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认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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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O？”
江乙昇轻轻吹散杯中漂浮的茶叶，没有入口。
他将杯子放在桌面上，面色冷静自如，没急着向江佐要个“为什么”，也没做出正面回应，取而代之的是指尖敲击桌面发出的嗒嗒声。
“您看下前景分析。”江佐将一本A4大小胶装工整的材料递给江乙昇。
江乙昇看了眼本子，四五百张纸的厚度，教科书一般严谨端正。
他深深地望了眼江佐，用以漆黑而复杂的目光。
人这一辈子就跟日历一样，每人一本，撕一张少一张，越来越薄的不只有时光，还有感情。曾以为满腹行囊，呼朋唤友簇拥前行，走着走着，路越来越窄，同伴们有的掉队，有的逆向而行。廉价的笑容不复存在，愈加坚实的是反复增生的心脏和粗大的神经。
江乙昇自嘲地哼了声，“你有这个想法多久了？”
江佐目光清朗，只说，“现在大环境把朗基挤进了死胡同，调控信号越来越强，保守观望的时代过去了。”
江乙昇默不做声，听江佐继续讲。
“您也了解，朗基被逼到了不得不转型的临界点，选择重塑转型还是升级转型对集团的未来发展至关重要。我们目前可涉猎的市场只能是科技园区开发或者高端酒店业。对标酒店巨头SKK集团和丽景集团，他们的运营模式依然传统，过于依赖会员体系的老旧模式。有数据证明朗基三年内至少可以掠夺细分市场下的6%份额。您看，要不要考虑一下。”
“你在能基股份这三年都干了什么？”江乙昇不答反问。
江佐挺身活动了下肩膀，“您指什么？”
“传言，你投资失败的3个亿中有1个多亿是被你吞掉的，并非子虚乌有吧？”
江佐很淡定，“我怎么没听说呢，是传言还是盯我稍的人和您汇报的？”
不澄清不否认，只是把矛头指了回去，江乙昇便明白了。
下午的会议室明亮通透，在阳光下可以看得到细小颤动的尘埃。
两个人，两杯茶，奢侈而讽刺的亲子时光，只不过儿子大了，这么干坐着少了些温馨，多了些许博弈的气息。
又或者，真的是在博弈。
“今年的一号文件还没发布……”江佐瞄了眼江乙昇专用的茶具，“月底在董事会上签发任命文件，时间刚好。”
江乙昇微微地凝滞了一瞬，是那种慢放才能捕捉到的程度，继而挂上员工遥不可及的慈祥面容，语气缓和，“下半年再议？”
“您的股份加上我的，能做很多事。”江佐拨弄着腕表，不疾不徐，“您先看下分析材料，我下周再来。”
走出朗基集团的大楼，坐进车里，江佐才给陈婉宁回过去电话，“妈，有事儿？”
“今晚带安安回家吃饭吧。”电话那头温柔地说。
目光扫过驾驶位上连连摇头的人，江佐面上带笑，“他这几天在忙项目，忙完再回去。”
挂了电话，尹安才松了口气，“白天谈完晚上见，还怕刺激不够大？以为你多着急逼宫呢。”他左右观察着平静如常的江佐，“你是被叔叔赶出来的么？”
“不至于。”江佐伸手搓了几下车挂，那是尹安送给他的熊猫宝宝。
尹安竖了竖大拇指，夸张地赞道，“《总裁父亲故作坚强的心酸实录之嫡子夺权》。”
江佐好笑地转过头，“这么点事儿都挂不住的话，他也不是我爸了。这个程度的刺激，还真不至于。”
尹安开了转向灯，附和着点头，“他没问你拿什么在二级市场上折腾的么？”
“猜到了一部分吧，能基那些底儿他看得透透的，其他的让他查吧。”
“《总裁父亲故作坚强的心酸实录之撕开面纱》。”
江佐被尹安的戏份感动到了，“这么能演，我给你投资部电影吧。”
“行啊，就叫《被渣狗窥伺的岁月》吧。”
*
今年的同学会张罗得特别早，而且任务落到了老唐身上。
毕业后的第四个年头，大家数了数在K市工作的同学，只有老唐生活自由。
老唐也不矫情，心甘情愿，态度刚正。
他首先排除众议，将聚会日期定在了清明，清明节全天报到，第二天聚餐。
其次，他一反平日躺平的作风，吐血攒到了24位同学。
和平时的老唐两个样儿。
尹安在群里说，“唐，你要是被道德绑架了就眨眨眼。”
“怎么可能？”老唐谈笑风生，“我的荣辱观能够抵挡任何道德捆绑，不过其他方面……可就不好说了。”
