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伍六七]凤求凰》淑姐姐

3、贰仇恨

　　“青凤啊青凤，你追求的又是什么呢？”

　　凰兮语气懒洋洋将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抛了起来。

　　扇面在空中半开，露出绘着金线勾边，金色羽翼的凤凰图纹，那凤凰张着双翼，曳出华丽的轮廓，颇有一股大无畏的赴勇的桀骜与绚丽。

　　啪——扇页合拢。

　　落在她掌心时，那只凤凰的出现也放佛只是一瞬恍惚的错觉。

　　轻声风叩，窗纸如水墨画般映出模糊的竹影，阳光从开了一半的窗口中垂落，像赖洋洋的紫藤花蔓延到榻上，有一半落正在打坐的青凤身上，光尘种气凝神聚，只有轻微的起伏呼吸，安静得如一尊雕像。

　　也许一直被她问烦了，青凤终于睁开了眼。

　　翠绿色的瞳孔被晃曳而过的暖光下缀了几点稀碎的光芒，他语气沉淡，听不出有何情绪包含在里面了。

　　“你可以闭嘴吗？”

　　“那你试试堵住我的嘴？”

　　凰兮凑到青凤面前，弯下腰稍抬起了下颌，斑驳碎光将她的金眸愈发明媚，眸中漾着的笑意温和得几乎令人神智陷溺，她试图在那古井无波的眼中寻找什么。

　　没有被扭曲的怨恨，没有毒淬和嗜血，也不像被折磨到只剩麻木。

　　明明那么平静冷漠、碧潭清澈，瞳孔里也没有她的影子。

　　怎么可能呢？

　　能召她出来的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就是被仇恨扭曲的偏执之辈。

　　是青凤藏得太好了吗？

　　“你该庆幸自己还只是一抹魂体。”青凤声音不冷不淡。

　　言意之下否则就动手了。

　　“我不介意你再砍我一刀看看，都是无用功。”凰兮笑容傲慢轻恣，完全不放在心上：“不过……”

　　柔软的语调稍稍一顿：“如果你需要一把能砍的绝世好刀，不如选择魔刀千刃吧，它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刀。”

　　魔刀千刃，是神锻国的国宝之一，被千年恶灵看守。

　　如果是青凤，不知能否顺利取得宝刀。

　　“是么？”

　　青凤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哼，神色越发深沉，明明也在看着凰兮，可他的眼中也根本没有凰兮的身影：

　　“那我还真是要多谢你提供的讯息了。”

　　这话听不出有半点感激的意思。

　　凰兮赞美青凤和魔刀千刃是绝配，但他没流露出半点凰兮所期待的贪婪和虚荣。

　　他也根本没有半点要动身去取宝刀的意思。

　　这对青凤来说是诱惑不够大？还是真的是怕死？

　　凰兮直接排除了后者的可能，根据这段时日的相处，她了解到青凤并非一个贪生怕死之辈。

　　循着她已经泛糊的记忆，她还记得前几任主人在听说了她提供的宝物讯息之后，眼中的贪婪都毫不遮掩，并且都在她的指引下赴勇夺宝。

　　然后，从从容容摇着扇子。

　　——目送着他们换着花样去送死。

　　忠诚是什么东西？不存在。

　　一口一个亲爱的主人也不过无聊的逢场作戏，她想送走每一位然后安安心心再睡上个昏天暗地罢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青凤最近简直就是工作狂附体，接的任务一个比一个狠，刺杀的对象更是掌门级别的大人物。

　　“排名2054，晋升1005，晋升480，晋升210……”凰兮拍了拍掌，语气轻笑：“恭喜啊，这样离爬到上面也不远了吧，我从不少小道消息得知你可是被现任首领十分看好呢。”

　　在刺客首领眼中，若青凤能为自己所用，那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走了。”

　　青凤面无表情收起刀。

　　“那么快结束了吗？”

　　凰兮叹了一口气，看这狼藉满地，败者成堆。

　　不过瘾，真的不过瘾，没一个经得起青凤毒打的。

　　没有激烈的打斗场面，连一句话都懒得与对手争辩，青凤就如此轻描淡写为胜利的结局写下句号。

　　凰兮：“你也真是个疯子。”

