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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回 剑走偏锋 ...

  •   “独孤将军以为,这二分天下之势,尚能维持多久?”韩远之缓缓捋了捋长须,开口反是先向我问道。

      “双方势均力敌,一时怕是难以改变。”我思索片刻后如实相告。

      “何为势均?”

      “虽时有战事,却互不能吞并而已。”

      “那为何势均?”

      我有几分不解地望向他,心道他此言虽问得蹊跷,却又不得不承认是我从未思考过的。顿了顿,诚恳道:“在下不才,愿请前辈赐教。”

      “君臣势均,所以国力敌尔。”他悠悠一笑,又望向我道,“独孤将军以为,可是如此?”

      我思索片刻,忽然领悟,忙一拱手道:“前辈所言极是。”

      “长久以来,南周皆臣弱而君强,是臣子之能虽稍有欠缺,然君王诸事独揽,国力依旧强盛不衰,方能分得一半天下……”他刻意不再说下去,只是望着我,目光中似是有所期盼。

      “……然而后殷君弱而臣强,君王往往仁慈优柔,国业主要依仗忠良贤能匡扶,是以方能在二分天下的形势中立足。”我依其意徐徐接口,末了慨叹道,“韩老对天下大势洞察之深,着实令鸿敬佩不已。”

      “独孤郎深领我意。”他并不在一般哈哈一笑,忽然道,“于是皇上之意,独孤将军可已知晓?”

      我着实不明他话中所指,思索片刻道:“不知韩老口中‘皇上之意’所指为何?”

      “便是巢湖一战,”韩远之徐徐道,“九万殷军和独孤将军,为何皇上单单选择擒住将军,而放那大军全身而退?”

      我忆起萧溱过去提及此事,不过以他的“兴趣”寥寥带过。彼时一心只叹自己如何失算,却未曾想过他为何要如此。如今此事被韩远之再度点出,思考之下,心中确是生了些疑虑,便如实道:“鸿实在不知,恳请韩老赐教。”

      “依老朽看,是歼灭八万大军,还是擒拿一人,取舍之道便只在一处,”韩远之可以顿了顿,望着我道,“便是要看那人可值八万大军。”

      我不觉敛眉,却并未接话。

      “独孤将军,在这殷周之争中,你可曾明晰自身的重要之处?”他见我如此,反是抚掌笑道。

      我略一迟疑,“鸿不过一介武夫,略有退周之功罢了。于这南北大局中,又岂敢自夸什么。”

      “非也。”韩远之亦是徐徐笑道,“若非畏惧将军神威,南周这二年来又怎会全无动静,只安心退居淮水已南而鲜有北上之举?”

      “不敢。”我苦笑道,“鸿若真有韩老话中之威慑,又岂会落得今日之境?”

      “这便是皇上用意之所在了。”韩远之听我此言,确是捋须笑道,“将军既知这天下势均乃是源自君臣势均,那么,若要破对方之均势,于后殷则须从南周之君入手,”他放缓了声音,徐徐道,“……而于南周,则须从后殷之臣入手。”

      我心中一紧,望向他道:“依韩老此言,皇上擒我,可是为了致乱于后殷廷内?”

      韩远之笑了笑,并未正面回答我,只是徐徐道:“九万兵力虽多,却可再度募集,而日后可会再出个独孤鸿,却是难说了。”

      我听他此言,心中已有八分考量。

      建盛帝生性宽仁羸弱,此天下皆知。虽然我曾在南周大殿上极力为之辩驳,但内心却是再清楚不过:他作为一国之主,仁慈有余,霸气不足,终是少了些君临天下的威迫。后殷之鼎盛,多年来主要依靠着宇文、万俟两大家族并立扶持,而到了建盛帝这一辈,万俟氏已衰落下去,朝政内则倚仗丞相宇文硕主持,外则主要由我连年奔走,数退敌袭。

      而如今萧溱借巢湖一役,将我擒拿,便好比生生攫去了后殷大殿一角。文武失衡,内外不均,朝中势必将乱。且不论是否能有人接替于我,就我手下百余名将士,若不接纳这新任的大将军,也势必会给朝中添去动乱。即便是他们欣然接受,然而兵将之间的磨合却也要费些时日。萧溱若借此机会大举进攻,却不知以后殷目前之势,还能否保得山河完璧?

      心下忽生隐忧,萧溱用心之深,确是常人难以度量。后殷逢此对手,不知能否应对从容。只恨自己为人所制,空有余恨,却无力回天。

      思毕后顿觉有醍醐灌顶之感,作揖一谢道:“韩老此言,确令鸿茅塞顿开,只是有一事仍不解,还请赐教。”

      “请讲。”

      “皇上有心破后殷君臣之势,然既已擒得鸿于巢湖,为何不将鸿就地斩杀,反是机关算尽,处心招降,甚至迫鸿更名改姓,难道不怕鸿若有一日得回后殷,却是要与之为敌么?还是准备利用鸿再做何打算?”