同学群就是这样，时而无声无息，时而锣鼓喧天，并且聊着聊着总能跑到一个方向，就是那个……春暖花开的方向。
有人提议去花花酒家包场，有人说去楼上混住也行，有人要逛海棠园，有人慨叹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翻译过来就是这会儿的妹子最水灵。
突然有人@一女生：其实……咱班……喜欢过你。
一女生：？？谁？快说，我爱听。
有人：猜。
一女生：不知道，谁这么不地道？？？她@尹安：是你么？我同意了。
尹安：……
尹安：红包已发，讹他们吧。
一女生：中。
捆绑了四年之久的同学感情真挚而美好，开得起玩笑，看得起热闹。
*
江佐如愿以偿地拿到了CEO的任命。
上任后没多久，他便毫不留情地洗牌了全集团的人力体系，然后大刀阔斧地做出架构重组，导致那帮养尊处优的寄生虫直跳脚。
有人套现离场，有人去外界造谣，有人亮出底牌扬言威胁，有人感情牌打到了陈婉宁那边。
无论怎样，江佐早有意料，他动每个人都不是盲目的，动之前都会分析透。
决定要动的人绝不手软，前有张今以理服人，后有黎礼走社会路线，专人专项，谈妥为止。
“谈”有预期，“妥”有期限，截至目前，效果可观。
进军酒店业的计划也在稳步推进，江佐行将收购的是新机场延线的一个商业性住宅项目，之前开发商完全被套牢了，本以为能用杠杆撬开一个又一个金库，没想到自己被杠杆掘坟了。
资本市场如此保守，项目周边还没有成熟的气候，区域性定位扑风捉影。当开发商意识到碰上的是深不见底的大坑时，自己已然深陷其中了，止损越早越好。
他们越急越好，江佐打算再吊一吊。
他是在接盘，但不是傻。
一方面他要延长对方资本链断裂的焦灼感，再过几天才是谈出好价位的时候。
另一方面，他想把商业性住宅全盘改造，目前的基建规模只能当副楼使用，作为豪华度假酒店，江佐还要投入建设更具标志性的主楼。
这些设想并非心血来潮，有搞规划的老唐认可，也有搞会所的舅舅上门求证，还有一系列办法对现开发商进行施压，总之，具备接盘资格的只有朗基。
尹安也没闲着，江佐让他办两件事，第一件是反向宣传现在的项目有多少坑，开发商欠总包的款不结，总包欠分包的款未付，分包拖欠工人工资，一切等消费者买单，房产质量难以想象。
效果当然有，尹安推送的人群精准得跟开了天眼似的。
江佐很满意，许诺办成一件分尹安2%的股份，办成两件分5%股份，额外奖励6666万彩礼，无偿服务9999999次。
尹安说，滚，外面的人知道江总人面兽心么？
江佐说，他们也不配知道。
*
清明这天，尹安早早祭完祖驱车返回K市。
往年他在老家的存在感没多强，祭祖没他什么事儿，可今年是奶奶去世的第一年，爷爷特地给他打电话让他也回去一趟。
鲜花奉上，香烛奉上，万万亿奉上，再磕几个头就算了事。然后他一路轻松地开往聚会地点。
老唐一点都不民主，既没安排花花酒家，也没安排楼上客房。
他把大家弄到了山脚下的酒店，号称沉浸式聚会。
酒店占地面积不小，入住率却不怎么行，服务员慢条斯理的样子跟K市的打工狗仿佛两个世界的人类。
次日吃完早饭，老唐把大家领到酒店后身的半山腰，一人发了一副劳保手套、一个园艺剪刀和一把小铁锹，让大家干活……
尹安看着一百多亩的菜园子，无法相信这是老唐的脑回路，“菜要我们自己摘？”
“是啊！别愣着了，你去那边儿。”老唐指着一片白花花的大棚说，“那个种黄瓜的是你俩的。”
尹安觉得老唐一定是被骗得不轻，“下锅的菜是不是我们摘的谁知道啊？”
老唐回以同样的表情，“哦！”
“哦屁哦？”
“这不重要。”老唐态度敷衍，把弯成括号弧度的手掌放在嘴边，朝大家喊，“每个大棚里有30个盲盒，大家一边采摘一边挖宝啊！”
“耶！！！”
“好嘞！”
“盲盒里有啥？”
“有金条！”
……
“我说怎么没人反对呢。”看着一个个热情的身影消失在温室和大棚的门口，尹安收回视线，侧头看了眼江佐身上的行头，剪裁得体的联名款白衬衫可惜了，他啧了声，“张妍妍她们穿的都是运动鞋，老唐这只狗。”
“走吧。”江佐不知从哪抽出个棒球帽扣到尹安头上，罕见地没站尹安的立场。
两人径直朝黄瓜种植区走去，尹安脚步稍慢，跟在江佐身后。这会儿的江佐显得格外低调，有那么一秒，尹安甚至觉得他老实巴交。
不过也就一秒，进了棚子看到一条条鲜绿的黄瓜后，尹安的注意力便完全脱离了江佐。
