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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一回 我意何求 ...

  •   我闻言如遭霹雳,却见他已急急进了屋子,便恍然随他而去。

      屋内两名小童正侍在床边,手中各自托着一叠纱布。只是一名小童手中纱布仍是雪白,而另一名手中的却已遍染骇人的殷红,纱布一角甚至还有红液缓缓渗出。

      我心中狠狠一紧,快步行至床边。单膝跪上床畔,猛地拨开床帐,一眼望见床上那人苍白的面色。

      仿若熟睡一般,五官秀俊,面容如水般沉静。然而覆盖在他右肩的纱布,其上的血迹却在不断地晕染开来。

      “韩老,这是怎么回事?”我听闻韩远之也已徐徐走近,便敛眉沉声问道。

      韩远之行至床边,低头望了望萧溱,低低叹道:“皇上自己将刀拔了出去,老朽方才试了些法子,这血却如何也止不住。如此下去,只能是失血过多而亡。”

      我退后几步给他让出空间,惊道:“我并未伤其要害,何至于如此?”

      “哎,此处老朽着实未曾料到,否则也不会为将军出此下策了。”韩远之再叹一声,伸手轻轻揭去了萧溱右肩上的纱布。我见那伤口并不太深,却仿若无底一般不断地向外吐着红液,不由暗暗握紧了拳。

      “韩老……此种情形,可有补救之法?”

      “将军可知,当年老朽在南周为官时,曾替容贵妃诊断过一种怪病。彼时贵妃外出不慎,被树枝刮伤了手腕。此本是小伤,不值一提。然而回宫之后,御医用尽各种手段却无法替她止血。老朽亦是被成帝宣入宫中就诊,却同样无能为力。”韩远之将一块新的纱布按在萧溱臂膀上,纱布很快便有殷红浸开。“如今见皇上亦是如此。老朽方才忆起,原来皇上便是容贵妃所出,大抵是将这种怪病过继了去。只可惜多年过去,老朽对此却依旧束手无策。”

      “那皇上岂非无药可救?”

      “也并非如此。”韩远之从萧溱伤口上挪开视线,望向我道,“据老朽所知,容贵妃经历那番伤痛之后却在不久后痊愈,并日后产下当今皇上。可见宫中定已寻得止血之药,若……皇上能尽快回宫,此伤或许便能有转机。”

      我闻言沉默良久。他虽未说明,言下之意却是再清楚不过。事既至此,若不能及时回宫,萧溱便有性命之忧。然而此时此处,能速速将萧溱带回的,却也只有我一人而已。

      换而言之,救萧溱,或是回后殷,二者已然只能求其一。

      于理而言,身为后殷之将,山河遭难,我应当不顾一切地救之于危难,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而萧溱作为敌国君主,对之又岂该有一丝一毫的眷顾?

      只是,我看着他苍白如纸般的面色,心下却生了几分迟疑。

      我不知这种隐隐的不安之感从何而来,只是恍然觉得若因自己一时失手,就让他这般生生死在此处,自己日后定会为之而后悔。

      站在原地握了握拳,自知决断虽难,却刻不容缓,终是开口道:“忠义之事,难以两全。我虽不愿落得恩将仇报的不义之名,却更无法坐视后殷战事,纵尽绵薄之力,亦是在所不辞。”出语顿在在此处,并不再言。

      韩远之徐徐从萧溱肩头揭起第三块鲜血淋漓的纱布,一滴腥红从一角徐徐渗出,落在浅色的被单上,晕染上几小片红痕。

      “将军之断,老朽自无异议。余下之事,便教予老朽罢。”他边说边拿起新的雪白纱布按在萧溱肩头,又很快那出几根银针,一一刺在伤口周围。萧溱似有所觉察,身子不由一动,额间也微微渗出细汗。

      我看着他,不知为何却挪不开步子,便如愣住一般只是立在床前,看着那白纱又渐渐染上一层红晕,心中却仿佛跟着抽痛。

      “独孤将军?”韩远之似觉察到什么,转过身子看向我。

      我死死握住衣袖中的拳头,正欲说什么,却听得床上之人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独孤鸿……”萧溱别过脸,开口声音颇为虚弱。

      我行至床畔,静静盯着他,却无话语。

      “独孤鸿……朕虽不愿让你走……”萧溱虚目望着我,毫无血色的面容上忽然浮现出一个不明显的笑,“只是……你今日如此……方知强留你……并非明智之举……你若要走……便快走罢……朕……朕……”

      他有几分语无伦次地说着,忽然双眼微闭,昏迷过去。

      不知为何,我见他如此,只觉心内仿若被他所言狠狠拉扯着。揣他之性,方才开口,只当他意欲威胁迫我留下,却未曾料到他竟会主动说出这番话,让我弃他而去。

      他究竟为何如此?

