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愈》时过桥迁

4、共梦蓝牙（上）

　　穿过实验室昏暗的长廊，张蓦推开了门，然后下意识的伸手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整整四年了，每天在不见天日的实验室里不停做研究，直到今天。
　　当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阳光以后，看到的是一排话筒和摄像机。
　　“张蓦博士，请问您研究的“共梦蓝牙”是否已经成功了？”
　　“<共梦蓝牙>”受到媒体和广大人民的关注，是否出乎您的意料？”
　　“<共梦蓝牙>已经在动物实验中获得成功，下一步是否在人类上进行试验？会不会对人的大脑健康造成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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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访结束后，张蓦搭乘飞机赶回家乡。
　　他在万米高空俯瞰世界，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从学校一直闷头学习，到进入实验室不停做研究，恰好自己做的“共梦蓝牙”项目受到青睐，获得了大量的投资和曝光率，于是一口气在实验室里研究了四年。
　　这就是他幸运又无聊的人生。
　　人们总是好奇的问他，为什么会想要做这样一个“让人一起做梦”的东西。
　　是啊，为什么要让人们一起做梦呢？
　　张蓦有些想笑，因为他忽然想起了李梦萱。
　　李梦萱是个眼睛看不见的内向女生，也是他小时候最好的玩伴。
　　那时候他还是个外向顽皮，有点惹人讨厌的小男孩。
　　但是他并没有惹人讨厌，因为他很“机灵”。
　　他发现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扯上李梦萱，人们就会变得格外“宽容”。
　　比如他上课讲话被老师抓住，他就说“我在给李梦萱讲我昨晚做的梦，因为她说她不会做梦。”
　　比如他上课偷偷吃水果被抓住，他就说：“李梦萱不知道颜色是什么，我在用水果告诉她什么是颜色。”
　　于是老师非但没有责罚他，反而还夸奖他善良。
　　一想到这些，张蓦就笑的停不下来。
　　至于“共梦”呢，是源于另一件事了。
　　那是小学的一节语文课上，黑板写着大大的“理想”两个字。
　　坐在前面的李梦萱发言说：“上帝给你关上了一扇门，就会给你打开一扇窗。虽然我的眼睛看不见，但是我却能够听到这个世界里很多美好的声音，所以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音乐家。”
　　她坐下时，全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张蓦却没有鼓掌，他有点嫉妒的想着，自己一定要说出一个“更厉害的答案”。
　　“张蓦，该你了。”语文老师叫道。
　　于是他起身道：“我的理想是当一个科学家。”
　　他觉得这是一个很厉害的答案，但是同学们毫无反应。
　　“那你研究什么呢？”老师问道。
　　“我想把她的眼睛治好。”张蓦指着李梦萱说道。
　　旁边有同学起哄道：“那你应该当个医生。”班里顿时一片哄笑声。
　　张蓦羞红了脸，可他马上眼睛一转，从桌子里拿出了一对蓝牙耳机。
　　他得意地大声说道：
　　“我想研究出一种东西，就像蓝牙耳机一样，可以把人们的梦连接在一起，这样我就能让李梦萱也能看到颜色，看到世界，也能拥有跟我一样精彩的梦了。”
　　老师非常感动，对着这个一心想着“打败”女孩的男孩说道：
　　“谁让你带手机来学校的？”

