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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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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船已是傍晚,夜幕缓缓拉开,河岸的勾栏瓦肆陆陆续续挂上灯笼,只是这么冷的天,有兴致出门的人并不多。
江夜清寒,船舱内,沈曦与夜舒相对而坐。夜舒不知打哪里弄了一壶酒,温好后给沈曦斟上。沈曦正感慨无丝竹助兴,就听见屋外隐隐传来一阵琴声。
只是沈曦听这琴音激昂慷慨,与秦淮两岸惯有的靡靡之音大为不同,仿佛透着一股子萧瑟肃杀之意。
夜舒不知发现了什么,放下酒盏,起身道:“公子您先休息,我出去看看情况。”随后便冲出房门。
沈曦如今功力大不如从前,凝神听了半天,除了清越铿鸣的琴声,再没听出别的什么。好在没过多久,夜舒又回到船舱。
沈曦从夜舒那张波澜不兴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只能开口问道:“出了何事?”
夜舒道:“河心那艘三层高的画舫上有人打斗。这琴声能传这么远,应是有人故意用内力所奏,想来是为了遮掩那边的动静。我已让船家赶紧驶离。”
三层高的画舫?那不就是妙音坊?沈曦心想,难道是哪个纨绔膏粱为横波仙子争风吃醋打起来了?
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到甲板上。
夜舒与沈曦对视一眼,而后默契地冲出房门。
借着昏黄的月光,沈曦隐约看见有两三只木筏迅速朝他们围拢过来。木筏还未完全靠近楼船,几道黑影便迫不及待踏水而来。
——是破晓杀手!
沈曦发现这些人的装束与当初灭张家满门的黑衣人完全一样。
夜舒显然也发现了这点,长剑出鞘,瞬间刺穿一名杀手的喉咙。沈曦见状,也抽出白练,一个横扫将两名还未站稳的杀手打落水中。
当初在广陵城,夜舒仅凭一己之力干掉了十几名破晓杀手。这次有沈曦帮忙,两人只用了半柱香的功夫,轻轻松松便完成所有杀人抛尸的工作。
过了好一会儿,一直躲在角落暗中观察的船老大才战战兢兢上前道:“两位公子可是遇到什么仇家?要不要我们调转船头回去报官?”
沈曦笑着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塞到船老大手里,“不过是些水匪罢了,不必调转船头。这点银钱你拿着,等到了下一个口岸,给手下兄弟买些好酒压压惊。”
船老大得了银子,立马露出谄媚的笑容,“是是是,两位公子武艺高强,对付几个匪徒不在话下。”
忽然,一名船夫大喊道:“这里……这里还有人!”
夜舒和沈曦连忙寻声而去。
船夫休息的底层船舱内,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垂着头倒在房间角落,此人并未穿夜行衣,看样子与那些杀手不是一伙的。
沈曦恍然道:“这位该不会才是那些杀手要找的正主吧?”
他们之前与破晓交过手,所以才会下意识认为那些黑衣人是冲他们来的。只是现在看来,破晓的目标应该另有其人。
夜舒面无表情脸地嗯了一声,几步上前挪了挪重伤昏迷的男人,那男人头一斜,露出一张长满是脓疱的脸。
一旁的船老大惊道:“这人怕不是染了什么脏病”
“不像。”沈曦只看了一眼,就断定此人不是得了花柳,而是中了什么毒。
她上前伸手翻了翻男人的眼皮,发现此人有吸入枕梦花的迹象。这种花常被用来做迷药,只是什么迷药会让人起水泡?
夜舒见沈曦要为男人把脉,皱着眉头道:“公子,咱们还是不要管闲事的好。直接将人扔河里得了。”
沈曦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都说医者仁心,我身为大夫,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夜舒对沈曦性子也算有所了解,虽然没什么坏心思。但决计和“医者仁心”四个字沾不上边。
果然,又听沈曦继续道:“你没见他青缎做鞋、云锦裁衣,显然是不缺诊金的。来,快把人抬到床上去。”
夜舒深吸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对圣女不敬。
那男人三日后才缓缓醒来,蓦然见着给他上药的沈曦,先是微微一愣,随后便一直垂眸不语。
既不问自己身在何方,也不问沈曦等人身份,就连沈曦告诉他身中奇毒容貌尽毁,他也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夜舒不放心沈曦与这来历不明的男人独处,警惕地守在一旁。
沈曦给人换完药后,凑到夜舒耳边小声道:“你说他会不会被毒哑毒聋了?”