      我立在原地,隐约有些恍然。片刻之后,却忽地开口对韩远之道:“麻烦韩老替皇上简单处理下伤口,我……自当带他速速回宫。”

      “独孤将军?”韩远之颇为诧异地抬起眼,随即徐徐道,“老朽虽作此言,却并非迫于将军如此。将军栖身于此不过诈降,纵然弃之而去,也不会有违君臣之礼。此乃将军离周归殷的大好时机,请务必三思。”

      “我意已决。此事与君臣之礼,南北之势无关。”我缓缓摇首道,“忠义之间,实难抉择。只知若不相救,他必死无疑。自知他虽是敌对,却相待不薄。而我恩将仇报伤他至此,心中已然有愧,若他更因此而死在此处,我这一世,纵有万盛功业,却是如何也无法宽谅自己今日这般所为。至于眼下战事,我自当令寻良策。”

      其实彼时心中所想不过唯一。保殷之法还可再寻,但若此刻离去,萧溱却许会因此丧命。

      仅此而已。

      韩远之见我言辞恳切,有几分诧异地看了我许久,末了终是微微颔首,“那么,便请将军稍候。”

      *****

      我将萧溱横抱在怀里,轻轻推开房门。门外一片风雪,他身子裹在火红的貂裘中,映衬着面容更是苍白无力,几乎已没有一丝血色。

      心中一动,抱着他的手不由紧了紧。很快走到马边,将萧溱放坐在马前,自己也随即翻身上马。

      萧溱的身子此刻全然无力,在我略略松开扶持的后几乎要立即坠下。我不由稍稍往前坐了坐,让他好倚靠在自己的胸口。两手握紧马缰,将他圈在自己这一方怀抱中。

      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之举……竟与他来时所为如出一辙。

      心中陡然乱了乱,一种无以名状之感涌上心头,却又只在那么一瞬便尽数褪去。

      我定了定神,无法抱拳行礼,便只能回过头对韩远之道了声“保重',随即一提马缰,疾驰而去。

      那方向,却真真是与后殷背道而驰。

      我望着道旁迅速倒退的山景,那一刻忽地意识到,既已做出如此决定,回到后殷,或许,便再无机会了。

      后悔么?已无心思考。只知如今,若不及时赶回宫中,便真要为方才行刺之举而悔恨终身了。

      余光瞥了瞥怀中之人,眉目间早已没了平日的霸气和威严,竟只剩一丝孱弱之态,仿佛折之即断。心中低低自嘲了声,叹自己终是做不成如他这般心狠手辣之人。

      *****

      一路疾驰,直奔宫城而去。因我怀有出入令牌,路上并未遭到任何阻拦。守门的士兵几乎并未看清我怀中何人,只道我有急事在身,见令牌便很快放行。

      不到一个时辰,我便横抱着萧溱急急奔入宫中。路上撞见几个小太监,便将萧溱交付于他们。他们见是皇上,立刻惊得手忙脚乱,唤人的唤人,传御医的传御医。片刻之后,便见那老总管匆匆赶来,吩咐下人将皇上小心抬走,几名御医更是提着箱子紧紧跟随。

      顷刻间,此处便只剩了我一人。

      空空如也。身心皆是。

      低头望了望自己衣衫,之间右胸口一片红渍,忽觉整个人茫然若失。

      这时,几名禁宫侍卫匆匆奔至,将我围在中间。

      “长公主有令,请秦大人至皇上寝宫外候着。”

      “是。”我低低应了声,便随他们离去。

      *****

      在寝宫门外等候已有数个时辰,目睹太监宫女们匆忙地进进出出,端进的是白纱清水,端出的却已尽数被染成血红。

      我在侍卫的看守下,袖手而立,望着这般场景,说不出一句话。

      却只能在心中期盼萧溱能安然无恙,如此也好略略消减我心内的不安。

      不知多久之后,寝宫的门缓缓打开。我抬眼,见惠英长公主自内缓缓走出。

      “见过长公主。”我上前徐徐行礼,“不知皇上病况如何?”

      她斜睨着我,目光中的深意无可度量。忽地一抬手,一记清脆而响亮的耳光已然落在我面上,惊得周围人不由顿住了手中动作。

      “请恕本宫冒犯了。”她扶了扶腕子,做出淡然之态,但我却已看出她难于抑制的怒意。心知如她城府极深,极少在人面前露出心中真意,如今有此举动,只能说是怒极所致。看来萧溱的状况并不甚好。

      “公主突然给此大赏,想是必有原因罢。”她力道快而狠,我自觉右脸已如灼烧般疼痛,面上却也并不露出分毫,反而淡淡直视她道。

      “秦大人随本宫来。”萧沄却已转身离开,只淡淡地在身后留下这句话。

      我顿了顿,跟着她行至一间小室门口。她吩咐随行的宫女守在门外,便示意我随她进去。

      “长公主特意叫我来此,不知可是有要事吩咐?”我进了屋,站定冲她的徐徐道。

      她闻言转过身子,面色里有一丝余愠,“独孤将军将那般奄奄一息的溱儿带回给本宫,便不欲解释什么?”

