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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回 柳暗花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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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偎靠在床边,凝神望着窗外许久。
直至一片枯叶倏然掉落,清脆一声打在窗台上时,这才回过神来。
再度看了看窗口那棵古木,阔叶几要落尽,俨然已是一副衰朽之态。
原来时已入冬了。
我不知自己这样如尸首一般卧床已有多久。或许只有数月,或许已越一季,然而在我看来,却是恍若隔世。
忆起前日那般境遇,彼时自己只知堵上全力去隐忍抗衡,纵刀鞭并用,烙铁加身,也未有一丝畏惧。直到这事后才猛然意识到,经历浩劫之后的自己,竟已残破得如废人一般。
我时常会盯着自己臂膀上,胸腹间各种伤口微微发愣。纵然事情已过去些日子,那些痕迹加之于身的痛感却依旧清晰,此刻我反倒是有些惊叹于自己那时如何能一一忍下。
许是本能,许是……我本不愿一死,不甘一死。
这个念头忽然浮出脑海时,我起先略有讶异,片刻之后却是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原是如此。确当如此。
心知那日受虐之时,若我早早弃了生的念头,便绝撑不到今日。然而自己却是近乎本能地隐忍和抗衡,撑过了数日,方才有惊无险地捡回一命。
而若非这场劫难,我又如何能意识到,自己原来并非那般一心求死?
蹈节死义,蹈节死义,过去自己一心所求,原是真如韩楼所言一般,不过空有虚名而已。如若身死,空要那虚名又有何用?
扪心自问,我独孤鸿此生又岂会真甘于客死异国,壮志未酬的结局?
绝不。我所欲者,乃是回后殷,乃是亡南周,乃是平战火,乃是……安天下。
为此,我必须活着回到后殷,否则余者便无从谈起。
这便是我留于此地的全部目的。
如是这般,心境不由明朗了些,自觉身子一日好过一日。
起初只能仰面而卧,浑身动弹不得。视线之中除却帐顶那一成不变的绣纹,便再无其它。每日照例有御医定时前来就诊,或询问病况,或察看伤口,或更换伤药。我平静地接受着,自觉在静养之下,除却腰腹肩背几处铁烙灼痕外,皮肉之伤已渐渐愈合,切肤之痛也在一日日减轻。、
只是遵照医嘱,数月之后的现在,我依旧无法下床,最多不过稍稍坐起身子,能刚好看到窗外天空。
萧溱每隔数日便会前来探视。然而他来时,我多半在假寐。故他便也只是在我床边轻轻坐下,有时不过片刻,有时一坐却是几个时辰。
或许心知无论如何,自己与他终将敌对,故从心底并不愿亏欠于他,更不愿接受他那在我看来如施舍一般的眷顾。便只能极力规避于他,倒仿佛是在规避他眼中那个无用的自己。
*****
正思量间,忽闻有人推门而入,那脚步却是再熟悉不过。已来不及躺下,便只将脑袋一歪,斜靠在床栏,装作睡去。
萧溱照例踱至床边坐下,许久无动静。
我眼虽闭着,脑中却在凝神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只盼他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只是他似乎并无此意,片刻之后,反是轻轻握住我搭在被子上的手。
我一惊,心中暗骂,面上却仍佯装毫无意识。
只是过了片刻,一种异样之感在心头越积越浓。我不知此种感觉从何而来,却也无法睁眼去看个究竟。心下暗自疑惑了许久,终于在感到一缕呼吸喷薄到面上时忽然明白。
猛地睁开眼,看见萧溱清俊柔善的面容已是近在咫尺。此刻他长睫微垂,如画般的眉目正缓缓朝我靠近。
我大惊,赶紧别了脸避开。本想顺手给他一拳,然臂膀一抬,却又扯起腰腹间的伤痛,力道不由轻缓了许多。
“原来此法倒能让独孤将军适时醒来。”萧溱轻轻接过我的拳,缓缓按在被子上,出语淡淡的,面上却闪过一丝不怀好意之笑。
我看在眼里,不理会他的话。只是不动声色地把手从他掌中抽离,强抑住温怒道:“不知皇上驾临,有何贵干!”
“便是来看看独孤将军伤愈如何。”萧溱顿了顿,又笑道,“朕若说只为此而来,你可信?”
