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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分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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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里鸟鸣声宛转悠扬,白桦汁液的甜味沁人心脾,飘在林中堵住了卫凌尘的嘴。
“……我,你……”
你什么你?
裴云一张嘴,打了个喷嚏。
卫凌尘想都没想,把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了下来,
“除夕病过那一场后,你身子总是不好,要好好照顾自己……”
裴云任由他给自己系斗篷,眼角轻抬:“我身子不好,你不会亲自照顾?”
卫凌尘一噎。
裴云没想着放过他:“最开始跟我回府,是想来杀我的?”
卫凌尘后退半步,更加不知所措。
裴云仰着下巴,轻声问:“后来呢?后来怎么不杀了?”
卫凌尘喉间轻咽,后来爱上了那个人,步步沦陷,黑眸低垂,情深刻骨。
裴云追近半步:“那你现在又是去做什么?要把你原本的人生夺回来,重新造反称帝?!”
卫凌尘猛地抬头,“不是的!我要去解决这件事!”
裴云轻嗤一声:“不用你解决,跟我回去,今天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你以后还是魏明琛,是都城的骁骑营统领,同卫家与卫凌尘毫无关系。大仓山……本宫会派兵围剿,山匪一个都跑不了,不需要你去单枪匹马逞英雄。”
卫凌尘低头深吸一口气,小声辩驳:
“大仓山在沙漠里,易守难攻……况且他们原本也都是穷苦村民,不过是想有口饭吃,山寨从不抢居民,抢的都是当地贪官……”
裴云大怒:“所以你现在是屁股坐到了大仓山那边,开始为山匪说话了?!”
他本来就是山匪,大仓山那一侧,有他的兄弟和前生,裴云烦躁起来。
“公主给我半年,半年内,我让大仓山主动出降!不费朝廷一兵一卒,节省兵力粮草,也省去没必要的牺牲……不好吗?”
裴云更烦躁了,从见面以来两个人都默契地绕着弯子说别的,却都对某些事情心知肚明。
话在嘴边几乎要脱口而出:
——可你会死!
裴云眼睛一亮,谆谆善诱:
“我找到你娘了!她叫鸢娘,就住在公主府附近的客栈,当年是意外同你走失,好不容易找到……你就不想……见见她吗?”
听着鸢娘的故事,卫凌尘心头一跳,又缓缓放了回去。
“有公主照顾她,我……很放心。”
好坏话都说尽也没用,裴云一急,两串眼泪突地落了下来,落在卫凌尘眼里刀割般疼痛。
卫凌尘慌了神,上前抱住她轻轻吻去两颊热泪,又被推开。
裴云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抽抽搭搭道:
“你用命换来的那封赐婚圣旨……还想不想让它重见天日。”
若还想,就跟本宫回去。
卫凌尘脚步生根般定住,嗓音沙哑:“……公主不是说,此生不成婚吗?”
裴云一步步逼近,将人抵在树干上半步不得后退,蹭着鼻尖轻笑了一声,嗓子里还带着哭腔,像是无奈的叹息。
“魏将军,要败给你了……我认输,择个良辰吉时,今年就成婚,还不行吗?”
卫凌尘全身僵硬,额头青筋突突地往外跳。
裴云猛地捧住他的脸,语气危险:“还是说……你看过吃过,不认账了?我告诉你姓魏的,你敢不认账,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话音未落,裴云被紧紧揽在重逾千斤的手臂中,紧得快要嵌入奔腾的骨血之中,半晌后,卫凌尘认了输:
“……好,我跟你回去。”
卫凌尘跟在她的身后出了林子,往官道上走,裴云得逞地勾了勾唇,笑吟吟上马,
“一口气跑出来这么远,马都要跑累了,宋清昭只怕还在公主府等着,说是道·观出了事,唔——”
脑后突然一痛。
裴云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晕了过去。
晕倒前,她又倒在了那个熟悉的海棠熏香的怀抱中,绸缎般的柔软触感在唇上爱怜地蹭了又蹭,须臾消散在风中。
那人说:“公主……对不起。”
再睁眼的时候,裴云靠在路边一棵树下,眼前是一队侍卫,衣着狼狈满头大汗的宋清昭抱着肩膀抱怨:
“公主知道自己跑出来多远吗?!八十里,八十里啊!太阳都要落山了!”
裴云从地上跳起来四处乱看,宋清昭往前身前一拦:“别找了,早走了!”
裴云大怒:“你怎么不拦着他?!”