　　-02-

　　张蓦回到家后，得知当年突然搬走的李梦萱一家已经搬回来两年多了，因为自己一直做研究所以并不知情。
　　于是他马上冲出门，朝着她家跑去。
　　他们两家相距四条街道，是他非常熟悉的一条路。
　　只是到了她家门口时，他抬起的拳头，却迟迟敲不下去。
　　各种想法在他脑海中翻涌着，最后他用力晃了晃头，转身想要离开，却看到了梦萱的妈妈拎着菜迎面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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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蓦想象不到自己还能再走进李梦萱的房间，这是他儿时经常来玩的地方，后来却因她一家突然搬走而再也未来过。
　　“她晚一些回来，你先去她房间等她吧，今晚就在这吃了哈。”梦萱妈妈招呼一声就去了厨房。
　　张蓦答应一声，就走进了她的房间。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过去，只是她的房间却不再一样了。
　　以前她的房间总是封闭着的，一片素白色，墙上桌上都不放东西。
　　而现在，她的窗子敞开着，明媚的阳光洒满了她的屋子。她的窗台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它们开的那样鲜艳，一看就有被精心照料过。
　　她的桌上摆了很多书，还有各种各样可爱的小摆件。床上摆了很多毛绒布偶，墙上则贴满了各种音乐家的海报，还有各种跟朋友们合影的照片，每一张他们都笑的那样开心。
　　这样一个美好的房间，却让张蓦产生了一种陌生感。
　　直到看到床边的钢琴，他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小时候为了逃避“睡前学习时间”，张蓦想了许多种办法，唯一成功的理由就是“陪李梦萱练琴。”
　　他一次次拨通她的电话，一次次重复那句“李梦萱我又来陪你练琴了。”，然后听她的琴声在如水的夜色中流淌，直至互道晚安，安然入梦。
　　张蓦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钢琴，钢琴边还放着一个卡通小鸭子的座机，是自己小时候送她的生日礼物，没想到她还留着。他拿起这电话放到耳边，听着连续不断的“嘟~”声，想象着往日种种，面上浮现出了柔软的笑容。
　　“砰！”
　　关门声将他从回忆中惊醒。
　　“你小蓦哥哥来看你了，快进屋去吧。”
　　“小蓦哥哥？小蓦哥哥你来啦！”
　　张蓦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然后就看到一个女生从门外跑了进来。
　　他还未看清她，便见她转过身去，又招呼进来了一男一女。
　　“小蓦哥哥你来的正好，快来听听我们的新曲子。”说着她就坐到了钢琴上。
　　那个提着小提琴的短发女生朝张蓦笑了一下，而她身后背着吉他的男生则看都没看他一眼。
　　三种乐器的声音逐次响起，渐渐融合在一起。
　　这是一首节奏轻快明媚的曲子，跟这间阳光洒满的屋子很搭。
　　张蓦看着完全沉浸在曲子中的三个人，忽然感到自己有些格格不入。于是他默然起身，不顾梦萱妈妈的招呼，径直走出了屋子。
　　回去了路上，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压的他呼不出气来。
　　“为什么我会难受呢？她现在这样好，我该为她高兴啊。”他自嘲的笑了笑，然后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盯着天花板发起呆来。
　　忽然他床头的座机响了起来，他下意识的接过，里面传来了李梦萱的声音。
　　“小蓦哥哥吗？”
　　“嗯，是我。”
　　“你怎么突然走掉了啊。”
　　“因为……有一些事情。”
　　“哦，那你明天有空吗？”
　　“嗯……没什么事情。”
　　“那好，明早九点，我在我家楼下等你。”说完就挂了电话。
　　张蓦仍然握着电话，有点不知所措。

　　-03-

　　第二天九点，张蓦远远的就看到李梦萱站在了楼下。
　　“你下来的好早哦。”他走过去招呼道。
　　“小蓦哥哥现在交女朋友了吗？”李梦萱语出惊人。
　　张蓦马上摇了摇头，然后才想起来她看不见，呆呆的说了几个没字。
　　一个没字出口，李梦萱便伸手向前一搭，然后扑到了他的怀里。
　　“想死我啦。”
　　张蓦整个身体都僵住了，直直的两只胳膊正考虑着要不要抱回去，她已经带着一阵香风退了回去，然后双手背到身后，用一种恶作剧成功了的表情发出一串“咦~”
　　“小蓦哥哥是不是害羞了？”
　　张蓦的脸刷的一下变红了，明知道她看不到，却偏偏有一种正被人仔细观察的不自在感。
　　他捂着嘴轻轻咳了两声，转移话题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李梦萱转过身笑道：“跟我走吧。”便跑了出去。
　　张蓦从未见过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可以这样毫无顾忌的在路上蹦蹦跳跳的走路。
　　“你小心点啊。”
　　“那边有台阶的。”
　　“停停停！你要撞树上了。”
　　“喂喂喂！你能不能小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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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蓦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李梦萱却回头朝他笑：“反正小蓦哥哥在身边，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张蓦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伸出手碰了碰她：“你抓着我的袖子走吧。”
　　李梦萱反手抓了个空，又一抓，抓住了他的手，然后整个人安静了下来，像只温顺的猫儿。
　　张蓦脸红的握着她温软柔腻的小手，胸口传来阵阵打鼓声。
　　他们在阵阵蝉鸣中，踩着阳光和落叶，走进了儿时的校园中。
　　“小时候总觉得这个操场很大，现在看来好小啊。”张蓦感叹道。
　　“没有啊。”李梦萱松开手，张开双臂朝前走去。
　　“我觉得它一直都很大很大。”
　　张蓦笑道：“你在干什么哦？”
　　“在拥抱朋友，它就像一个熟悉温暖的老朋友。”
　　说着，她就哼着小调，像一只不知世事险恶的小鹿一样奔跑跳跃起来。
　　那么大一个人了，却像个孩子一样玩耍着。
　　张蓦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脸上带着一种不可名状的笑意。
　　他忽然明白过来，李梦萱已经真的改变了。
　　“小蓦哥哥！”
　　她忽然开口道：“我小时候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啊。”
　　张蓦楞了一下，失笑道：“你在说什么傻话。”
　　“如果没有你，这里一定是我最讨厌的地方。我想了好多好多次，可以有一天，跟你一起回到这里，我好开心啊。”
　　“你记得吗？小时候他们玩捉迷藏，总是让我抓，有一次玩到一半突然下起了大雨，电闪雷鸣的十分恐怖，他们都吓得跑掉了，只剩我一个人蹲在地上哭。后来是小蓦哥哥打着伞接我回去的，我问你你不害怕吗？你说打雷有什么好怕的，你可是大英雄。”
　　张蓦哈哈笑道：“其实我当时也很怕，只是觉得那样很酷，想耍个帅。”
　　“还有，大家都会做梦，我却不会做梦，于是你每天都把自己的梦讲给我听。”
　　“那不过是想上课说话哈哈。”
　　“我说我不知道颜色是什么，你就每天拿着不同的水果给我，告诉我这个是红色的，这个是黄色的……”
　　“那是我自己想吃哈哈哈。”
　　“那你每天晚上陪我练琴……”
　　“是因为不想学习。”
　　张蓦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是不是感觉你小蓦哥哥的完美形象全部破灭了。”
　　“我不管。”她气的锤了他一拳：“我小蓦哥哥就是天下第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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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路上，张蓦收敛了笑容。
　　他问道：“为什么你把房间收拾的那么漂亮啊。”
　　李梦萱笑着说道：“虽然我的看不到颜色，但是只要一想到自己生活在五颜六色的世界里，就觉得很开心了。”
　　是么？五颜六色的世界？
　　张蓦不自觉的抬头看了看天空，好像也并没有多么好看。