夜舒的视线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床上的男人。
“公子不必如此耳语,这位既不聋也不哑。而且内力深厚,觉识敏锐,您就是在这房里吸口气,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沈曦自然相信夜舒的判断,于是又转而担心这男人是不是故意装聋作哑想要赖账。
犹豫再三后,沈曦一脸为难地开口道:“在下沈旭,是个江湖游医。前夜恰巧救了公子,既然您已经醒了,您看能不能先把药钱结了。”
男人终于有了反应,他抬眼看向沈曦,脸上的脓疱依旧红肿吓人,只是眼珠极其明亮,叫沈曦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男人嘴角微微一扬道:“原来阁下便是‘铜臭圣手’,果真百闻不如一见。”随后拔下头上发簪递给沈曦,“把这簪子当掉,少说也能换六七十两,算我预付的诊金,余下的就看沈大夫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沈曦听出男人的调侃之意,也不恼,大大方方接过发簪,道:“公子怎么称呼?家住何处?若顺路,我倒可以送你回府医治。”
男人淡淡道:“顾,顾瑾瑜。我这样子眼下倒不想见着熟人。索性沈大夫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不用出诊,还能按上门诊治的费用收银子,沈曦自是乐意。可这位顾公子人缘似乎不大好,七灾八难特别多。不过下船采买些用品,又是拖着一身伤回来。
沈曦得了消息,觉得这人怕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救他等于是在间接造杀孽。
这么想着,沈曦一下仿佛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气势汹汹地跑去找顾瑾瑜。
顾瑾瑜见到沈曦,对着自己受伤的胳膊努了努嘴,道:“沈大夫来得正好。”
沈曦轻笑道:“我说顾公子,你先前付的诊金只管之前的伤,可不包括这一身新伤。”
顾瑾瑜还在想要如何解释自己受伤之事,结果这铜臭圣手却只惦记着他那点银子。这人上辈子莫不是穷死鬼投胎吧?
顾瑾瑜思忖着,虽然他不缺银子,可也不能让人当肥羊宰,于是道:“沈大夫的意思是包扎一下伤口又要收我一百四十两?”
沈曦自己也觉得这么收银子确实有些离谱,讪笑一声道:“哪能呀,顾公子可是熟客!要不这样,只要没伤筋动骨,一道外伤只收十两,您看成不?”
顾瑾瑜也没有辜负沈曦对他“不缺诊金”的判断,直接从袖中拿出一叠银票。沈曦连忙伸手去接,可顾瑾瑜却突然收回手,沉声问道:“我到底中了什么毒?”
之前的外伤以及脸上的脓疱在沈旭的治疗下已经明显好转,可内伤无论怎么调息都不见起色。若不是内伤不愈,方才也不会被人偷袭得手。顾瑾瑜不得不重视起沈旭之前提过的中毒一事。
沈曦十分坦然道:“世间毒药千万,我也不知道顾公子具体中了什么毒。只能大致根据症状调配解药。先前顾公子不欲多言,我也不敢随意用药。”
顾瑾瑜将银票递到沈曦手中,再开口,语气已然温和不少,“有劳沈大夫。自那日醒来,我发现自己内伤难调,丹田日益空虚——”
正说着,夜舒却在此时拎着医箱叩开了房门。
如同夜舒忌惮着顾瑾瑜,顾瑾瑜也防备着夜舒,不想让对方知晓自己的功力有损,于是便没继续说下去。
沈曦见顾瑾瑜不愿再说,也没有追问,麻利地包扎好伤口,又嘱咐几句,而后便带着夜舒离开了房间。
甲板上,夜舒顺势将一盆已被染红的清水倒入河中,沈曦也随手将带血的纱布扔了出去。
“公子,咱们若再继续带着那姓顾的,恐怕会有麻烦。”借着顾瑾瑜再次受伤的机会,夜舒又一次提醒沈曦。
沈曦又何尝不知这个顾瑾瑜是个麻烦,最开始救他,只是想拿此人身上的毒来练手,顺便讹点银子。不过赚银子固然开心,但也得有命花才是。
沈曦道:“马上就要开船了,下一岸口该是荆州。等到了荆州再撵他下船。”
蹬蹬蹬,船上不知怎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沈曦和夜舒正寻声张望,就听船舷另一头有人在喊:“快去拿渔网!”
过了片刻,便有几名船夫急匆匆地从仓库内拖出一张大网来。
“出了何事?”夜舒拉住一名船夫问道。
那船夫一脸兴奋地笑道:“鱼,好多鱼!不知怎么全都浮出水面。”
是要下雨了吗?沈曦想着,抬头看了看天,只见万里无云万里天,半点没有要下雨的迹象。
夜舒跟着船夫前去查看情况,沈曦无事可做,索性也去凑热闹。
当他们来到底层甲板时,这里已经聚了好几位船夫。沈曦垫着脚,倚这船舷看出去,果然见一大群鱼,黑压压的,像没头苍蝇一般绕着一块红色的东西来回游弋。
沈曦定睛一看,那不是她方才给顾瑾瑜清洗血污用的棉纱?
看着不断绕圈的鱼群,恍然间,沈曦想起很多年前那个阴冷的午后,她就着青石鱼池中的水,冲洗掉母亲咳在她掌心的那一抹鲜红。
没过多久,鱼池中的鱼就如眼前一般,浮出水面,发疯似的不断绕着池壁画圈。
她也因此才发现,原来母亲久病不愈根本不是得了什么伤寒,而是中了毒。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还没等她将消息传到医仙阁,母亲便撒手离开人世。
这些年,她暗中调查侯府内所有可疑之人,却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无奈之下,只能将目光放到那古怪的毒药上。
此毒非是无药可解,只是无色无味,从中毒到毒发大约有近一年的时间,症状又酷似伤寒,因而极难被人发现。否则,出身医仙阁的母亲也不会完全无所察觉。
沈曦利用母亲染在手帕上的毒血,花了两年时间,才终于摸索出毒药配方,并给此毒取名为“鱼旋寒殇”。
之后,她拿着鱼旋寒殇去试探包括老夫人、嫡母以及她父亲在内有能力获得罕见毒药的人,却依旧一无所获。
没想到今日竟会在这千里之外的江南,再次见到此毒。这顾瑾瑜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