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挚友 ...
-
———————————————————————
知我者希，则我者贵。
———————————————————————
炉子打开了。
魁儿还在适应突然变化的光线，就看到眼前四五个如花跟不要钱似的在往地上撒谷子，毕姥爷和他的念诗班们则在…虔诚的…念经。不知道的怕不是以为这群人都皈依佛门了。
要是真不知道的路人可能会以为这是什么邪教组织吧，
“嚯，你们这是喂鸡呢？撒这么多谷子？”
有时候常清也不知道这姑娘心眼子这么大是好事还是坏事。
寂静。
“啊…对了…哥！”魁儿朝她背后看去，“你没事吧？”
九杓摇摇头，“放心，我没事。”然后起身从炉子里走了出来。
…
寂静。
“哥！你能走了！！”
“？”
九杓的记忆大概还停留在自己的意识里，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还能走。
然后就真的能走了。
在历经了千辛万苦，人在终于达成了自己的夙愿的时候，心里会想些什么呢？
答案是，什么也不会想。
仅仅是意识到这一点，就已经让九杓和五魁的小脑瓜子一片空白了。
九杓的眼睛酸的厉害。为什么啊？明明在轮椅上那么多年他一次都没有哭过，可是现在眼里却怎么也止不住的往下掉。然后有人揽住了他和魁儿，常清毕竟年长一些，比他们兄妹俩都要再高出小半个头。他俩埋在少年肩头，只是闻到了一股令人安心的雪松木头的味道，让兄妹俩想起了他们和常清初遇时那个下着雨的山坡。
“你们做的很棒。”常清揉揉两人的脑袋，“真的，很棒。”
“之后要是有哪里感到不舒服的，一定要及时找我或者毕姥爷，你们刚开始改造完灵魂之后也许会有一点不适应，不过都是可以调整的，明白吗？”
“不是的…常清哥…我感觉很好…我只是…”
我只是…很高兴……
能够用自己的力量踏在这片土地上，真好。
“常清哥、日后你就是叫我死，我五魁儿也绝不说一个不字！”
“刚从鬼门关出来就想着死呐？”常清觉得好笑，“我只是领了个路，真正造就了这个奇迹的，是教主的炉子，还有你们自己啊。”
“小九，五魁，你们才是这场奇迹真正的创造者。”
“反正常清哥叫我干啥我就干啥。”魁儿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仍是执拗的说道。
日后有一天王震球调戏魁儿问她如果常清叫她去死她去不去的时候，魁儿想也没想，答了一句，“去啊。”
———不过她那时笑的得意，“在那之前，姐先撕了你这张侮辱常清哥的嘴。”
“嗨呀，魁儿你和你哥不知道，刚刚差点没吓死我们几个！“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终于从念经班解放的那几位也拉开了话匣子。
“就10分钟之前吧，你们是没看到，那个炉子咻咻咻和要炸了一样在那发光，还一直嗡嗡嗡的！“
“哥几个念的头都大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咻的一下突然就没声儿了！然后就和停电了一样，一点声儿也没有！“
“你们里面发生什么了？“
魁儿和九杓对望了一眼，“其实吧，我们也不太怎么清楚发生了什么。”
常清笑着看兄妹两个被大家围在中间，魁儿手舞足蹈的给大家比划，九杓在一边腼腆的笑着补充。
“…最后我和哥都以为出不来了，然后就听到了一句话，叫什么..波罗…什么揭谛的…”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对对对！就是这句，你们怎么知道？你们也听到了？”
“听到什么呀，我们一直在念这两句！！喏，还画了重点呢…跟高中语文考试似的…”
“就是你常清哥嘛，前两天就和我们说了，要是过程中不对劲就一直盯着这两句念，一边撒五谷，这谷子都铺了一地了！！
