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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伤兮 ...

  •   片刻之后,主治医生出得门来,一摘口罩,摆出一副要和病人家属谈话的神情。当然了,在那之前,席鸿誓和范锲早已围了上去,双眼泛着晶莹的泪花。
      “咳咳,你们俩都是盛虑国女士的家属吧?”
      俩人异口同声答了“是”字。席鸿誓补充道:“她是我们的妈妈。”

      医生推了推眼镜,语重心长地说:“唉,怎么拖到这个地步才来医院哇,以后要多关心自己的妈妈才行。”
      一听说还有以后,席鸿誓稍微松了一口气,问道:“大夫,我妈得了什么病?”
      “做好心理准备哦,我要开始说了——”

      席鸿誓猛点头,瞪着医生不断开合的嘴唇,一点也不敢眨眼。
      “是心脏有点偏右胃部有点偏左肺部有点靠下肝脏有点靠上胆囊有点朝前肾脏往后了一点点子宫卵巢很混乱大肠小肠拧成团兼衰竭衰减衰退衰败综合症。”

      医生扬起下巴颏,邪魅地笑一下,以示结束,席鸿誓偷偷地擦了把汗,暗暗赞叹这种专业素质:多么长的名字,竟然能一口气说下来不带停顿的!范锲则翻了个白眼,送给哥哥一个“怪不得我记不住,你肯定也记不住”的表情。

      席鸿誓落汗之后,小心翼翼地问:“这个病,危险么?”
      “现在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医生一手一个,拍拍席鸿誓和范锲的肩膀,“小伙子们,别担心。”
      “谢谢大夫。”
      “哎,救死扶伤,都是我们的分内事。”

      席鸿誓感动地抓住医生的手:“这位大姐,那个不对,您是我妈的再生父母,就是我们的亲姥姥。”
      医生柳眉倒竖,尖尖的春笋一样的指尖几乎戳到席鸿誓脑门上:“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本人才芳龄四八而已,不是很年轻吗?”

      “对不起,其实看您外表顶多二十岁,声音连十八都不到。”
      “呵呵,真是诚实的孩子啊,姐姐最喜欢。不跟你说了,这单子给你,去一楼算算手术费哦。”
      席鸿誓抱着一堆不知所云的单据往楼下走,身后飘来银铃般的笑声和话语:“对了,记不住病名的话,可以叫五脏六腑转圈圈综合症嘛。”

      范锲跟在他身后,嘟囔道:“你觉得她有那么年轻?”
      “什么?很年轻么?”
      “还今年二十明年十八的……”
      “那个啊,”席鸿誓望天道,“你可以加起来算算呀。”

      范锲眼里发出崇拜的光芒,抱着席鸿誓的胳膊蹭了又蹭。“那个老巫婆,对了,我看过她胸牌,好像叫什么何苗,还真以为自己是祖国的嫩芽呢。”
      “小锲乖,人家又没得罪你,不要乱说,我看何医生人很好呀。”
      “哪好?她那么色迷迷地看着你,你还说好?”范锲忽然跳了起来:“说了不许那么叫我!”

      “怎么了,我记得老妈也这么叫。”
      “靠,范锲,什么鬼名字呀,人家一听就是犯怯。”
      “不会的,”席鸿誓不禁笑起来,“我觉得应该是希望你锲而不舍的意思。”
      “那个先不论,名字是老妈取的,她爱叫什么叫什么,你能跟她比么,你谁呀,你大几岁了不起呀?”

      在楼梯口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席鸿誓眼明手快,一把揪住范锲的腰带,成功地阻止了重力对他做功:“不要在医院里喧哗,更不要乱蹦;还有,对哥哥要礼貌,不然会遭报应。”
      范锲委屈地扁扁嘴,鼻翼一抽一抽的。
      席鸿誓看在眼里,顿时心疼起来:“行啦,不叫小锲叫什么呢,总不能叫‘喂’吧?”
      “哼,算了,随你便。”

      “劳驾,过去一下。”对于上下台阶的人们来说,这两位的滞留行为明显是不道德的。
      范锲彬彬有礼地道声抱歉,先走一步,席鸿誓看着弟弟的背影,想着刚刚他扑到自己怀里的情形,忽然发觉这家伙只是看起来单薄,其实比自己还高挑茁壮。不过身高不是问题,年龄就是差距,弟弟就是弟弟,不然他为什么这么像小孩,这么吵吵闹闹,这么可爱呢?

