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栖野原》乔迹

8、起风的第八天

　　夜风温柔，月光清和。

　　耳边有枝杈摩挲发出的沙沙声。

　　李与谭第一次意识到江逐那么高，自己只能到他的下巴。

　　他的喉结就在自己眼前，似乎滚了一下。

　　“问你话呢，小朋友，你爸爸妈妈没告诉过你晚上不要随便出门吗？”

　　这片很少有人住了，后面又是一大片物流园，基本没有居民区，她家应该不在这附近。

　　李与谭不说话，低低垂着的睫毛遮了大半神色。

　　“.......”

　　得，是个不会说话的闷葫芦。

　　江逐盯着那颤颤的睫毛和渐渐蹙起的眉毛，心里一阵阵烦躁，怎么她每次见自他都是这副怕被他生吞活剥的表情？

　　“没礼貌哦。”
　　语调下降，有点冰冷。

　　“.......”

　　又是一阵沉默，江逐拿掉自己的手，后退两步转过身。

　　他要走了。李与谭松了口气，蓦然开口，“再见......”

　　似那小孩初学说话的认真语气，轻轻弱弱，猫爪子一样在心尖尖挠。

　　江遂在衣兜里拿烟的动作一滞。

　　李与谭抱紧书包快步离开，特意绕开他，却见他骤然转身，一步步逼近，她本能地后退。

　　声音强装镇定：“同学，你不要这样。”

　　“不要哪样？”

　　李与谭看见他笑得很痞，碎发掩不住眼里的细闪。

　　他故意靠近。

　　李与谭身体逐渐僵硬紧绷。

　　“同学，请让开。”
　　“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她提高声音：“同学！”
　　“在呢。”

　　继续戏谑地答，看着李与谭眼角微微泛红，想逃又无处可逃，板着自以为吓人的脸‘威吓’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妖孽笑眼弯弯，耳边碎钻在月光下隐隐闪光，混不吝的气质毫不遮掩。

　　“不会是特意来‘蹲’我的吧，恩？”

　　这个‘蹲’字就很灵性，因为她刚刚确实蹲了好久。

　　可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李与谭眉眼微皱，圆眼眯成半圆，红晕爬上脸颊。

　　“让开，让开就跟你解释！”

　　江逐挑眉，略一歪脑袋，欣然松开她。

　　她环抱自己，往一侧移了三步，“你先保证不要再靠近我。”

　　“不要得寸进尺哦小同学。”

　　江逐往她那进一步，她立即退两步。

　　“有话好好说，你别过来呀！”

　　李与谭目测了一下两个人的腿长，尽管她跑得很快，可只要他想追，恐怕几步就能把她拎回去。

　　江逐放轻语气，“跑什么，遇到坏人可怎么办哦。”

　　李与谭想起刚才那群人，紧张地吸吸鼻子，他们似乎跟江逐有些关系，希望只是摆摆架势，不然指不定能上社会新闻。

　　她轻轻问：“那个，刚才那群人是要.......？”

　　“打架啊，以为他们要过家家吗小同学，这么天真可不好。”

　　江逐语气随意，像是在说今天中午吃饭了一样自然。

　　李与谭忽然后悔今晚来这里了，她就不该理江逐的。

　　月色晦暗，江逐静静站在原地，食指扣在口袋的钥匙串上，轻敲。

　　哒，哒，哒，在安静的夜色里很清晰。

　　两个人就这么奇怪地僵持在原地。

　　.......

　　忽然有个尖锐的女声：“江逐！”

　　江逐闻言，眉毛立即拧紧，转身看过去，果然是沈妍。

　　语气不咸不淡，“你来干什么？”

　　“江逐！”多少带了些撒娇的意味，沈妍凑过来想拉住江逐的胳膊。

　　李与谭以为这是要上演哥哥卿卿我我的戏码了，结果江逐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大步，让沈妍扑空，有些狼狈。

　　沈妍吃瘪，语气生硬：“江逐你怎么能这样，那里面可有我一半人呢！”

　　江逐没理她，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准备点上，沈妍很自然接过他手上的打火机，点着火，等他弯下腰。

　　江逐没给她反应，反而抬起手，把指间的烟折断。

　　指节分明的手指，折那细细的烟，只需要中指微微用力。

　　摇曳的微弱火光下，江逐神色冷淡，眉眼间隐着倦怠的不耐。

　　这场面看的得李与谭云里雾里，她不再关心那两个人，只默默估量着该怎么绕过他们跑出去。

　　沈妍攥紧打火机，慢慢转向前面暗处的李与谭。

　　“你特么以为你是什么啊江遂，我对你掏心掏肺，都比不过她对你搔首弄姿是吗？”

　　声音尖细，咬牙切齿，好像要把李与谭放在牙尖反复啃咬撕扯才肯罢休。

　　李与谭吓了一跳，不自觉往后退一大步。

　　沈妍步步紧逼，“你跑什么啊？啊？都他妈修炼百年的莲花精了你装什么绿茶？”

　　李与谭努了努嘴唇，她想说骂人是不对的，也不能动手打人。可转念想起来，是不是这样更像莲花精绿茶？

　　终究是没说出口。

　　江遂拉住她的胳膊，“沈妍，够了。”

　　冰冷的声音难掩恼意。

　　沈妍忽然拖着哭腔：“江逐，求求你了，你能不能喜欢喜欢我，啊？”

　　“.......”