“别说了，这谷子撒的，门外边都吸引了一群母鸡了！这都什么事啊…”
常清看着门外的母鸡和门内叽叽喳喳的人群，此时太阳已经西斜了，昏黄的阳光从门外照进屋内，把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
在叽叽喳喳的人群中，教主却只是站在了一边，温柔的看着他们。
又好像是在透过他们看向更远的地方。
“真好啊。”
常清走到他旁边，胳膊肘撞撞他。
“是啊。”
马仙洪笑笑，和小孩子似的，胳膊肘回撞他一下。
“小孩子气。”常清瘪瘪嘴，“想什么呢？“
“常清，”马仙洪没有撇头看他，只是定定的盯着炉子，“谢谢你。”
“谢什么，能帮上他们兄妹俩，我也高兴。何况，你的炉子，功不可没。”
“不只是谢这个。”
常清没有回话。
“谢谢你让我看到了改造后天异人的可能性。”
“神机加上术数，只要我们一起，我一定能造出最完美的炉子！！到那个时候，我一定能创造出那个理想的世界！”
“仙哥，我————”常清应该是打算说些什么的，但是这场对话发生的时间和地点并不合适。
魁儿噔噔噔的跑到了他们面前，“教主，常清哥！我们晚上来办庆功宴吧！！大家一起烧烤怎么样？再开几份红星二锅头，大家好好放松一下！！”
红星二锅头，小姑娘你可以啊。
本来这群人暗暗谋划要灌醉常清来着。
…
……
………
但是常清是真的没想到自己是所有人中酒量最好的。
夏天的夜晚是湿润又闷热的，又燥又热的晚风带来起起伏伏的蝉鸣和池塘里的蛙声，当然还有酒杯杯壁碰撞时的叮当作响和滋滋冒着油的烤肉香气。烧红的炭火偶尔翻出一两串火星，烧烤架上花花绿绿排了一排：撒上椒盐的青椒，烤的冒汁的一口蘑，刷了辣酱的鸡翅，还有两面焦黄被烤的酥脆的面包片…
上根器们确实是想把常清灌醉的。
倒不是他们高估了自己的酒量，是常清确实能喝。
目前碧游村的上根器中，排开一个年纪大的毕姥爷。剩下的人里，也就仙哥的酒量好一点。剩下的人还没五魁一个小姑娘家能喝。
丢不丢人。
至于五魁儿后来喝多了为什么周围还会冒出来五个醉醺醺的面具就是后话了。
你问五魁她哥？才一瓶就已经趴下了。已经喝昏头了的毕姥爷在那里把他不知道当成哪个学生在讲课呢，“庆儿啊，你看你这针怎么又扎偏了呢，你看师傅给你扎啊，这针应该再往右扎扎…”说着就拿着根筷子往已经不省人事的九杓胳膊上戳。
“常清哥！你、你再喝一杯！！你、你怎么还不醉啊？”
“…小龙，你不能喝就别喝了，就算再把这瓶喝完，也只会是你先醉的。”
“常清哥！是不是神仙…嗝，神仙都不会醉啊？”就是剩下人里酒量最好的魁儿也已经有些迷糊了。
“不是和你说了吗，我真不是什么神仙。“
结果魁儿一拍桌子，“胡！胡说！！“
“哪有人什么都懂，还长的怎么好看的！“魁儿又给他塞过来一瓶二锅头，”你就是神仙！小神仙！“
“我们这村，干脆改名叫神仙村算了。”一边的坤哥也是喝的不清醒了，他一指常清，“你看，小神仙！”然后又一转指向教主，“这儿还有一个！神仙教主！”
“对！教主！教主也神！”仇让刚才还不太清醒的趴着呢，一听到教主两个字就来了劲，“神仙教主！”
“哈哈哈哈嗝，”魁儿笑得打了个嗝，“仇让你是教主毒唯吗哈哈哈哈。”
然后也学着仇让的样子，双手一扬，“神仙教主！”
小龙转头就笑得东倒西歪，直接倒到了张坤哥身上，两人还不忘记走个队形，双手一扬，“神仙教主！！”
大型邪教膜拜现场。
你们这样是会被公安抓起来的。
“诶，仙哥。”常清酒杯碰碰仙哥的酒杯，让他看过来，然后也学着大家双手一扬，“神仙教主！”
马仙洪给本来喝酒脸就有点红，这群人一闹，气的脸更红了，“嘿———他们打趣耍酒疯就算了，怎么你一个还没入教的清醒人也来拿我开涮！不厚道啊常清！”
常清不理他，继续双手一扬，“神仙教主！”
“常清！别闹了！”
“神仙教主！”
“别闹了！！”马仙洪又恼又拿他没有办法，气的在那里挠头发。
左常清捂着嘴嗤笑出声，眼睛都弯了起来。最后一直笑得停不下来，趴在桌子上，肩膀直颤。“哎呀，逗你好玩嘛。”
