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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除夕破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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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地冻,即便穿了狐裘端着手炉也仍是冷的,直让人恨不得下了马车立刻钻进八仙居包厢里。
裴云被句简简单单的问话定在了原地,怒火突起。
她并不是来见夏钧的。
可他凭什么问这个问题?!
裴云冷冷地注视着他。
“魏将军,打探政敌行踪——这是你们长官教的?”
——裴云想这么讥讽一句。
结果见那人目光幽深隐隐有受伤的意思,舌头不听话地拐了个弯,话出口就成了:
“我爱见谁见谁,你管不着!”
裴云:???
一点气势也没有,活像撒娇斗气!
可惜卫凌尘并没有体会到这硬邦邦话中的娇嗔意味,愣了下,面色陡地阴沉下来。
裴云气呼呼地抬腿就要走,狐裘一角又被拉住。
卫凌尘站到她身前,高大的阴影将她牢牢遮住,探手到优美的下颌线附近,不知向谁投降般道:
“系带松了,我帮公主整理一下。”
有力的手指翻飞,裴云鬼使神差地站着没动,心里暗骂了无数遍没出息。
宋清昭和夜离对视一眼,八仙居大门口近在眼前,冷的话进门不就好了?
硬要在冰天雪地里冻着,还管狐裘系带松没松……
然而夜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路对面的马车里探出个妖娆的脑袋,嗓音拉长声道:
“魏将军,奴家都等了半天了,不回宅院吗?”
卫凌尘手指僵住了。
他慌忙抬眼看,裴云果然沉下了脸色,利箭般的目光射向马车车窗。
华丽的马车窗口覆了厚实的幔帐,掀开一角露出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侧脸,然后又伸出条光·裸的手臂,指尖蔻丹鲜艳夺目,冰天雪地似是察觉不到冷般招了招手。
“魏将军?”
卫凌尘扭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女子触上那目光,不由自主地一哆嗦,将身子往后缩了缩,惊恐瞬间蔓延了全身。
“哟,我还当是谁呢。这不是牡丹阁的老熟人,凤仙儿姑娘吗?”
夜离认出人来,冷笑了声:
“魏公子倒是念旧,飞黄腾达了还记得当年在平康坊的老姐妹,等不及赎身接回家了啊。”
这是在嘲讽他南风馆的出身,卫凌尘恍若未觉,慌忙看向裴云:
“公主,我是办正事儿——”
他心跳加快,理不清心里乱糟糟的感觉,仿佛心虚之中又有些隐秘的快意,想看见裴云那张平静如水的面孔因他而投石入湖,产生些微涟漪。
能做那颗入水的石子,他便知足了。
“——魏将军无需向本宫解释。”
裴云抬手拢好身上的狐裘,径自转过身,同时收敛好了脸上的面具。
“将军不是公主府的人,将军无论差事或私事,本宫一个字也不想听。”
卫凌尘半边身子都僵住了,不可置信地看裴云,抬手就要拉她。
八仙居二楼临街的包厢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窗子,夏钧玉树临风地站于窗前,
“公主盛情相邀却迟迟不到,再不来,下官可就先走了。”
分明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嗓音,可卫凌尘却敏锐地从中品出了欲拒还迎的意思。
盛情相邀?
雪白狐裘的背影飘然远去。
有什么东西也随之在掌心散尽了,怎么用力也抓不到。
徒留宋清昭半句轻叹:“早知如此……何必呢。”
裴云进了八仙居,却没上二楼,而是穿过厅堂到了后院,夏钧等在院门口,听她道了谢。
“解围而已,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夏钧淡淡道:“后面便是兄长的宅院,我陪公主过去。”
没错,裴云今日出门并非是约了夏钧,而是要见新的骁骑营统帅,夏恒。
夏恒多年幽居无亲无友,唯有一个亲弟弟夏钧,业已反目成仇,是块难啃的硬石头。
他早年因大火毁了脸,多年不得志,一朝被召为骁骑营统帅,对皇帝感恩戴德。
一个时辰后,裴云铩羽而归。
“没希望?”