　　-04-

　　张蓦站在卫生间里，观察着镜子里的自己。
　　跟李梦萱的回忆，让他想起了过去的自己，那个外向开朗，活力无限的小男孩。
　　他忽然觉得现在的自己无比陌生，邋遢的形象、无神的眼神、长期自我封闭所带来的颓丧气息……虽然她看不到，但是她应该感觉的到吧，自己是如此的糟糕。
　　一想到李梦萱，张蓦就被一种失落感淹没。
　　他一直以为，她仍会像小时候那样需要自己。
　　她会仍是那个因为害怕被人欺负，而躲在角落里偷哭的内向小女孩，等待着自己去拯救她。
　　可现在的她，是那样的乐观、阳光、自信。
　　她拥有自己热爱的事情、交了许多要好的朋友、她把自己的生活装扮的那样精致美丽。
　　这样耀眼的她，让妄想成为一个拯救者的张蓦，感到自己是如此的丑陋和卑劣。
　　他已经不再被她需要了，他悲观的这样想着。
　　就在这时，电话忽然响了，他回过神来，过去接过电话。
　　“小蓦哥哥今天也陪我练琴吗？”
　　听到这句熟悉的台词，张蓦的嘴角不自觉的勾起，回应道：“今天也陪你练琴哦。”
　　这两句中断了多少年的一问一答，终于又连接在了一起。
　　“那我开始咯。”
　　“嗯。”
　　音乐声缓缓响起，是一首她曾练习许多次的曲子。
　　这声音不再像过去那样生涩僵硬，而是温柔地，灵动地跳跃着。
　　正如同她脑海中的世界，渐次的撤去了它们的嘲弄和歧视、荆棘和刀剑。
　　她的音乐就像她的人一样，在这样一个美好的世界里奔跑跳跃。
　　于是今夜温柔的月色流动了起来，无数个梦如花朵般绽放开来。
　　听琴的人和弹琴的人一起痴痴地笑着，直至声音停止，才共同回过神来。
　　“还记得这首曲子吗？”她的声音里都带着笑意。
　　“记得啊，当年你怎么也弹不好它，没想到现在已经弹得这样好了。”
　　“哈哈，你不知道我练了多少遍，我就骗自己啊，只要把这首曲子练好了，就一定还能再见到小蓦哥哥的。”
　　“既然那么想见我，当年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啊。”张蓦忍不住说道。
　　李梦萱沉默了两秒。
　　“对不起，因为一些……”
　　“没事的。”张蓦打断道：“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早就不在意了。”
　　“重要的是，我现在仍然喜欢着小蓦哥哥啊。”
　　“但我们都变了啊。”张蓦笑了笑。“我再不是那个开朗阳光的小男孩了，你也不再是那个胆小内向的小女孩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啊？”
　　“梦萱，我知道小时候的你很喜欢那个总是围着你转的小男孩，他在你最孤独最无助的时候陪伴你，保护你。但现在你长大了啊，你可以把自己照顾的这么好，拥有自己完整的生活，而他呢？现在已经……”
　　“小蓦哥哥！”她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说道：“你记不记得以前你陪我弹琴，你听无聊的时候，我就唱这个曲子给你听。”
　　张蓦愣住了，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手中的电话里传来了那首简单又熟悉的歌。

　　“You are my sunshine，
　　My only sunshine.
　　You make me happy，
　　When skies are grey.
　　You'll never know, dear,
　　How much I love you.
　　Please don't take my sunshine away。”

　　有些人，就是生命里的阳光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