宋清昭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又指着远处官道:“拦他???”
“我连马都不会骑,追到这儿已经跑没了半条命,再说了……就算是我有十条命,也拦不住他啊!”
宋清昭小声念叨:“若是石绿在,倒是还有可能……”
裴云理都不理,纵身上马,“你回吧,本宫去追他回来。”
“公主不能走!”
宋清昭一向稳重的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下官八十里都追出来了,公主怎么就不听下官说话——都城出事儿了,黎贵妃失踪了!”
黎羽一个被黎氏当做弃子的废黜贵妃,竟然能在守卫森严的皇家道·观失踪?
宋清昭和她对视一眼,颇有些无奈:
“谢少卿已经去道·观查了,据负责看管的道姑说,贵妃这个月的月事没来……”
裴云长吸了一口气,调转马头:“回都城。”
三月后。
这一年来,南朝本来岌岌可危的朝局在裴云的拼命插手下逐渐回暖,边疆无战事,四海皆太平。
只除了西北大仓山那一片似乎从南朝国土中割裂出去的荒漠峻岭。
和平年代,百姓茶余饭后闲聊的左不过是张家长李家短,因此皇家的八卦,尤其是南朝头一位以女子身份摄政的公主的八卦,就更为引人遐思。
“你们听说没,公主和她那个男宠大吵一架,终于闹掰了!”
“这事儿谁不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想到表面上忠心耿耿的魏将军,竟然私底下在西北开辟山头意图谋反呢?”
“真的假的?功名利禄都有了,和公主又是那种关系——他谋反图什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男人就是这样,得陇望蜀,有了美人就惦记江山,当驸马哪儿有当土皇帝来得爽快?”
“你说得言之凿凿,说不定……是个误会呢。”
“怎么可能是误会?魏将军骁骑营的差事干得好好的,突然从都城消失了几个月,再露面的时候,连大仓山传出来的画像都有了!跟那贼寇的眉毛眼睛,一模一样啊!”
“嘘嘘!要命的话就快住嘴!”
珠帘辇一阵风般驶过,辇中人色若春晓,唇角不笑而自弯,权势加身后威严比之从前更盛三分,让人不敢看第二眼。
只是那眸光倒真应了陈秋慈所说,无波无澜,无悲无喜。
“公主,贵妃……闹着要吃酸梅。”
“给她,要吃什么都给她,公主府还缺几个酸梅?”
莲池石亭,锦鲤跳跃,黎羽捧了一大盘酸梅,一边吃一边往湖里扔着喂鱼。
宋清昭努努下巴:“公主觉没觉得她不对劲儿?”
裴云“嗯”了声,“看出来了,活一天算一天的架势。”
黎羽从道·观神秘失踪了整整三个月,被抓回来的时候已经小腹凸起,难以掩饰孕像了,算算日子,正是除夕前后怀上的。
头几天,一见到裴云,黎羽就紧张得浑身绷紧,捂着肚子不许人靠近。
裴云总不至于对个孕妇和胎儿下手,
“皇帝有后是普天同庆的喜事,不论本宫乐意不乐意有个侄儿,都会好好照顾你们母子的。”
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黎羽仿佛是一夜之间想开了,在公主府好吃好喝,恨不能把逃亡这几个月的亏空全都补回来。
只是那颐指气使的态度不像有了底气,反而像是自知没几天好活,迷着眼度日了。
“皇家道·观守卫戒备森严,她一个人被扔在那儿,连黎氏的族人兄弟都不管,是怎么逃出去的?又是从哪儿弄到了逃亡的钱财?”
裴云靠在椅背上,端起茶盏:“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宋清昭咳了两声,艰难启齿:“我同谢少卿在道·观查了几日……公主可知道,道·观除了道姑以外,也是有道士的?”
道·观里有道士,算什么新鲜事儿?
等等——皇家道观不对外开放,安顿的都是德行有失的皇妃,说是“供养”其实是“软禁”,那些女子终身困在观里,不可能让普通道·观一样有道士……
再联想到宋清昭难言的神色……
“观里同废妃们接触密切的都是道姑,外围烧菜挑水的’道士’,其实是宫里出去的太监……我和谢少卿仔细排查了几遍,这些太监里有几个年纪老的……没阉干净……”
裴云嗓子里一恶心,歪头将刚喝进去的茶水吐了个干净。
“公主没事儿吧?!”宋清昭慌了,又是找帕子又是叫人。
裴云擦了嘴,闭眼静静靠在椅背上,脑海里一阵头晕目眩的恶心。
自从去年除夕“自虐”那一场过后,她身子总是时不时出点毛病,半夜里时常突然发起烧来,要有人照顾。
只可惜,那个会偷偷送上一杯茶的人已经不在了。
“怎么想起来查这个的?”