　　死亡的气息弥漫开来，青凤脚步微顿，却并没有望向凰兮。

　　接着便听到了来自凰兮更疯癫的发言。

　　——“但我喜欢。”

　　哪怕他不看凰兮，也能想象到凰兮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时那副笑盈盈的模样。

　　究竟谁才是疯子？

　　青凤觉得太好笑了，可喉咙却连一声笑都吐不出来：“疯子？你也不遑多让。”

　　“那我们就是绝配咯。”凰兮悄无声息靠在青凤肩上，扇子张开掩住她靠向青凤耳畔的姿势。

　　她身上奇异的柔香令青凤想到一种艳丽至极的花息，靡丽诱人。

　　——花有毒，花香不过是为了引诱猎物上钩。

　　混杂着空气中潮湿的腥血味，这股柔香也变得那般不纯粹，这种感觉让青凤十分不舒服，他眉头微皱，躲开了凰兮。

　　青凤躲开了自己，凰兮也并不恼怒，笑咯咯的跟着青凤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也有时候，凰兮觉得青凤那张脸太过引人瞩目。

　　她索性在路过一个面具小摊时悄悄拿了一张白色面具，她自作主张给青凤戴上了。

　　“你做什么？”忽然被扣了一张面具，青凤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他抬手，想要摘下来。

　　凰兮立刻按住他的手，她真诚说：

　　“别这样，你知不知道你的脑袋在悬赏榜很值钱的，起码把脸挡一下，减少多余的麻烦。”

　　她可受够了青凤解决那些跟屁虫时，让刀身再次染上血腥的滋味。

　　“多此一举。”

　　青凤抛出了几个字，凰兮瞬间领悟他的意思。

　　即使面对周围暗暗的埋伏，凭他的实力也是游刃有余。

　　何况，青凤也都不会特意去乔装打扮。

　　他就是要举国上下的刺客都知道青凤的存在。

　　“你也太嚣张了吧。”手正贴上对方温热的手背，确定青凤不会摘下面具后，她才收回手。

　　“好歹装模作样一下，保持出场神秘感呗。”

　　虽然她现在看不见青凤脸上的表情，但感受对方那气质还是熟悉的冷漠。

　　“别不情愿了，我亲爱的主人，你知不知道你平时的样子多迷人，你若让我激动，可就危险了。”

　　“你能不能有个正行。”

　　青凤放下手，面具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一丝恼意的声音闷闷的。

　　“害羞了？”凰兮继续作死。

　　青凤明明还年轻，仅仅二十左右出头的年纪，缺落得一副老成沉稳，每次她不要脸的开起这些玩笑，青凤就不愿意面对她了。

　　“……”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你也不喜欢费时间处理杂鱼小虾吧，带上面具可以省不少麻烦。”

　　虽然麻烦有时候也会自己找上门就是了。

　　“哼、”青凤轻轻嗤一声，脚步不停，将凰兮抛之身后。

　　凰兮幽幽感叹：“真无情啊、就这样把我抛在身后。”

　　嘴上这么说，然而凰兮却转身入了花楼，压根也不管青凤回不回去，又要去砍什么人。

　　对花楼她轻车熟路，那里有一举一动都摄人心魄的美丽舞姬，有朱唇轻启悠悠的笙歌，有沉浸温柔乡流连忘返，或嬉笑之中为博美人一笑而丑态百出的男人。

　　酒香和花香糅杂在空气中暧昧浮动，她兴致盎然的欣赏着妖娆惑魅的舞姿，根本不担心会有人赶走她这位看不见的“客人”。

　　凰兮眯着眼听袅袅如烟的小曲，幕后的声音也被她听了个一清二楚。

　　“男人们总是这样，我受够了忍受那些恶心的面孔。”

　　“小声点，万一被客人听到，嬷嬷会责备你的……”

　　酒色暧昧流转在昏暗中，幕后那名美丽动人的舞姬卸下了笑脸，眸中的疲倦如乌云阴翳，恍惚间，幽怨如鬼魅，朱唇似血：

　　“我又岂怕那老妖婆？”

　　玄武国，不适合弱者生存。

　　她生来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为了活下去，迫不得已卖笑陪酒，弄袖起舞，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

