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酒当歌》星月闲人

2、拈花一笑海棠间

　　韶光易逝，转眼又是一年中秋，我已十四，公子十七。我从树下挖出了去年与公子一起酿的桂花酿，不想一时贪杯，只多喝了几口，脑袋便立时晕沉沉的，倒也丝毫没有困意，硬是拉着公子的衣袖缠着他带我去屋顶上看月亮。公子拗不过我，终是抱着我飞身上了屋顶。
　　皓月当空，秋风习习，我坐在房檐上被夜里的凉风吹了一会儿，慢慢清醒了几分，望着天上那轮十五的月亮，想着此时此刻千家万户团团圆圆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若我是八月十五生的，是不是就不会一生孤苦了？”
　　公子温柔的摸了摸我的头，道：“傻阿榆，有我陪着你，你怎会孤苦一人？”公子的声音总是那么温润悦耳，听着让人安心。
　　“是啊，幸好我遇见了公子！”我笑意盈盈地看向他，男子温润而棱角分明的面庞映着皎洁的月色，鬓边几缕发丝随风微动。这样一个清逸俊秀的人，就像是天上下凡的仙人，望着望着，我好似又醉了几分，不禁笑了声：“朗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公子素来不喜我毕恭毕敬的称呼他，私下里我唤他“朗哥哥”。
　　孟清朗一愣，静静地看着我，眼底是绵绵不尽的暖意，在月色下，他低低的道：“在我眼里，阿榆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
　　这是公子第一次如此称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我的脸颊顿时有些发烫，不由得低下了头。公子轻声一笑，温声道：“明日是你的生辰，可有什么心愿？”明日是八月十六，是我十四岁的生辰。
　　自从七岁那年进了孟府，每年的生辰都是公子陪我过的，孟夫人待人宽和，每年都会给府中的下人放一日生辰假。阿旭在这天脾气也变得出奇的好，难得的不惹我生气，但若是我捉弄了他，他虽面上不显，第二日必定不会忘记找我算账，真真是个小肚鸡肠的人。
　　而公子则会每年为我精心准备一份生辰礼，还会在夜晚陪我到明月湖畔去放一盏荷花灯，明月湖畔明月照，皎皎圆月下，公子静静地站在一侧，看着我双手合十，虔诚许愿。
　　他素来喜静，平日里鲜少出门，而我却是个爱热闹的性子，每年生辰这日，总爱拉着阿旭大街小巷的乱窜。阿旭虽总是喜欢与我做对，但在这件事上倒是难得的意见一致，我们不是去城西的茶馆磕着瓜子儿听话本子戏，就是去城东的赵员外家偷几个红红的大石榴。大概除了长街上的几个花楼以外，临州城有趣的地方都让我们瞧了个遍。
　　其实我心里还是十分想去看看临州城最负盛名的万春楼到底长什么样，但是公子说花楼是姑娘家去不得的地方，我只得按着好奇心一忍再忍。可越是没去过的地方我就越想去，十三岁那年我终于忍不住，打算撺掇阿旭一起去万春楼。
　　阿旭板着一张脸死活不同意，我苦口婆心地劝道：“公子只是说女儿家去不得，你一个男的有什么好怕的？莫不是你女扮男装，其实…是个姑娘家？”我故意一脸惊讶道。
　　阿旭气得跳脚：“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赶紧上前赔礼，仍不忘乘胜追击：“我以前听赵富贵说，那是一个可以让人快活似神仙的顶顶好地方，你难道就不想去看一看？”赵富贵是城东赵员外的宝贝儿子，日日夜夜待在万春楼，依着他的丰富经验，我估摸着万春楼是个好地方应该不会有错。
　　阿旭也从来没有去过花楼，他被我死缠烂打摸磨了半天，终于点了头，答应陪我一起去万春楼。
　　第一次我大摇大摆的走进去，却没想到还没进门就被赶了出来，失策失策！是以第二次我乔装一番，女扮男装终于顺利的进了万春楼 。
　　我本抱着万分期待，只是进去了之后方大惊失色，我被一群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团团围住，她们身上浓浓的脂粉味呛得我直咳嗽，还用娇软得发腻的声音不停地叫我“公子”，害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更可恶的是，居然还有人乘我不注意偷偷亲我，我再也受不了，吓得赶紧跑了出来。阿旭也同样满身狼狈的随我一同跑了出来，我惊魂未定之时偷偷瞄了他一眼，看来阿旭也被吓得不轻，因为他的脸红得像个猴屁股，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我颇为沮丧地回到府里，只是还没来得及回房换身衣服就被公子逮住了，他见我穿了一身男装，眼里有些疑惑，随后又盯着我脖子看了看，眼神却逐渐沉了下去，只听他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我这才想起来脖子被偷万春楼的姑娘亲了一口！公子见我低着头不说话，立即把阿旭叫了过来，阿旭从不对公子撒谎，把我们去万春楼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待了出来。公子听着听着就黑了脸，第一次对我们生了那么大的气，他罚关旭在院子里跪了一夜，罚我抄了一百遍《女则》，还让我三个月不准出门。