      “仅凭我一面之辞,若长公主若肯相信,自是最好。”

      “独孤将军倒颇有自知之明。溱儿为何同你私自出宫,本宫不欲追究。至于他如何受伤至此,本宫自然难以信过将军,却要听溱儿亲口所言。”萧沄轻轻冷笑一声,“不过,纵是如此,这护驾不力之罪,将军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开的。”

      我闻言不语。

      “独孤将军并不打算为自己辩解?”见我如此,萧沄又再度开口,话语里自是咄咄逼人之气。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淡淡回应,并不想辩解太多。何况,人确是我所伤,此时心下依旧有些混乱,能做的不过缄默而已。

      萧沄嘴角缓缓挑起一个弧度,忽然道:“将军一路急急将溱儿送回,想必已知溱儿的秘密了罢。”

      “原来此事尚属机密。”我故作恍然笑道。

      萧沄的目色却倏然间深邃,“独孤将军,你可知,除却本宫和溱儿,知道此事的人,都得死。”她出语云淡风轻,丝毫听不出词句间的威胁之意,“便就连方才侍候的宫女太监,连同御医,也都活不过今日。”

      我早知萧氏一族手段之狠绝,故闻言并不惊讶,只是平静道:“那么我亦当布他们后尘?”

      萧沄幽幽一笑,“独孤将军虽护驾不力,却终是及时将溱儿送回。溱儿现在尚是昏迷,本宫又怎么忍心早早治罪于你?”

      听闻到萧溱尚在昏迷,心中微微一动,看着她缓缓道:“公主既言出于此,想必心中已有决断。”

      “将军果然聪明,”萧沄看着我,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意,“不过在那之前,本宫心中有一事难解,倒想要先问问将军?”

      “公主若真有疑问,但说无妨。”

      “据本宫所知,溱儿因自己那身病的缘故,处事向来小心,时时警惕,极少让人近身。便就是太监宫女也只能在门外守候,未得吩咐不得靠近。加之他自小长于武艺……”萧沄瞥了瞥我,目光里隐有深意,“却是遇上何等高人,重伤至此?”

      我暗自忆起自己屡次面见萧溱时,诸多宫人都是候在门外,而萧溱自是独居室内,如今想来,原是这般缘故。

      而萧沄话中之意,不过对我有所怀疑罢了。也不辩解,只是淡淡道:“公主对我生疑,此刻我若否认,公主自然不信;若承认,便是弑君未遂之罪,我明知后果又岂会如此?故欲知此事,不若待到皇上醒来罢。”

      萧沄未得到答案,并不上心般转过身子背向我,徐徐道:“溱儿之事,本宫本宫极少干涉。只是在事关将军一事上,溱儿行事却屡失偏颇,从巢湖一战弃了九万大军独独将你带回,到为你更名改姓处心纳降,再到如今独自带你离宫,却是和他平日作风大不相同。”顿了顿又继续道,“溱儿长于征战治国,对……有些事却并不了解。以为凭自己所为,他人便会以同等报之。”忽地转过身看向我,“然而实际却并非如此,你说对么,独孤将军?”

      我心下暗辩萧溱擒我不过为了致乱于后殷,降我许是希望我能为他所用,而至于带我寻韩远之医腿一事,或许……不过一时心血来潮,或许自有他不为人知的道理罢。

      却不知萧沄忽然与我说这些又是何意,便只是反问道:“依长公主之言,我倒是圣眷颇深?”

      “这点将军自然比本宫清楚。”萧沄定定地看了看我,面色里似笑非笑。

      正此时,门外一名宫女匆匆求见,神色有几分慌乱。

      萧沄撇开我示意她进门,那宫女似是她贴身所用,急急一行礼便凑至其耳边窃语了几句。

      我望见萧沄忽然变了颜色,随即沉着面色转向我,目光里仿若凝聚了千尺寒冰。忽地一开口,扬声一唤,数名侍卫便匆匆进来待命。

      “将他绑于禁军营边的立柱上。皇上一日未醒,便一日不得放他下来。等皇上醒来再做发落!”萧沄沉声吩咐过侍卫,目光冷冷地落在我面上,语气中已然是抑制不住的微怒,“便请秦大人在那里好好待上些时日罢!”

      “皇上情形如何?”我自知在劫难逃,便也并无反抗,只是任侍卫将手反剪在后。猜测那宫女定是来告知萧溱病况的,心头一紧,却是不觉脱口道。

      “秦大人还是自求多福罢。”萧沄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声音忽然沉了沉,“或是祈祷皇上早日醒来,让你少受些活罪,”面色一沉,“若皇上有个三长两短,后果大人自能预见!”说罢径自拂袖而出,不再给我开口的机会,许是急奔萧溱寝宫而去。

      见她这般,方才那宫女所言,此刻我已大致能猜出几分,却终究不知萧溱到底如何。

      “秦大人请罢。”心下有些空空的,在原地小立片刻,忽然听闻侍卫开口,回过神来低低一笑,便身不由己地任他们推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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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一回 我意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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