宋清昭:“皇室血脉……”
其实早在黎羽初初失踪的时候,吕微微就已经给她透过底,皇帝根本不能生。
可宋清昭不知道这个,天下人也不知道。
裴云要抓黎羽,只是不想让她落入有心人之手,再打着皇子的名义翻搅朝局,从没思量过,这个孩子会是谁的。
左不过是什么青梅竹马的表哥,采薇宫的侍卫,眉清目秀的太医……宫里机会多的是,不重要。
可却有医官含糊其辞,暗示黎羽胎儿的月份同她自己宣称不符,更像是……出宫后所怀。
“你跟谢不易可真是够闲的。”
裴云仍是闭着眼:“不是都去了户部,怎么还总在大理寺赖着?”
宋清昭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其实户部一点也不闲,近来陈秋慈写了洋洋洒洒好几份农田新政的改革计划,整个户部又做了详细修改,正在水深火热地实施。
他就是……有点担心,所以找借口来瞧瞧。
裴云又道:“鸿胪·寺的使团去了南疆,若是一切顺利,今年万寿节南疆的使团就会过来。”
宋清昭浑身一激灵,跟他说这个做什么?
去年历州水灾,宋清昭南下打的是寻亲的旗号,最后把草泉县县令带回来立了功,可这亲人,到底没寻到。
后来,他也再没提过此事。
裴云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仿若无意道:“历州离南疆挺近的,你还要寻亲吗?”
她又知道了什么?!
自从某人走后,公主真的是越来越凶,越来越不给人留颜面了!
宋清昭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拔腿就想跑,不远处的花园里突然传来箭矢破空之声。
宋清昭顿时定在了原地,险些找不到自己的舌头:“公主院子里……有、有人在、在练武?”
“嗯。”
这么快就……变心了?
公主是喜欢少年到将军的养成过程吗?
裴云懒懒地瞟他一眼,“想哪儿去了?老熟人。”
正说着,箭射入靶子发出“嘣”的一声,然后是一声叹息,长衫飘飘地三两步窜到了二人面前,
“院子里太小了,这射程有多少靶子都射烂了,公主那演武场现摆着,给我用用吧!”
一扭头看见了宋清昭:“你是大红人,快帮我求求情!”
宋清昭笑了起来:“石绿,你什么时候好的?”
又窥着裴云的神色,道:“这个情我可求不了,公主金口玉言,说那演武场从此锁了的。”
裴云嫌弃地看着石绿:“嫌不过瘾,就滚回敬郡王府去,比本宫这儿大好几倍呢!”
石绿久病初愈,射了没几支箭就有些气喘吁吁,“我不回去,我现在想开了。”
裴云也不是真的要赶他,敬郡王对石绿不错,可王府的那些侍卫待他并不客气,反而动辄嘲笑。
石绿不客气地摸了杯茶一饮而尽,给裴云深深鞠了个躬:
“以前是我糊涂,总觉得公主府的出身损了颜面,耽误了前程,害我被人瞧不起,虽然公主不曾逼我为奴,可我心里总是迁怒的……”
“可人真是要死的时候才最清醒,我在围场裹着羊皮身上血液要流尽了才想明白,为什么要求着他们瞧得起我呢?”
石绿憨笑:“我这前条命是王爷给的,前程是公主给的,后半条命是公主和明琛救的,除此之外旁人再说什么,同我何干?”
宋清昭上前捶了他一拳:“光天化日之下,堂堂四品中郎将在花园里说酸话,这要是传出去,真的要笑话你了!”
见石绿好转起来,宋清昭放了点心,告辞要走,
“颍川夏氏的老宅子被贼寇抢劫了,公主不肯动兵,夏氏族人最近闹得厉害,公主留点心。”
裴云应了下来。
那道为她更改赐婚的圣旨,裴云到底是没公布。
自从那人走后,都城里都默认颍川夏氏便是摄政公主的未来婆家,讨好夏钧的人快要踏破了夏家宅院的门槛。
颍川作为夏氏的发源地,更是一跃而起,大有要将当地官府踩在脚下的意思。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宋清昭又添了句:
“颍川……离大仓山不远。”
裴云眉心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