　　告饶不管用，沈妍一狠心，赌气似的说道：“不喜欢我，那你也别喜欢她！她就一心机婊！”

　　“第一天来就知道换座位跟你套近乎，什么乌龙，我看就是算计好的，先前那么多同学怎么没一个乌龙？！昨天晚饭的时候她自己下楼，我亲眼看见她故意等到你们出现才拆头发，真是演的一手清纯好戏啊，李！与！谭！同！学！”

　　李与谭抓抓自己的发绳，实在没明白沈妍的脑回路。

　　“沈妍同学，听到宋老师说我可能与江遂同学是同乡时，一时间很高兴，就没有考虑太多，导致你被调换坐位，非常对不起，你不开心的话我们可以去找宋老师说明情况，重新换位置。”

　　她微微弯腰，语气恳切，辫子立即垂到耳边，轻扫脖颈。

　　接着又解释：

　　“晚饭时的事，是因为我初来乍到，对课本不太熟悉，又不想在教室打扰你们，所以去花坛旁看教材，比较投入，一直到快上晚自习才收拾东西顺便整理头发，很巧遇见江遂同学，但我没有与他交流。”

　　李与谭本来想缩在壳里，与世无争，毕竟沈妍这种话，伤不到她。

　　但现在不一样，江逐在场。

　　她必须强硬一些，否则他摸清自己的脾气可能会做更过分的事，于是才酝酿着说了这番话。

　　她不知道，江遂逐渐勾起嘴角，眉眼浸润傲然笑意。

　　沈妍一时有些语塞，张口结舌。似乎很意外她这个软包子能这样条理清晰一件件跟自己解释。

　　“所以，针对刚才那一番凭空捏造，我觉得你应该给我道歉，沈妍同学。”

　　李与谭学沈妍把名字一字一字咬清楚，语气比她轻些。

　　沈妍脸有些绿。

　　她准备说辞时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段。

　　江遂轻笑出声，浓眸凝视那个小身影，没移开目光，话却说给沈妍：

　　“道歉啊沈妍。”

　　“那你，那你怎么解释今晚出现在这里？”沈妍不甘心，急匆匆回头，跟江遂解释：“她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特意来这里蹲你的，不然这附近鸟不拉屎的，她怎么会来这里？”

　　她又质问李与谭：“你可别解释说探亲或者去物流园，鬼才信！这片地方住的人不多，我可熟得很，没听说谁家有李姓的亲戚，至于那边物流园，哼哼，我有的是办法查清楚。”

　　说完，她重心支在右腿上，探出左腿，得意洋洋地抖。

　　果然，李与谭叹了口气。

　　“没话说了吧？你特么就是心机深，被我看透了吧？”

　　“那我跟你解释清楚，你就要跟我道歉。”

　　李与谭往她身前走了一步，水亮的眼睛盯着她。

　　那份坦诚，忽然让沈妍没了自信。

　　操，她又打什么鬼心思呢？偏偏江逐好像就信她！

　　“我今天只是来拿.......”

　　无心听她的话，沈妍眼神飘忽，忽然往身旁一扑。

　　江遂猝不及防被她怼到墙边。

　　他一边推拒往身上贴的女人一边骂：

　　“你他妈疯了啊？！”

　　“江遂！我就是想让你看看她的真面目！大晚上的她跑来这里干什么？即便不是见你，也是为了抓你的把柄。你就是被她的外表骗了呀！你看她昨天穿裙子骚成那样，指不定勾搭了几个男人呢！我这是为你好啊！”

　　沈妍被他的胳膊肘硌得生疼，还是不要命的往前扑。

　　李与谭没有犹豫，转身就跑了。

　　边跑还能听见沈妍骂自己。

　　算了，骂就骂吧，最好能让江遂再也不来找她。

　　……

　　沈妍最后是哭着走的，她实在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能冷淡成那样。她知道以江遂的性格，未必真对李与谭动心了，她只是借题发挥试探她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而已，没想到来个新来的都比不过，简直是笑话！

　　江遂走出那片阴暗处，坐在自己的摩托车上。

　　手机上有几个未接来电，估计是阿顺那边，他没拨过去，反而给王段发了条短信。

　　食指和中指间永远有一只未燃完的烟，火光忽明忽暗。

　　王段回了短信，“中心区xx小区xx栋xx单元”，一个城东一个城西，与这里相隔甚远。

　　江逐想起沈妍那些话，低低骂了一声。

　　他倒不怕什么举报，只是不喜欢那副小心翼翼的、想要立即逃离的神情，非常不喜欢。

　　长指折断手中刚点燃的烟，跨上摩托车，不知道绕着那块区域转了多少圈。摩托车的呜鸣在寂静的夜里响彻天际。

　　江逐忽然刹车，拿下头盔，甩甩头发，看着路边那个急匆匆的女孩脸色从凝寂变成惊讶。

　　李与谭迟疑了一秒，还是把怀里的东西递出来，细白的手，连带着那个小盒子一起，在灯光里微微发亮。

　　坦坦荡荡的，毫无保留的，交给他。

　　“你的草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