我抬眼看了他片刻,随即淡淡道:“自是不信。皇上政务繁忙,又岂有这等闲心。”
萧溱低低一笑,“你倒是很了解朕。”
“不敢。”我不冷不热地讽道,“我自然是受宠若惊。”
“若是那样最好,”萧溱把脸凑了过来,盯着我缓缓道,“只是你这语气,倒像是在怨朕。”
他这般明知故问,神态倒好象事不关己一般。我心中莫名生了些怒意,随即冷笑一声,道:“岂敢!将人逼至身不如死之境,再生生拉回,此原是皇上个人兴趣。我身为人臣,既无力反抗,便只得全盘接受,又岂有怨恨之理?纵皇上意欲再来数次,也自当含笑应下!”
萧溱蓦地收了笑意,面色沉了沉,许久方道,“你以为是朕……有意施虐于你?”
我见他神情微滞,愣了愣随即淡淡笑道:“岂非不是?否则你又为何救我?是出于懊悔,还是留我日后消遣?”
“独孤鸿!”萧溱忽然站起,神色莫名有些恼怒,随即又抑了抑,冷冷道,“你且好生休养罢。”说罢转身便要走。
我忽然想起什么,犹豫了片刻,还是叫住他问道:“韩楼……现在如何?”
“你倒是日夜挂念着他。”萧溱低哼一声,转过身,面上露出一丝深笑,“若他已死,你又当如何?”
我顷刻如遭雷击。定了定神,缓缓道:“萧溱,你把话说清楚。他……”
“他若死了,你可是又要归咎于朕?”萧溱忽然抢道,面色却是冷冷的。
我有些恍惚,不愿相信,却又无不信的理由。只得以手死死攥住被角,努力抑止着心中悲愤,一字一句缓缓道:“岂敢。你是皇上,发兵与否权在一念之间,旁人又岂能干涉。要怨也只能怨在我错识了人,白白将希望寄托于他。早该知道他心中只有自己,又何需在意别人生死……”
“原来朕在你心中,便一直如此。”萧溱忽然冷冷开口,目光亦是如冰似刃,冷冽得仿若要将我刺穿。
我心下虽觉他出语莫名,却也并不畏惧地与他对视。谁知他却忽地转身往外走,行到门边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再度缓缓道:“若朕说,朕并非如此,你可会信?”
我微愣,未及反应,却见他已推门而出,对着门外淡淡说了句:“进去罢。”
*****
随后,一人低低道了声“是”,便缓缓走进屋来。
我盯着那人走近,自觉面上已不由自主露出惊异之色。
身形瘦削,却挺拔俊朗,笑容浅淡,却清和恭谦。
不是韩楼,又能是谁?
“高望?”我脱口惊道,随即想起萧溱方才那番故弄玄虚之语,心内不觉长舒一口气,“原来你没事。”
“我自然是没事。”韩楼轻轻笑了笑,伸手把我按了回去,面色又暗了些,“只是害子翩你受伤至此,倒让我愧疚难当了。”
我拜拜手叹道:“虽在牢狱中吃了些苦头,现今已无大碍了。只需静养,便能康复。”
“如此自是最好。”韩楼面上露出一丝隐忧,“我听人说,那日皇上将你带出牢狱之时,你浑身大小伤口遍布,口里还不断淌着血,仿如死人一般。皇上大怒,当即便下令将那几个狱卒拖下去,说是次日带至至东市凌迟。”
我闻言,心下虽惊于萧溱尽使出凌迟这般狠绝手段,口中却冷笑道:“枉他们遵了那‘大人’之命好好款待我,最后却落得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岂非可叹?”
“子翩?”韩楼面上却微露异色,“你此言何意?莫非……你以为是皇上授命于他们?”
我冷哼一声,“不然却还能是谁?”
韩楼见我如此,叹了口气道:“子翩,我知你许是心下对他有怨。只是此事,你确是错怪他了。”
我猛然愣住,“高望,这……”
“子翩,”韩楼轻轻将我打断,叹道,“想是你自打入了牢狱,便对事情一无所知了罢。说起此事,倒也怨我所虑不周,让你白白吃了这些苦头。你听我慢慢道来,暂且勿要打断。”
我见他如此,自是心下困惑不已,便只是点点头,静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