“我道歉我道歉，诺，再罚一杯酒。”
“罚什么罚！你又喝不醉！”马仙洪还在气头上，笑怼了他一句，“就知道跟着他们闹！”
周遭突然静的要命，一时间大家都跟静止了似的，打闹的也僵在原地，所有人都愣愣的看着常清。
常清有些奇怪，挑挑眉，“怎么了？”
“没……就是没想到常清哥也会笑的这么…这么…有烟火气？”饶是还有些醉着的五魁也有些醒了，她抓耳挠腮想找个贴切的次，最后蹦豆仔蹦出来了一个「烟火气」。
不过五魁儿真正想说的是……
常清哥这么笑起来，真tm好看！
结果旁边的小龙一拍手，“我懂了！”
魁儿奇怪，“你懂啥了？”
“这就是两个神仙一起下凡了呀！！”
魁儿看看笑得趴在桌子上的常清，又看看旁边一脸无奈看着他笑得教主。
“不对！”于是魁儿又是一拍桌子，“我懂了！”
“这应该是爱情啊！”
刘五魁，贵州第一清吹头子、小神仙X教主可逆不可拆CP激推就此诞生了。（后来还成为了反球清CP第一人）
尔后又是一顿插科打诨发酒疯。
作为唯二两个还算清醒的人，常清和教主就像两个大家长，指挥如花给大家打了地铺，收拾了餐具。此时已是凌晨了，夜里倒也凉爽，碧游村也毕竟是山里头，头顶的星星是一等一的又多又好看。常清觉着也不是很困，拍拍身边的教主，指指房顶，“教主，上去醒醒酒顺便看看星星？”
“走。”
碧游村的星星是真的好看。
满天幕的小碎钻就那么挂着，一闪一闪的。
三垣四象、二十八星宿、七政四余，天象命理，福祸吉凶。
要真是讲星象，讲一个晚上都讲不完。
不过常清和马仙洪现在大概只想看星星再吹吹风。
常清胳膊又撞撞马仙洪，“欸。”
“怎么了？”
常清伸手一指，“人马座。”（马）
又转而一指，“仙女座。”（仙）
最后又一指，“波江座。”（洪）
马仙洪给他气笑了，“还仙女座？！你怎么不说是仙王座？”
“没个正经的。”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常清。”
“嗯？”
“我病了。”
“这里，”马仙洪指指自己的太阳穴，“我记不起来自己的家人了。”
“魁儿和他哥哥恢复正常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
“炉子当时运作不正常的时候我就知道，是因为神机和术数没有完美的结合，但是我们把这两个技巧组合到一起的思路是对的。”
“我更高兴的是我看到了自己找回失散的家人的期望，常清。”
“我无论如何也要造好修身炉，找回我的家人。”
“常清，到时候，你来做我的执炉人吧？”
“等我找回了家人，我就去让所有想要成为异人的普通人也踏进这个圈子里。”
常清不忍心去看马仙洪的眼神。
他知道那一定是充满希冀的，明亮的眼神。
但他终究是不躲不闪，迎上了他的眼神。“仙哥。”
这一次，他倒是没有打趣再叫他教主。
“为什么你一定要执着于这个炉子呢？”
“我想，还会有其他的办法能够找到你的家人的。”
常清没有想听马仙洪的回答，只是自顾自的讲下去，“这个问题，我们之前在帮魁儿和小九他们改炉子的时候就谈过。”
“魁儿和小九的成功，真的只是因为双生子所创造的个例奇迹。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像他们那样操作的。”
“我们帮助魁儿和小九的时候原理是让阴与阳相互制约达到平衡，可你有没有想过，后天造异人这件事情本身就是在打破原本异人与普通人人口的平衡呢？”
“太平盛世，后天造异人是会出乱子的。”
“这场混乱的结果我们不可知晓，但不管是好是坏，它的代价一定是惨痛的。”
“人们所希望的，并不一定就是最适合他们的，最好的选择；更不必提，我们所期望的，就是别人眼中最好的选择。”
“我愿意倾我所能帮助那些有缺陷的异人，但是在后天造异人这件事情上我无法与你站在同一立场上。”
“但是同样的，在帮助你寻找家人这件事上，我也一定在所不辞。”
因为你真心待我，所以即使会造成矛盾和冲突，我也想将我的想法讲给你听。
