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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车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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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回家,已经一点半了,陆梦西拆了绑住动静脉防止出血的绑带,往沙发上一趟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太阳西垂了,他翻开冰箱,见冰箱空了,打算隔天去趟超市。
陆梦西就这样无所事事的独自一人度过一天又一天的生活,从早上准时起床吃药,上午打扫卫生,看看电视,吃午饭,接单子画画或者没有单子就午休,午休后傍晚在郊区附近的工厂里散散步,回家做饭,而后睡觉。
这种提前步入老年生活的日子,一点点蚕食着他的人生,让他偶尔有种未老先衰的错觉。
有时候他会想,到底是衰竭的身躯里住着一个年轻人,还是看似年轻的皮囊里住着一个无望的老人。
陆梦西没人和他说话,他就有大把的时间去冥想,而这大多数时间里,想的最多的就是曾经的生活,一个人生活的时间越长,就越想回到从前,想回到那个开朗的健康的陆梦西时光。
有时候,他会突然站在卧室门前,然后闭眼,想试试能不能来个穿越,打开门或许就回到了十九岁那年的某一天。
显然,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今年的有一次,他血透时,血透室最年长的护士宋老师突然问起了他的年纪,陆梦西惊觉自己快二十六了,来透析室已经五年了,他开始走向衰老的年纪了。
透析患者的生命本来就短,他这样的,已经和同样二十七岁的人相差太远了,他突然很害怕时间往前走,他害怕迎接三十岁。
当然也可能他这辈子也迎接不到三十岁那一天。
后来看到某个网站上的帖子,两位老人相互拉着手在夕阳下走时,那种安宁透着屏幕传达到了陆梦西心里。
他福至心灵,原来他害怕的不是生老病死,而是怕生老病死时没有人陪着他一同感受生活的酸甜苦辣。
总之,到底还是他陆梦西活的太孤独了。
……
陆梦西一早从菜市场买菜回来时,看到他家门口蜷缩着一个小孩。
小孩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过来,见到陆梦西,继而脸色一亮,喊了一声“哥哥!”
“陆梦良?”陆梦西忍不住蹙眉,“你怎么来了,你今天不上学吗?”
陆梦良,他的同胞弟弟,在他高一时,母亲意外怀了孕,当时他们家很困难,欠了一屁股债,原本打算把孩子打掉的,可到头来却因为一时凑不齐堕胎的医药费而耽误了,最后耽误下就这样顺依天命的生了下来。
后来母亲总是常常说,果然天命有时候真的很照顾他们一家,他们没有让这个孩子逝去,就是最大的福气。
因为自从怀孕后五个月,父亲开的大理石加工厂突然风生水起,陆续接了许多大单,家里逐渐变好,到陆梦良一周岁他们家不仅把外债还干净了,且还置办了郊区的房子。
母亲迷信的觉得,这是陆梦良带来的福报。
然而她总是会忘记,那一段时间,工厂里忙时,陆梦西放假也会去帮忙,还没成年的他费力搬大理石的模样,被一文不值的丢弃在记忆里,只字不提。
“我和妈妈吵架了,今天不想上学,哥哥,我可以在你这里住几天吗?”陆梦良今年十岁,稚气未脱,因为父母老来得子的疼爱,说话时总是带着撒娇的意味。
“我没多余的精力照顾你,”陆梦西道:“我送你去学校。”
陆梦良顿时萎靡,低着头泫然欲泣道:“不要我请假了,哥哥你就收留我一天,好不好?”
