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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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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团奶油打得稀,因重力流过塔身,淌到盘底。宛若一座白色城堡,矗立在黑色荒野上。
前任老板熟能生巧,做什么都不用称分量,贺斯特还在兢兢业业用量杯和秤,眼前这位新人,倒面粉和奶油的手法倒是极为豪放,也有专业的架势。
只是穿得像刚下夜班,奔放妖娆,还是让人有几分不放心贺斯特能否相处好。虽说动作娴熟,卖相无可挑剔,但不代表味道好。
是不是应该叫贺斯特来?话说贺斯特去哪儿了?
芭菲有些迟疑地拿起勺子,将整座高塔推到盘边。她一用力,高塔“嗵”地平倒在盘中,不甚优雅。
松饼和奶油压得紧实,没摔得稀碎,还不错。
芭菲用圆滑的勺边切下一块松饼,放到嘴边,就听新人说:“贺斯特每天都睡不好觉。”
勺子停在唇边,芭菲看向新人。
手肘撑在略高的餐台上,胸口一条深线,像是两座山峰中的道路,有些刺眼。
“睡不好?”不知提这个做什么,芭菲移开视线,将勺子送进嘴里。
新人眨动着猫眼:“这家店十点营业,贺斯特六点做完你的早餐就睡不着了,虽然你习惯早起,也要考虑下——”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层泪光淌过芭菲的眼底,松饼含在嘴里,一边脸颊是鼓的。
新人微微眯起红眸:“这么好吃?”
茶叶的香和奶油的甜以最佳的比例舔舐着舌尖,温热松饼与冰凉奶油融为一体,入口即化。
清扫人白日困倦的美味,平静的胸口也泛起热意,连带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最重要的,不是很甜,完全不腻。
很好吃。
但才见面,这人就胡说些什么。
芭菲吞下嘴里的食物,连同称赞的话一起,装作打哈欠的样子泪光:“店里一直五点半开门,贺斯特早起不是因为我。”
“你还是这么迟钝。”新人无奈地耸了耸肩。
又是“还是”?好像很了解她一样。
芭菲心头的小火蹭蹭上蹿,要放下勺子。但店面是她的,新人也算是她的员工,凭什么她要走。
想到这里,她又切了一大块松饼,塞进嘴里。
看在做出了美味早餐的份上,吃完前不计较了
像是看出芭菲心情不错,新人抬脚一踢。
被踢中的对象蹲在餐台下,抱着膝盖,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不肯出来。
“别躲了,出来说清楚。”
声音直接在脑袋里响起,好似有第二个人正在窥视他。躲在厨台下的人打了个寒颤,就要挪动着双腿,沿着餐台边往外爬。
新人扬起眉头,开口道:“起来。”
起来?芭菲扬起眉头。
她喝了口芒果汁,将第三口松饼塔放进嘴里,就见餐台后的新人转身弯腰,随即一个身影被拽了起来。
餐台上突然冒出一个脑袋,芭菲差点儿哽到,连忙抬手遮住嘴。
满头绿发和枝桠似的翘上了天,一双泛红的下垂眼,脸上还留有泪痕。
青年瑟缩着身体,有几分佝偻,视线游移,左转转右转转,就是没敢看芭菲。
新人松了手,贺斯特在餐台上站直了身体。
贺斯特的个子很高,快到两米,不用梯子就能轻松换下灯泡,谁知道刚才是如何努力,才将自己塞进了桌子下。
芭菲借助芒果汁咽下松饼,尝到新的味道,不过此刻没法顾及。她又喝了几口芒果汁,完全吞下了嘴里的食物。
“……你在餐台下做什么?”