江佐在棚外找了个编织袋，把袋口挽了几圈，撑开，跟在尹安身边等着。
尹安掏出屁兜里的剪子，弯着腰咔嚓咔嚓地剪了几根儿，回手扔进江佐的袋子里，“老唐说要摘多少了么？”
“没有，多摘多做，少摘少做，摘多少都行。”江佐说。
“其他人怎么都不来这儿？”尹安觉得奇怪，他想了想，“要不咱们先挖盲盒吧，他们搜完其他地方就该来了。”
说着他又从屁兜里掏出了两把小铁锹，一把递给了江佐。
江佐正撑着袋子晃神，措不及防地被尹安打乱了计划，他犹豫了一下接过小铁锹，“好吧，你挖那边，我挖这边。”
“又不是盗墓，分什么区啊？”尹安暼了眼江佐，发现这人很不自然，“你不舒服么？”
“嗯。”江佐顺势脱下手套，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颊，貌似真有些烫，当然也可能是手凉。
“可能吧，”他说，“有点晕。”
“啊？”尹安也脱下手套，在江佐脑门上贴了贴，还好，没发烧。
他又将手背放在江佐左胸处，感受了片刻，“我去，你心跳好快，去医院吧。”
“没那么夸张！”没等尹安诊断完，江佐抓住其手腕，边走边说，“一起挖吧。”
30个盲盒被隐藏得极其敷衍，用上“挖”的真不多，就俩。
老唐在群里不断地指挥，要求大家保护好盲盒，晚上一起拆，热闹。
晚餐地点是酒店的山顶餐厅，顾名思义，在山顶上的餐厅。
“还得背上去？”尹安在群里提出疑问。
“背盲盒上去，菜给农场门口的服务生就行。”老唐回。
“哦。”
尹安最终摘了33斤黄瓜，不出他所料，江佐刚把袋子整理好，门口就涌进来一波挥着铲子的人，他们张牙舞爪地问，“你们挖到多少？”
尹安微微一笑，指了下江佐手里的编织袋，“抱歉，一个没落下，你们下次提早噢。”
大家一口一个“卧槽”，也没耽误工夫，怎么来的怎么走的。
一上午的体力活动结束，老唐安排的下午活动是麻将和茶话会。
说白了就是大家聚在一个空间里，想打麻将的打麻将，不想打麻将的去沙发上吹牛逼，自由配对。
尹安选择了打麻将。
江佐选择了陪打麻将。
起初是三家输，尹安一家赢，经过那两家抗议，江佐从尹安的上家调到了尹安的对家。
然而，尹安还是一直赢，赢到别人怀疑人生。
晚餐很热闹。
老唐定的是小宴会厅，带舞台和音控台的那种。
老张帮忙，让大家提前在盲盒上写好了姓名，一大堆盲盒都堆在了台子上。
老唐主持，老张捧。
大家负责吃饭，老唐负责喊人上来拆盲盒，要求必须大声念出来盲盒里的内容。
黄瓜组的尹安和江佐拥有30个盲盒的恶性丨事件引发了民愤，为了安抚群众情绪，老唐做主将尹安的盲盒分给了女生们，最后只给尹安留了三个。
本来就是玩，尹安当然不介意。
但当他听到每个从盲盒里拆出来的宝贝时，惊讶得找不到合适的表情。
小到游戏机，大到冰岛包机游，应有尽有。
他低头看了看群公告，然后拿着手机问江佐，“这写的是聚会费用预收3000元/人，多退少补吧？”
“是。”江佐点头。
“谁发财了？”尹安小声嘀咕。
“尹安。”老唐喊了声，“该你了，三个。”
尹安还没从江佐那儿听清到底是谁发财了，就被叫嚷声簇拥着走到了台上。
站在大家面前时，他的鼻子眼睛嘴都幻化成了问号的形状。
“愣什么呢？快开吧。”老唐用催命的口吻示意道。
台下的嚎叫和动感的背景音乐融为一体，在动次打次的节奏声中，尹安拆开了第一个。
“念出来！！！”下面的人叫嚷着，还有吹口哨的，个个如虎如狼。
尹安把对折的纸条拿出来，打开，眯着眼睛读道，“特斯拉一台？6年前的款？”
他一头雾水地看向老唐，“哪找的？”
台下连哄带笑，还掺杂了女生不绝于耳的尖叫。
老唐冲大家比了个嘘的手势，转而正经地回答尹安，“问那么多呢？赶紧拆第二个。”
又一个盲盒被粗暴地塞进尹安的怀里，老唐又催，“快，都等着呢，你一个人耽误1分钟，二十个人就是20分钟……”
尹安骂了句孙子，迅速地拆开第二个。
这回他眼睛睁得更大了，盯着纸条足有两秒钟，抬头时他看了眼江佐，突然预感到了什么。
“念出来啊！”大家喊。
音乐被人控制得更为奔放了，大家这股子嗨劲儿比磕了药还疯狂。
话筒被老唐怼到了尹安嘴边，尹安半张着嘴念到，“白瓷瓶。”
“一共五个字呢。”老唐不满意地提醒。
“邢窑白瓷瓶。”尹安重复了一遍，终于说全了。
“最后一个别拆了，”尹安挡着老唐即将扔过来的盒子，笑着看向台下众人，“让我偷偷看吧。现在耽误每个人5分钟，20个人就是1个多小时……”