陆梦西没说话,拿出钥匙打开门,示意陆梦良进来。
陆梦西放下超市买来的东西,一一码好在冰箱中,又从中拿出酸奶和水果给陆梦良。
“为什么和妈吵架?”陆梦西在他旁边坐下问。
说起这个,陆梦良气鼓鼓的抱怨道:“她非要我去上奥数班还要我学画画,学跆拳道,我压力大,我不想上学。”
陆梦西沉吟一会,“学还是要上的。”
“哥,你能不能帮我劝劝妈妈,我不想学这么多科目。”
陆梦西遥遥头,“我管不了。”说罢,起身去厨房准备晚饭,期间给母亲发了消息,说陆梦良在他这儿,晚上会把他送回去,让她放心。
晚饭陆梦西给弟弟夹了一块他爱吃的五花肉,温声道:“吃完饭,我送你回去。”
陆梦良扒饭的手顿住了,三秒后,他“吧嗒”的一下把筷子撂下,带着委屈的哭腔道:“哥哥你这么讨厌我吗?我知道你从家里搬走是因为躲我,你嫌弃我,你讨厌我麻烦……呜呜呜,可我喜欢哥哥,哥哥为什么不和我一起住…”
陆梦西见小孩这样突然想起了自己高三那年,因为想要离开对家庭怨声载道的母亲、离开整日在外喝的烂醉如泥的父亲、离开这个一眼就可以看到头的城市,拼了命去学习,只想考的越远越好,压力大了,脾气也容易暴躁。
有一次,周末半天假回家,夜里吃完饭在自己房子里学习时,四岁不到的陆梦良不打招呼的闯入了他的房子,提着一袋泛着酒店味道的凉菜走来,踮起脚一把将凉菜怼到他书桌上,稚嫩的声音讨好的对陆梦西说:“哥哥,这个好吃,给你。”
陆梦西问道这个味道,瞬间就知道这是哪儿来的,多半是父亲从酒店里打包带来的,那个时候,父亲的事业平缓,小厂里招了员工,他一般没什么事,就总是和那些狐朋狗友出去鬼混,回家时都是醉的舌头打结,家里也因为他充斥着难闻的酒臭。
他看着眼前这袋不知道沾了多少人口水的玩意,恶心后多的是愤怒,一把将凉菜丢给陆梦良,大声吼道:“滚开!什么东西都吃,也不怕吃出毛病!”
陆梦良当时立即委屈的哭了出来,后来母亲将人哄走了,骂骂咧咧的给他关上门,他一个人看着眼前的试卷,眼里被眼泪迷的一片模糊,房子里那股凉菜的味道还在,弟弟小脸挂着泪的模样还在他的眼前,他一面后悔不该凶弟弟,一面又觉得很委屈,不可名状的心情让他感到窒息。
此时,看着陆梦良的模样,和那个时候重叠了,他心里过意不去,放下碗筷,半跪在陆梦良面前,抬起他的小脑袋,替他擦眼泪,“哥哥不是讨厌小良,只是哥哥已经长大了,不适合和爸妈一起住,小良也不小了,所以不能任性,回家去好好和妈妈商量好吗?”
陆梦良眼泪汪汪的看着哥哥,抽噎的问:“真的?哥哥不是讨厌我吗?”
陆梦西敛住那一点心绪,点了点头,“不讨厌的。”
陆梦良终于咧开嘴笑了。
吃过饭,陆梦西还是将弟弟送回去了,骑着小电瓶车,将他送到小区单元楼门下,想了想还是上楼看一看父母。
父母住的小区地段很好,小区的环境也不错,此时正值好时节,小区里的几株陆梦西不认识的花开的正好。
陆梦西和陆梦良一起坐上电梯上了楼,他自从过年时来这里住了一晚,而后的这段时间都没踏上这里,和父母除了那层血脉,好像也没太多联系,其实也怪陆梦西凉薄且敏感,父母没有经常嫌弃他身体不好,从来没有当着他的面说过拖累家里的话,可有时候有些东西,不用刻意去说,只要一个眼神,一句戏言就能表露出那些不满的情绪。
母亲来开门时,陆梦西听到了饭厅里传来了谈笑声,接着闻到浓烈的酒味饭菜味和窒息的烟味。
“来了,快进来。”母亲看到大儿子,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赶忙将他们迎进来。
陆梦西犹豫了一下,还是脱了鞋走了进去。
“是不是小西来了,吃了没啊?”刚关上门,陆梦西就听到饭厅里传来父亲的寻问声。