      “老朽亦非神人,”谁知韩远之竟是出我意料般叹了叹道,“皇上历来心思极深,不杀将军,反是厚待至此,许是真心爱惜将军之才,此间玄妙老朽亦是难以参透,唯有如此猜测而已。”

      我反思这半年来萧溱之举动,却是丝毫看不出什么“爱才之心”,便只淡淡道:“只是无论如何,只要有一丝机会,鸿却是定要回去后殷的。”

      “这点老朽自然知晓,”韩远之笑了笑,面色里却布满深意,“然将军既已明了皇上用意,定知留在此处便是正中其下怀。加之如今烽烟再起,将军此时不速速回去,却意欲待到何时?”

      “韩老,您方才所言……可是‘烽烟再起’?”我恍然间听到最后一句,惊得不由坐正了身子。

      “原来独孤将军并不知晓?”韩远之微露诧异之色,随即叹了叹道,“难怪将军如此悠闲之态,老朽初还道将军已甘于此状,再无北归之心了。”

      我闻他此言方才意识到,他方才一番天下之论原是为了激我重新燃起斗志,不由笑了笑,“韩老多虑了,鸿无一日不思北归,只叹身不由己而已。”随即又正色问道,“韩老方才所言,‘烽烟再起’又是何意?鸿卧病数月,对如今之势着实不甚了解。”

      韩远之目色中闪过一丝凝重,“将军可知,南周五万大军已于数月前北伐,连克数城,如今已一举收复庐、寿二州,正奔光州而去,其势大有越淮水北上之意。”

      我忽然忆起腿伤之时数月未曾见到萧溱,如今看来,他那时定是在忙于战事。不由心中一紧,急急问道:“那后殷如何?守将何人?如何能在数月间连失两城?”

      “那老朽便不得而知了。只是如今以此战况来看,失了将军后,后殷之情形,怕是并不乐观。足见皇上擒将军之策确有奇效。”

      “韩老为何将此事告知于我?”我沉默了片刻问道,“我以为韩老既归隐田园,便不再涉足此南北之争了。”

      “不过为‘太平’二字罢了,”他轻叹一声,“归隐田园说来容易,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如陶潜一般,将凡尘中的一切全然弃置,只求采菊东篱,躬耕世外?老朽自知不如,只要还身处人世间,便终是抛不开这世事纷扰。”

      “那么韩老此言,自是望我速回后殷,挽回颓势了?”心知答案不言自明,不待他作答又喃喃道,“此番皇上独自带我前来,若论逃离,确是千载难逢之机,只是……南周关卡重重,凭我一人之力,纵然离了此处,想要回去后殷却是难矣。”

      “并不难。”韩远之眯眼露出一丝笑容,从广袖中掏出一物,递了过来。

      我愣住片刻,方伸手接过握在手中,触感冰凉。

      定定盯着看了许久,又抬起头徐徐道:“度韩老之意,自然不会让我杀了皇上罢。”

      “确是如此。皇上若有不测,必当天下大乱,这却不是老朽所愿。”韩远之淡淡道,“不过,只要皇上不及发出通缉将军之令,将军便可速速安然北归。将军以为,可是如此?”

      我将手中之物再度握了握,不知为何,心中却是有些犹豫。

      韩远之见我仍难下决断,便再度开口:“皇上若受伤,此事传到前线,必将动摇军心。即便后殷未能及时退敌,周军却也有自行退兵的可能。”说罢一舒广袖朝我拱手道,“将军方才言及报医腿之恩,此便当老朽的不情之请罢。”

      我沉默良久,终是点了点头道:“皇上现在何处?”

      “便在隔壁雅室。”

      “那么,劳烦韩老为我准备一匹良驹。”

      “自当令将军日行千里。”

      *****

      我缓缓推开门,一眼便看见萧溱立在窗边。

      他背身对着我,静静望向窗外。褪去了火红的貂裘,仍旧身着一袭绛色锦袍,长身玉立,衣带翻飞,观之背影便觉华贵非凡。

      腿脚虽能走动,却依旧不太好使。我顿了顿,拖着沉重的右腿缓缓朝他走去。

      似听闻到身后的动静,他微微转了转身子,觉察到是我,便仍旧回转身子望着窗外。片刻后缓缓道:“看来独孤将军已无大碍了。”

      “托皇上洪福。”我行至他身后站定,幽幽道,“只是,皇上为要何如此,我虽觉受宠若惊,而对此原由,却百思而不得其解。”

      萧溱轻轻哼笑了一声,回身望着我道:“这果真如此重要么?”