　　这话听起来有些自嘲苦闷。

　　凰兮懒懒打了个哈欠，没一会，就见有抹熟悉的身影踏入花楼。

　　那人总是一副清冷的模样，好像尘世都与他无关，与这烟花柳巷更是显得格格不入。

　　“难得啊，这应该是你第一次进来，你想找谁呢？”凰兮笑嘻嘻的望向那抹身影。

　　“哪位姑娘歌唱得最好、哪位姑娘舞跳得最美、我都有推荐噢~”

　　青凤的目光如刀子刷刷落在凰兮身上。

　　凰兮仍旧不为所动，轻佻散漫的语气却收敛了些，别样深意的话锋初露：

　　“或者，哪位姑娘石榴裙下藏锋刀……你想见识下吗？”

　　来花楼寻欢作乐的客人不在少数，鱼龙混杂中也有不少为了探测情报。

　　前几日，花楼里传出一桩悬疑命案，一位柳客死于非命，身下鲜血淋漓，作案手法残忍得发指，柳客在玄武国背景家势雄厚，为了找出真凶而提出了高额悬赏。

　　刺客也要生活的，高额的悬赏金引诱得人们蜂拥而至，又在毫无线索下败兴而去。

　　凰兮有些意外的是，青凤的积蓄也不少，根本不缺这点钱，他向来也只收割流氓匪寇的脑袋，什么时候对这种案件有兴趣了？

　　青凤身材修长高挑，如松如竹的清雅气质在情场浮夸的花楼中格外显眼，他对旁人暧昧窥探的目光视若无睹，只是板着一张冷脸，多年陪伴让他们之间诡异的默契感熟知了彼此的意思。

　　这个男人只是一抬眼，凰兮就意会了。

　　青凤那眼神，就好像无声说：你来这地方？

　　凰兮一时语凝：“……”

　　但她终归还是老油条，将小诧异收藏心底，面不改色调笑起来：

　　“被某人无情丢下，伤透了心，那我只能到别的地方消遣消遣。”

　　如果……如果她没猜错，那就是青凤没有看到她跟上来的身影，又折回来专门找她的。

　　这种想法太逆天了……凰兮觉得不如相信青凤就是冲着高额悬赏任务而来的。

　　青凤冷漠盯了她几秒后，又转身离开，身为一个男人，居然对撩拨人心的歌舞美人美酒丝毫没有半点留恋。

　　诶、诶、走了？

　　凰兮懵了下，不做悬赏任务？

　　“跟上来。”

　　清冷的声线依旧波澜不惊，不包含任何过度的情绪，淡淡传到凰兮耳边。

　　凰兮摇摇扇子，遗憾道：“我想跟你走，可有姑娘看上你了呀，美人在怀，你走得出这扇门吗？”

　　话音落，一道倩影不知何时已经来到青凤身旁，艳丽的姑娘怀抱琵琶，笑靥如花，朝青凤施施然行了一礼，柔声娇气，听得都魂酥：

　　“官人好面生，是第一次来吗？小女名唤月婆娄，可唤我月月就好，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海涵～不如请随我入座，为官人小奏一曲，解解闷。”

　　凰兮一脸看好戏的模样：“我还没玩够，要回去的话你自己先走。”

　　青凤眉头皱了下，不着痕迹瞥了眼凰兮，还是跟着月婆娄进去。

　　月婆娄看似弱不禁风，可是观步履平稳轻盈，吐纳轻松，似个有底子的，绝非等闲之辈。

　　月婆娄一边引着青凤入厢房，一边套话，青凤只是以剑客的身份轻描淡写带过去，面对什么暗语试探某种特殊爱好时，虽然青凤不能完全猜得透是什么意思。

　　但看旁边凰兮笑得那么嚣张，准料那不是什么好话，他一律作无。

　　琵琶乐声泠泠铛铛，戚戚怨怨，婉婉哀哀。

　　月婆娄微微垂头低着眉，怀中抱琴，纤指拨挑琴弦，柔声配合着节律拍子哼着首异调曲儿。

　　柔软得似融化在枝头的雪花，让人不觉勾起那些深藏心底，转瞬即逝的美好记忆。

　　青凤看似安静坐在对面，手捏着一盏茶，隐在宽袖下的另一只手却是握紧拳头。

　　凰兮状若没有察觉到青凤的异样，她眯着眼听着这姑娘哼半响，从久远的记忆辨出了曲调，词听不清，在方言混肴，又或者哼曲人故意藏掖模糊某些音节。

　　“这应是北方的语调，月婆娄应该也是来自北方某个国家。”