　　不知怎地竟回忆了这般久，我才想起还未答公子的话。“今年我想去城外的菩提寺为爹娘祈福。”看着天上的星星，我轻声道。
　　“好，明日我陪你去。”他取出腰侧的一管玉箫，在夜色中轻轻吹奏，是我常听的《听风舞》，夜色如水，箫声婉转，我轻声一笑：“朗哥哥的箫声如此动听，改日阿榆学会了制箫，赠你一支可好？公子可不能嫌弃！”
　　他温润一笑：“阿榆所赠，必当珍视。”
　　我从未想过，这竟是我最后一次与他坐在临州孟府的屋顶上看星星和月亮。
　　第二日清晨，阿旭因为染了风寒出不了门，所以只有我和朗哥哥一同乘马车出来，这一路上甚是颠簸，我们行了好久才到，我揉了揉屁股迫不及待地下了车。
　　“听说菩提寺后山的海棠秋景甚是壮观，朗哥哥，我们去瞧瞧可好？”为阿爹阿娘上香祈福完毕，我拉着公子的袖子央求道。
　　“天色尚早，去看看也无妨。”孟清朗温声一笑，话还没说完便被我拉着往后山走去。此时的后山人迹罕至，大片大片的海棠花在风中怒放，恍如人间仙境，真真是美极了！
　　我情不自禁道：“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古人诚不欺我！”说完便想去摘那枝头上最艳的一朵海棠花，奈何个子不够高，我蹦蹦跳跳了好几下，却连一片花瓣也未摸到，却听到身后孟清朗低低的笑了一声，不禁气恼得瞪了他一眼。
　　孟清朗笑着走近，轻轻松松的将那朵怒放的海棠花摘下来递给我：“这便算做赔礼了，可好？”我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身姿挺拔，自己不过堪堪到了他的下巴处。
　　我浅笑嫣然，把头凑过去：“那得你帮我戴上才算。”
　　孟清朗笑着叹了口气，上前为我簪花，一簪好海棠花，我就迫不及待地凑上去问道：“朗哥哥，好看吗？”
　　孟清朗温尔一笑，顿时风华夺目，让人移不开眼。“我说过，阿榆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
　　我沉浸在朗哥哥的笑眼中，却不知危险正悄然逼近，直到看见他的身后突然窜出四个蒙面的黑衣人，目光凶狠，手中利刃直逼而来。
　　那些人出手狠辣，刀刀不留余地，孟清朗把我往旁边一推，叫我“快跑”，说完便与那黑衣人缠斗在一起，来不及多想，为了不拖累他，我便拼了命地跑，哪知一个黑衣人竟朝我追了过来。
　　眼见黑衣人步步逼近，我步步后退，可我不知道，路的尽头，是深不见底的万丈高崖，孟清朗不知何时一身白衣已被血染得通红，他冲开那几个人的包围朝我奋力冲了过来。
　　悬崖上的风很大，吹得我睁不开眼，眼见我即将退无可退，他飞身过来与最后一个黑衣人缠斗在一起，黑衣人明显力不从心，逃走时还不忘推了我一把，我踉跄着往后倒去，正以为要跌下悬崖，孟清朗俯身一跃伸手拉住了我的手。
　　我整个身子悬在半空之中，孟清朗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死死抓住我的手，拼了命地想要将我拉上来，奈何他自己早已身负重伤，手臂上淌出的鲜血浸湿了他洁白的衣袍。脚底是深不见底的悬崖，眼前是护我、疼我，此时此刻却因为我陷入险境的朗哥哥。看着他苍白如雪的面色，感受到他的手在止不住的发颤，若是继续僵持下去，他怕是也会随我一同跌入崖底。
　　“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活不了，放手，朗哥哥！”我用另一只手一根一根掰开孟清朗的手指，泪止不住地下流。
　　孟清朗眼中惊痛，连声音都抖了起来：“阿榆，听话，不要放开我的手！”
　　我曾暗暗许逝，纵使倾尽一生，也要报答朗哥哥的恩情，如今，我只求不连累他。终于，我成功地挣脱了朗哥哥的手，身体沉沉地往下落去，耳畔是呼啸的风，我害怕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下一刻的死亡，恍惚中，我似乎听见了他悲痛欲绝地喊着“阿榆”。
　　朗哥哥，谢谢你，若有来生，我还要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