      我定定与他对视片刻,随即亦是淡淡笑道:“正如皇上所言,确是不重要。腿伤已无碍,我自当感激在心。”

      萧溱狭长的眸子弯成浅浅的弧度,随即又转过身子,面向窗外道:“你要如何感激朕?”

      我并未应答,只是是抬脚缓缓朝他走近,笑道:“不知皇上希望我如何感激?”

      萧溱顿了顿,转过身来,目光里似是有些诧异。笑了笑,想要说什么,却生生被打断。

      我忽然伸出一手扯住他的前襟。萧溱目光里的诧异被顷刻被放大了许多,下一刻却微微眯起眼,随我手中的力道弯下了身子。

      我从他眼中看着自己此刻正带着笑意,仰起脸狠狠朝他唇边凑过去。

      却在即将触到时猛然停下。

      然后,萧溱身子猛地一僵,一把推开我,退身踉跄几步靠向窗边。

      血顺着他的右肩不断淌下,很快在他绛色衣衫上沁出一片深红的印记。

      他眉心因疼痛而狠狠敛起,伸手握住右肩头的刀柄,缓缓道:“独孤鸿……这便是你感激朕的方式?”

      我在他猛推之下亦是仓皇退了数步,略略站定,淡然笑道:“上次行刺未能成功,看来果真是需要耍些手段的。”顿了顿,又道,“我绝非恩将仇报之人,只是后殷河山危急之时,我却是无论如何无法在此袖手旁观的。”

      “朕早知你不会真心归降……”萧溱右手死死握住窗沿,出语之声已然有些虚,“却未料……你当真会对朕下手……”

      粘稠的腥红液体还在不断从刀锋边涌出,顺着窗台一直流到地上,已积成一滩小小的血洼。而他似丝毫不顾,只是死死地盯着我。那一刻的目光,竟是从未有过的幽深和绝望。我身子微微一颤,不由退后一步,只觉一霎间心中却生了几分悔意,对自己这番卑劣之举。

      “或许皇上早该杀了我。”我将视线挪向别处,竭力做出面无表情的样子,随即转过身子径自走到门边,头也未回,“告辞。”

      推门而出的那一刻,我隐约听见身后沉重的声响,不知为何竟心中一乱,脑海中霎然浮现出萧溱身子顺着窗边颓然滑落,倒在地上的样子,竟彷如亲见一般。

      失神片刻,走出门看见韩远之静立在外。

      “于是便有劳韩老了。”我与他轻轻别过,抬眼便望见风雪间立在院门口的朦胧素影,却是萧溱载我前来的白马。

      “韩老可是要鸿骑此马离开?”我回身无奈笑道,“马通灵性,若知我伤他主人,又岂会安然从我之意回后殷?”

      “此马乃良驹,日行千里,自是好过老朽院内的任何一匹。”韩远之撩起门帘回身徐徐道,“正因马通灵性,它见皇上亲自带你前来,知将军乃是其主珍重之人,定不会违你之意。”说罢便转身走进屋子。

      而他方才之言却久不能散去。我立在原地,忽然间觉得这般以德报怨之举,却是连自己也不齿至极。

      顿了顿,心知既已为之,则无回头之路了。便稳了稳步子,走近那白马。

      大雪弥天,白马几要隐没于其中。我立在它旁边,犹豫片刻,伸手试探般地抚上它的背脊。

      白马略略挪动了身子,却并无反抗之意。然而它的背脊上,我方才抚过之处,却留下一道骇人的血痕。

      看向自己右手,却惊见掌心一片殷红,部分红液已随着掌纹滑至手腕,沾湿了衣袖边缘。

      想必是方才刺杀萧溱时,血溅至此。心中却无由一紧,整个人恍惚间竟愣在原地片刻。

      蹲下身子,抓了一把雪,在手中揉搓。松开手,任其落回在地上时,便已尽带红渍。

      站起身正待上马,隐约听到有人远远唤我,循声而望,却见韩远之立在院门,朝我徐徐挥手。

      “不知韩老有何吩咐?”轻放下马缰,行至他面前道。抬起眼,却见他眉目中已有明显的忧虑之色,不觉有些诧异。

      “独孤将军且莫离开,”他叹了叹气道,“请随老朽进来。”说罢便转身朝萧溱方才倒下的雅室走去。

      我此刻着实不愿在见到萧溱,怕见他形状颓然,让心中我对自己的不齿之举更加不安。犹豫了片刻,几步跟上韩远之,“韩老,我此行迫在眉睫,若再久留,只怕耽搁了时机。”

      “独孤将军,”韩远之行至门畔,忽然转过身子,面目中尽是凝重之色,“你若此刻离去,皇上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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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回 剑走偏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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