因为我真心待你，所以即使打破理想很痛苦，我也会将血淋淋的现实剥开给你看。
并不是理念完全相同的人才叫知己。
世界很大，却没有人和你有着完全一样的经历，所以也不会有人完全理解你的感受、体会你的想法。
我们在精神和灵魂上都是孤独的。
人与人在本质上是无法相互理解、相互沟通的。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这句话很有道理，但并不凄凉。
即使我无法完全感同身受，我也愿意去理解你，陪着你。
这是挚友。
马仙洪没有说话，但常清知道他大概是有些难过的。
他应该以为，常清是会支持他的。
可是理解和支持是两码事。
但他还是说了一声“谢谢。”
常清从屋顶坐起来，“仙哥，”他从噬囊里掏出了个项链似的玩意，“我在这里也待了很久了，该出去走走了。”
“本来打算再打磨一下外观再给你的，现在看来倒是来不及了。”常清递给他一个串着三颗珠子的项链，“你也知道我所师承的绝学是逆生三重，简单一点的原理是炁化身体讲自身炼回先天一炁。外界的伤害通过运转炁脉就可以治疗。”
“这个小家伙呢，就是通过这门绝学的思想改造而来的。”
“每次护身效果被击破会有一颗珠子碎裂，剩余两颗珠子会吸收外界万物的炁，光泽会暗淡下去并使碎裂的珠子复原，连续接力，不过自我修复需要点时间。”
“我叫它————三元珠。”
常清将项链递给他。
“就当是…你给我噬囊的回礼？”
你教我神机百炼，炼器入门；我教不了你逆生三重，但还你一份三元护身。
马仙洪并不常收到礼物，以前也许收到过吧，但是他已经记不起来了。
更多的时候是他送给别人礼物。
如花，修身炉，神机百炼，还有他帮姐姐和村里人炼的各种法器。
他当时送给常清噬囊的时候，常清说这是他离家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其实，这个三元珠，也是他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他很珍重的接了过来。项链如常清所说，外观还没来得及打磨，但是内在的核心和神机已经调整好了。马仙洪知道这是花了时间打磨的。
因为这个器物里头也有光。
他索性当下就把项链戴在脖子上，“谢谢。”
谢谢你，不管是这份礼物，还是这份坦诚，还是这份相遇。
人与人之间的相识相知，是值得感激的。
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觅。
还有碧游村的星星，是真的挺好看的。
不过另外值得一提的事情就是自那之后大家就不叫常清「常清」或者「常清哥」了，他光荣的和马仙洪一样痛失真名，变成了「小神仙」。
这里边儿笑的最欢叫的最乐呵的当属马仙洪。
风水轮流转。
常清离开碧游村的那天是个稀松平常的一天，上根器们仍是试图灌醉常清未果，倒是魁儿有些难过，憋着眼泪和他告别，搞得最后其他的人眼眶也红了起来。
常清向他们承诺了以后一定会微信群里和他们常联系，定期寄些明信片回来。最后马仙洪把他送到了村口。
“教主，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少年嘴角噙笑，眸中有光。他双手抱拳，“后会有期。”
“常清。”
“想叙旧了随时回来，顺便讲讲路上有哪些见闻。”
“保重，不送了。”
分别并不总是盛大而炽热的。
也有的时候，分别就像路上碰到了道的一声早安，是普通而平淡的。
因为我们终会重逢。
左常清离开了碧游村，起身去四川了。
这是两位友人从相遇到相知的故事。
他们于立春午后清冽的阳光里相遇，在飞舞着萤火虫和缀满繁星的夏夜里分离；人间万里，各自奔赴。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挚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