陆梦西叫了爸,答了声吃了,接着听到了父亲对饭桌上的客人介绍了陆梦西。
“唉,是小西啊,快来快来,给我看看,多少年没见了都。”一个听起来就醉了男人喊道,陆梦西无法,只能走向饭厅。
饭厅里,大理石圆桌上坐着五六个人,有男有女,皆是喝的满面红光,桌子上的的骨头鱼刺等堆积的杂乱,烟灰撒的满地满桌都是,小小的饭厅里酒味烟味压住了饭菜香,陆梦西闻的头疼胃里翻滚,突然很后悔上来。
父亲没有发现陆梦西的脸色很差,手里夹着烟,耳朵上也挂着一根烟,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拍拍陆梦西,向他依次介绍道:“小西,叫人,这是你舅公,这是你舅婆……”
陆梦西笑着逐一打招呼。
“好好好,都长这么大了,来来陪舅公喝一杯。”那个满脸红光头发半白的老男人笑嘻嘻的对陆梦西道。
陆梦西温和的笑答:“不好意思舅公,我身体不太好,不能喝酒。”
舅公下巴一压,嘴唇一撅不满的嗔道:“小喝一口,多大的事,来来来,别不给舅公面子。”说罢就要给他斟酒。
陆梦西忙忙阻止:“舅公,我以茶代酒吧,真的我不能喝酒。”
“你这孩子这么拖拉,能有啥事,半杯酒撒泡尿就没了!”舅公不顾阻拦,非得给他喝酒。
他不合时宜的想,还好他现在还能撒出尿来,要是不能,可就不是一泡尿的事了。
父亲一面觉得陆梦西不给面子,又担心陆梦西生气,只能说一句,“小西,意思一下意思一下。”
陆梦西松开手,冷眼看着舅公给他斟了大半杯烧酒,那杯子大约有一百毫升,说是一口,却也不少。
“那我干了,大家随意。”陆梦西一口喝了下去,喉咙火一般烧了起来,呛得他咳嗽了两声,然后放下杯子,依旧带着笑,眼睛却红透了,“我就先走了,大家吃好喝好。”
那舅公有点尴尬,看着陆梦西匆匆离开,坐下来,没说话。
陆梦西摇晃一下脚步,背后的陆梦良有点担忧,想说点什么,但脚步踌躇间,他已经关上了大门,隔绝了这里的人情冷暖。
……
陆梦西有点晕,心口跳的有点快,骑着电动车,看着眼前飞速的风景,路灯在余光中飞奔成了光的虚影,他有些迷茫。
脑子里回忆起了刚刚查出病的日子,他整日整日的坐在房子里,看着窗外那一点风景,觉得他像被无形枷锁囚禁的鸟儿,牢笼里昏暗潮湿,只能等着死亡降临。
医院的诊断结果,一张张抽血化验单,一趟趟不甘心的奔波医院,最后消磨了陆梦西的心志。
母亲从最初的唉声叹气,到后来的无所谓,再后来对鸡毛蒜皮的啰嗦,虽从未直说过陆梦西,但……
二十一岁那一年,陆梦西的人生走向了悬崖,挂上了透析机,和父亲的一场争吵,最终成了孤零零的一人。
可能是因为酒精的缘故,记忆飞速倒退,一直回溯到陆梦西九岁那年。
黑暗的老房子里,夜里漆黑,他和母亲睡在乡下的老房子里,半夜,无星无月,乡下的夜不知明的动物怪叫,陆梦西睡的不深,梦里听到了突兀摩托车声音,惊醒后,听到了自家大门打开的声音。
又来了,又来了,他的大伯唐熏哥哥的生父,又要偷偷的闯进他家,然后和自己的母亲睡在同一张床上。
那如梦魇般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呻.吟随着沉沉浮浮的夜,蚀骨之蛆般蚕食着他的童年。
嘀嘀嘀——!
刺目的灯光,耳边再次响声沉闷的摩托车声,陆梦西入坠入噩梦,身体被重重的冲击倒地,手臂传来的刺痛让他清醒却又迷惑,他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
噩梦从来没醒,岁月只有无尽的剧痛,一点点的拉锯着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