裴云摇了摇头。
不但油盐不进,而且她总觉得夏恒这个人哪里不对劲儿,态度凶得很。
先是让她在前厅等了好一会儿才姗姗来迟,厅内叙话时,银色面具将脸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表情,可身上泛出的冷意总不是假的。
谈话进行不下去,裴云求助地看向夏钧,后者试图缓和气氛,谁知不知怎的更触了他的逆鳞,轻哼一声甩袖而去。
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宋清昭安抚道:“算了,先过了这个年关再说。接下来少不得宫宴,公主不能带侍卫入宫,样样都要小心。”
裴云也想到了这些。
近来金銮殿议事,她无论多晚都回府,尽可能避免留宿宫中,皇帝若想要动手,夜间的宫宴便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时机。
如果她是皇帝,贵妃一道旨意将人召到采薇殿,大门一关毒酒灌下去,管你公主府多少门客幕僚府兵,又有何用?
裴云决定装病。
装病也不能真的全靠装,她平日里鲜少生病,这个节骨眼上突然病了,皇帝势必派医官来看,顺便表演自己的宽仁慈爱。
所以,她得真病。
想到这儿,裴云干脆解了狐裘,掀起车帘吹起了冷风。
“公主——”夜离要劝,被宋清昭按住了,眼圈红红地看着她。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平日里无比康健的人偶尔想作个死,竟然难得很。
裴云解了狐裘,深夜着单衣在公主府跑了好几圈,出了汗又冻得冷汗津津,竟然只是打了几个喷嚏。
别说发烧卧床,就连头晕乏力都没有!
日子离宫宴一天天近了,裴云深深地感受到了上天的恶意。
“去,送几桶冰水进来。”
忍冬大惊失色:“公主要不要再试试吹冷风?”
裴云摇头,“本宫底子好,火力太旺,吹多少冷风也没用,这样折腾下去不是个办法。”
忍冬劝了又劝,然而裴云心志已决,终于,几桶混合着积雪和冰块的冷水被提进了寝殿。
裴云脱光了衣服,脚一碰到水面就冰得打了个哆嗦。
她这辈子可真的没受过这等罪。
然而想一想公主府若是倒了,不仅她会死,还有多少人因此遭殃,裴云一横心,整个人都扎了进去。
混合了积雪的水还泛着泥土的腥味,冰得如同谷底深潭,一瞬间就从皮肤表层渗到了骨髓缝里,裴云忍着剧烈的刺痛,一动不动。
待水温不那么冰冷刺骨时,她便再加一桶冰,直到整个人被冻得虚弱无力,再不起身就要溺毙在自家浴桶里时,才撑着青筋暴出的手臂爬了起来。
忍冬是亲眼看着公主长大的,哪里见得了她受这份罪,红着眼上前扑了毛毯,将双眼昏沉的裴云扶到床上,急着要出门时又被叫住了。
“姑姑等等——”
裴云嘴唇青白,哆嗦个不停,口中呼出的都是冷气,“等等再往宫里报,等再严重些……”
忍冬的手死死掐着门框,眼泪唰地落了下来。
裴云烧得昏沉,头顶着湿帕子,仍旧保持着最后一分清醒同皇帝派来的医官周旋,
“前几日着了凉,本宫甚少生病所以……咳咳咳,所以未曾在意,谁知……咳咳,今日就突然病倒了。”
医官眼珠转了转,皇帝让他来查清楚公主的病因,显然着凉两个字报回去不会满意。
夜离丢了木杖守在一旁,哭道:
“都怪那个魏明琛!如果不是因为那天碰到他,公主不会半夜心情不好起来练箭!也就不会正赶上下雪,又伤心贪看雪景……”
裴云勉力睁了睁眼看夜离,意外了,没想到她还有这份演技。
宋清昭站在屏风后给夜离比了个大拇指。
因又下了一场雪,寝殿屋顶积雪未来得及清理,许是松鼠滑了脚,传来几声压断干枯枝干的响声。
医官狐疑地抬头看了几眼,没看见什么,满意回宫复命。
“哦?看来是真的病了?”