　　为何身处花楼？不是被拐就是被卖。

　　玄武国人口贩案也多得去，这姑娘说不定就是其中之一的可怜人。

　　一曲毕。

　　却隐隐听出那美人开始半袖捂脸，小声呜咽啜泣，看着教人心碎。

　　几秒后，她好像才想起来自己在接待客人，略慌抬起脸，神情袅楚怜爱，娇媚讨好：“官人莫怪，这是我故乡的歌儿，唱着唱着就想家了，是月婆娄失态了。”

　　没有哪个男人可以对这种场景不动心。

　　青凤脸上毫无波澜，凰兮甚至能感受到他很想立刻离开这种烟花柳巷。

　　“快哄哄她啊，小美人啊，可怜看着都心碎了。”凰兮对这个木头一样反应的男人表示痛心疾首，谴责一句：

　　“不懂风情的木头。”

　　月婆娄哭了一会，都没见青凤有所表示，心想这么怪？天下有哪个死男人可以抵抗这种可怜楚楚的款，难道不好这口？

　　于是她不死心，坚持用秋水美眸深情款款望向青凤。

　　青凤冷不丁吐出三个字：“唱完了？”

　　月婆娄满脸黑线：“……呃、官人，官人还想再听一曲吗？”

　　青凤站起身。

　　魅惑对他没有起作用，月婆娄没耐心了，看似柔弱娇楚的美人反手将琵琶扛在肩上，暴躁的一脚踩上桌子，摞下狠话：

　　“给老娘站住！就这样想走？！把你的小命留下来！——青凤！！”

　　杀意骤然在房间内爆发，月婆娄一弹琵琶，音弦化为利刃，猛然朝青凤横斩过去。

　　寒刀贴着皮肤自袖口滑出，青凤眼都不抬一下，仅是刹那间，将对方的攻击化解：

　　“儿戏。”

　　月婆娄眼睛瞪大，不可置信，也在那时，感受到两人之间恐怖的实力差距。

　　“双刀流刺客青凤，那么多人想取你的首级，你以为就算今天走出这趟门，明天也还会那么幸运吗？！”

　　青凤没有把她挑衅的话语放在心上，只是平静收起刀，在桌上丢下一袋沉甸甸的金钱：“你若为财，听曲的钱给你便是。”

　　“你……！！”月婆娄似乎也没有料到青凤会这种反应，她冷笑一声：“哼！玄武国男人的更值钱一点！就拿你的命来抵偿吧！”

　　恨意。

　　怨意。

　　在旁观望的凰兮嗅到她话中的别意，她愈发有兴趣的看着这场闹剧。

　　然而结局在意料之内。

　　月婆娄根本打不过青凤，她的琵琶还被青凤砍两半，碎了一地，从楚楚可怜的伪装到狰狞的杀意，再到悬殊绝望，遇上青凤这个强大的对手，她心如灰死。

　　“你杀了我吧，这次是我输了。”

　　月婆娄苍凉一笑：“死在强者刀下，起码比被玩死的结局好。”

　　“没兴趣。”青凤收起长刀，转身离开：“再有下次，别怪我不留情。”

　　不管是不是卖惨，青凤都对她意外的宽恕。

　　身后的月婆娄愣愣的，眼睁睁望着青凤离开。

　　回去的路上凰兮打趣：“唷～看来男人还是会对美人心软啊。”

　　青凤声音沉冷：“你什么都不懂。”

　　“你可怜她的出身？”凰兮笑眯眯：“我该提醒你一句，那姑娘极有可能是以复仇为目标潜入玄武国的细作。”

　　“你怎么知道？”青凤眸中寒光一闪。

　　“因为我看到了她的过去。”

　　凰兮温和说着，可是拥有这项技能的她只会让别人感到不寒而栗：

　　“不过是一个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可怜姑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