“不行，快拆！”
“不拆不是中国人。”
台下的人疯了，拿瓶子敲桌子，气势比打架还汹涌。
尹安扫过每个人头，在江佐的脑门上稍作停留，然后妥协了，“好。”
第三个盒子被拆开，尹安从里面拿出了一本小小的翻翻书。
书是特制的，页与页之间相连，无法翻动，只有看完第一页才能沿着虚线撕开看到第二页的内容。
尹安打开第一页，顺应众意，念出了声，第一页只有一句话，“这是一张多年前的纸条。”
读完，他撕开虚线，第二页呈现在眼前，“捡纸条的人姓唐。”
第三页，“很明显，多年前这张纸条没能派上用场。”
第四页，“但你说巧不巧，现在居然显灵了。”
第五页，“写这张纸条的是某个人。”
尹安一页一页地读着，台下突然变得很安静，背景音乐悄悄地变成了小声，四周似乎从未有过躁动和吵嚷。
第六页，“就不说这个人叫什么了，大家都能猜到。”
第七页，“那就直接看纸条吧。”
尹安的声音和动作逐渐杂乱，他毫无章法地撕开虚线，看到所谓的纸条被拍成照片印在了第八页上，但字迹很小很小，小到几乎看不清。
他艰难地分辨着，“也许你眼里没我，也许有，但不多，这点清醒我还是有的……”
读完这句后，尹安便从朗读改为了默读。他持续地看着纸条，字实在是太小了，以至于很用力地睁大眼睛，也只分辨出七八成。
但不影响什么，尹安读懂了。
当他抬起头去寻找台下的江佐时，眉眼里浮动的是滚烫的心动。
然而，江佐的位置是空的。
“也许你眼里没我……”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老唐的话筒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了江佐手里，他走上台，站到了尹安面前。
纸条上的内容被打在了公屏上，尹安转向屏幕一动不动，只给台下拍照的同学留了个背影。
幼稚的文字被多年后的江佐念出了陈酿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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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你眼里没我，也许有，但不多，这点清醒我还是有的。
我想跟你说件事……哥们儿，你退后点，别这么盯着我。
那个……
我想问问，我可以陪着你么？
我的意思是，包括但不限于，陪你上课，陪你下课，陪你上网，陪你听歌。
对。
我喜欢你。
满眼都是你。
左眼右眼都是你。
睁眼闭眼都是你。
从看你眼红，到望眼欲穿。
很俗吗？
抱歉，我也不想这么俗，但我沉重得清新不起来了。
救救我。
好了，如果你拒绝我……
最好别拒绝。
你不会喜欢女生吧？
这都什么时代了，你也可以喜欢男的。
其实很多优质的男生都喜欢男生，
就比如……我。
我优质吧？
你也优质啊。
我们一样优质，所以我们互相喜欢是合理的。
不不，我不喜欢别人，见到你之前我最喜欢的男的是郭德纲。
我发誓。
我是说……你听懂没？
不懂也没关系。
尹安，我们在一起吧。
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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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江佐笑了，“本来我想告白点新鲜内容，但背词时你让我去挖盲盒。”
尹安盯着屏幕迟迟没有转头，他怕看一眼江佐会不受控制地鼻涕眼泪一起流。
“农场怎么样？送你的。”江佐将手轻轻地搭在尹安的肩膀上，郑重中包裹着温柔，“这辈子的柴米油盐衣食住行，我们一起。我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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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认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