皇帝搂着贵妃意味不明地笑着,跪在地上的医官浑身冷汗直流,半晌后退出大殿,这才松了口气。
在他的身后,皇帝彻底脱去了平日里温厚的伪装,阴恻恻地挑起了嘴角。
皇姐,这可是你自己钻进陷阱的,就不要怪朕无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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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云顶着帕子抱着手炉,迷迷糊糊睡到半夜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病因若是传出去,丢人可就丢大了!
她堂堂清河公主,为了个南风馆出身不入流的男宠伤心欲绝,导致病体孱弱,卧床休养???
裴云一激动,难以自抑地咳了起来,咳得面颊红润眼含春水,“水……咳咳咳……水。”
帐幔被掀开,一杯水塞了进来。
裴云一饮而尽,又把托盘送了出去:“你们也睡吧,留个人在外间守着就行,不要都陪着熬了。”
帐幔外却没人应声。
裴云狐疑地一把掀开,殿中除了空荡荡一个托盘,哪有旁人?
她披衣坐起,颤颤巍巍地推开寝殿门,小丫头忙迎上来,“公主要喝水吗?”
裴云怔了怔:“……方才谁进去过?”
“回公主,我们都在外间,没人进去过。”
裴云一个头两个大,可真是看她要失势了,公主府现在不但松鼠到处跑,甚至开始闹聊斋。
“……要是个俊俏狐妖,也不是不行。”
小丫头:“……公主说什么?”
裴云嗓音沙哑地笑了起来。
这之后,皇帝又派医官来看了好几次,在裴云偷偷拒绝吃药的情况下,这场病始终未愈。
整个公主府闭门谢客,笼罩在病气里,除夕姗姗来迟。
厅堂摆了羊肉锅子,新鲜果蔬肉片一字摊开,在边几上摆了一长排,夜离给每个人面前的小酒盅倒了半杯梨花白,喜气洋洋道:
“庆祝公主躲过宫宴!”
因为在病中,除了夜离、忍冬以外,裴云只请了孤身在别院过年的陈秋慈,没有邀外客。
几人团团举杯,一饮而尽。
陈秋慈顾不上吃,忙着用生肉片喂小狐狸,笑道:
“庆祝庆祝!躲过年关,再熬过元宵,你主人这一关就算暂且过了!”
裴云也露出点笑意,抢了酒壶又要添酒,被忍冬一把夺了回去,毫不留情道:
“公主还病着,只能饮这一杯。”
过年怎么能没有酒?裴云扑到忍冬肩头撒娇,“姑姑~~~~~大过年的嘛~”
忍冬不为所动,裴云在她颈边没骨头似的乱蹭,姑姑喊个不停,最终还是松了口: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裴云响亮地在忍冬脸上“啵”了一口,“姑姑最好了!”
蔬菜和肉片一连串地下了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滚烫的气泡,滚水一过熟得鲜嫩,在花生芝麻辣椒油调好的酱汁里一蘸。
食材原本的鲜味和口感带着酱料味在舌尖炸开,刺激得味蕾大动,裴云吃得暖融融的,只觉身上的病都好了大半。
陈秋慈软软地靠在靠枕上摸着自己的肚皮,“不行了,真的吃不下了,我都困了。”
夜离双眼凶光闪烁,“再来三盘牛肉!”
忍冬看着这几个姑娘,嘴角笑意就没平下来过。
“陈姑娘先别睡,一会儿还有水饺呢!”
陈秋慈努力睁开困倦的双眼:“不睡不睡,我要陪公主守夜,等着跨年!”
午夜子时,鞭炮声在都城四处炸响,鞭炮声震耳欲聋,整个府邸都在颤动。
“过年啦!!”
“公主可有什么新年愿望?”
“希望……”裴云想说活着,又觉得大节庆里说这个未免丧气,于是换了一个:“身体安康,万事如意!”
这一遭笑闹了子时末,城里炮声才渐渐歇下来,然而公主府有节奏的震颤却没停。
厅堂中的几个人放下了筷子,提刀的提刀,拔剑的拔剑,在沉默中无言对视。
——有人在撞公主府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