贺斯特耷拉着脑袋,手指在餐台下方绞在一起,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眼神躲闪。
新人懒洋洋吐出几个字:“自己说。”
贺斯特打了个冷颤。
要说他此时最后悔的事,就是昨晚没有早早打烊。
今早他一如往常艰难起床,到店准备好食材后,就陷入“自己怎么努力做食物也不会变好吃”的焦虑里。
房东芭菲是个冷淡的美人,贺斯特接手店铺后的第一天,她说很期待他做的早餐,却没有一次在吃完后称赞过他的手艺。
贺斯特住在离店的一条街外,也是舅舅和舅妈的房子,昨晚闭店回住处的路上,驶过路中间水坑的车溅了他一身泥,学会拉花的喜悦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睡觉前躺在黑暗里刷手机,看到前公司明里暗里排挤他的同期受到重用升职的消息,又接到了会计师的邮件,提醒他这半个月咖啡馆的流水断崖式下滑,虽还不至于入不敷出,但再继续下去,迎来关店结局是迟早的事。
本就不断被打击的自信心,终于在一个梦到自己流落街头、被人吃掉了尾巴的低血压早晨,山崩地裂。
想到未来无望,贺斯特忍不住对着还没处理的食材掉起了眼泪。
就在这时,昨晚的客人来到他的身后,和幽灵般悄无声息,简直像在店里呆了一整夜。
贺斯特吓得一瞬差点儿昏死过去。
但他在这位好心陌生人的帮助下成功做出了拉花,突然有了依赖。贺斯特脆弱不堪,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哭着倾诉了一番心中所想。
“快到六点了,”这人听后开口,“待会儿和芭菲说你有低血压不就行了。”
再简单不过的事,贺斯特却做不到。
他不想做早餐,不想见芭菲,不想看到她面无表情吃完早餐,说声“谢谢”就离开店里。
他,不想开店了。
眼见时间一分一秒接近六点,贺斯特准备扔下一切逃走,却被陌生人拉住,芭菲刚好进门。
贺斯特看到她的身影,只能躲到了餐台下。
结果他不得不目睹陌生人轻松做出了比自己做得好一万倍的早餐,还被拽了出来,面对芭菲的视线。
一边是芭菲迷惑不已的注视,另一边是陌生人不肯放过他的架势,贺斯特一咬牙叫道:“对不起,芭菲小姐!今天没能按时准备早餐,真的很抱歉!”
“啊?你要说的不是这个吧?”新人俯身低头,一双眼睛从下往上看着他:“早上和我说的,对她复述一遍。鼓起勇气啊,贺斯特小哥。”
芭菲看着嘈杂的二人转,有些烦躁了。
她努力克制住拂袖而去的冲动,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斯特眉头下压,欲言又止了一会儿。
“快说。”陌生人的声音再一次直接响起在他的脑袋里。
贺斯特无法抵抗这话语。
在公司里被排挤的场景,自己的无能与软弱,所有过去的痛苦,全都涌了上来。
“店里营业的时间……改了……”贺斯特攥紧了手,眼泪吧嗒吧嗒落了下来,“改成了十点……”
新人随即接道:“这家伙早起会低血压,不敢违逆房东,更不用说你的口味挑剔,他对自己的手艺没自信,在你进门前他还哭得稀里哗啦。”
“——不是的!”贺斯特突然提高声音,朝芭菲叫道,又迅速压低,嘟囔道:“因为芭菲小姐你说很期待我做的早餐,我就没能说出口。而且贴在门上的时间改了,我想你大概会发现……”
新人摊手。
“芭菲小姐你虽然不说,我也知道自己做的东西不好吃,最近的客流量一直在下降了,但我有在努力提升厨艺!只是每天起这么早实在是太痛苦了,又想到我可能永远比不上舅妈做的,压力就越来越大……”
贺斯特和机关枪似的,一打开就说个不停。却还是战战兢兢的,像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听了这些,芭菲大概明白了。
“我六点吃早餐,是因为你的舅舅和舅妈五点半开门。”芭菲正襟危坐,喉咙发干,声线没有一丝起伏:“以后你不用再准备我的早餐,等店里经营状况好起来,再给房租就行。”
勺子轻落在盘边,然而高脚凳腿却同地面摩擦,吹出了小号般的刺耳声响。
芭菲挺直背部,大步走向店外。
门几乎被推到最大,撞上玻璃,随着她被风吹动着的衣摆消失、晃动着没了声息。
店内安静了下来,只余贺斯特的啜泣。
餐台后,长发的陌生人望着芭菲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但他很快转向贺斯特,拍了下手:“恭喜,明天开始能睡懒觉了。”
清脆掌声回荡,贺斯特丝毫开心不起来,他揉了揉眼睛:才不是!”
芭菲没有生气,没说一句重话,还减免了他的房租,可压在心口的大石反倒比这些日子更加沉重。
贺斯特失神地望着门口,手紧紧攥成拳,嘴唇颤动。
“不是的……芭菲小姐……我……”他转向长发的陌生人,泪眼朦胧道:“我是因为喜欢芭菲小姐才没说出口,不是因为她是房东!”
长发客人一瞬瞪大红眸,好似听到痴言妄语,连笑都懒得笑。
“别做梦了。”他吐出了几个字,微微眯起红眸。
贺斯特怒视着他,却是敢怒不敢言。
他终于知道昨晚察觉到的违和感来自哪里了。
并非对方的异装打扮。
舅妈和舅舅曾百般提醒:“遇到能在你脑袋里说话的红眼睛怪物,绝对不要反抗。”
眼前的陌生人,毫无疑问,就是连他们龙之一族也惧怕着的大胃王——
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