      “你好,这次的手术费是2345678.99元。建议住院观察两个月,每天的住院费、陪床床位费、查房费、验血费、验尿费、胸透费、B超费、CT费、心电图费、脑电图费……”
      席鸿誓小心翼翼地问道:“您能说总数么?”
      “……处置费、输血费、氧气费,啊,你刚才说什么?”

      席鸿誓陪着笑脸说:“您喝口水顺顺气,告诉我个总数就行。”
      “唉,其实我们也不会乱收费对吧,你心里也有谱对吧?”
      席鸿誓的笑容没变,却听见自己的心脏抽搐了一下,叫嚣道:“我没谱,别问我!”
      “总数,你刚才问总数么?哎呀,其实也不是很多对吧,就算一天花20万,两个月才1200万,加上今天的,满打满算不到1500万,况且不一定真要那么多……”

      往后的话,席鸿誓就听不见了,他最大的梦想只是中个五百万的彩票而已,现在看来连中4张还差不多。这个概率,他懒得算。
      俩人垂头丧气地走到一边,范锲哭丧着脸说:“我给我爸打过电话了,他得明天才能到,我……我再打一个……”

      席鸿誓拽着袖子给弟弟擦眼泪:“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他知道范家是工薪阶层,把范爸爸卖掉也不可能凑出这么多钱,可是自己能有什么好办法呢?
      范锲走到角落里打电话,席鸿誓也想跟亲朋好友打个招呼借点钱,一摸口袋,发觉没带手机,只有奶奶的小灵通。

      奶奶肯定睡着了,手机还丢在沙发上,没顾上充电,没有手机就没有通讯录,没有通讯录就不知道人家的电话号码,不知道电话号码怎么打电话呢!奶奶的小灵通里,存的都是她老人家打麻将的牌友,骚扰他们肯定没用,可是话说回来,骚扰自己的朋友又能怎样?席鸿誓万分苦恼地数来数去,可惜从小到大就没认识过什么有钱人。

      慢着,有钱人?今天好像见到了一个……那个屠斗,应该很有钱吧……问题在于:屠斗有钱没钱是他自己的事,怎么会平白无故给我席鸿誓花呢!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他的腰好细好漂亮……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他的手好大好暖和……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他的味道好香好甜蜜……不对,那是我的幻觉……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好不容易点起的火花,“啪”地灭了,席鸿誓的心陷入一片黑暗。

      “喂,哥哥,不要在这里睡觉呀,会着凉的!”
      “什么?”席鸿誓揉揉眼睛,“我睡着了?不好意思呀。”
      范锲在席鸿誓身边坐下,窝在他肩上:“哥哥,你别难过,爸爸和我都会想办法的。”
      “对不起,我太没用……”

      “不是,”范锲吸了一下鼻子,“好不容易说服妈妈,带着我来看你,没想到……刚下火车……就……就上了救护车……”
      “对不起,我没来接你们。”
      “本来要给你个惊喜的,谁知道……”
      是啊,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知道呢。

      第二天早晨,范爸爸到达之后席鸿誓才离开。首先,得回家跟奶奶说清楚,其次,学校还是要去的,不上班就更没钱拿了。
      进了家门,手机还在沙发上静静地躺着,厨房里传来欢快的歌声。说时迟那时快,一阵音乐伴着歌声响起,席鸿誓条件反射地捞起手机,发现奶奶已经把电充好了,心中充满感激。

      “喂,是席老师吗?”
      “言姐吧?你好。”
      “你好,少爷今天要去上学,带了请假条,老爷签过字的,没什么问题了吧?”
      “没问题。”席鸿誓说着话,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喂,席老师?”
      “还有事么?”席鸿誓揉了揉眼睛。
      “没事,不过……您好像很没精神的样子,昨天招待不周,希望您原谅。”
      “不好意思,跟您没有关系,是我家里……”席鸿誓哽咽一下,说不下去了。
      “咦?莫非是令祖母……”

      席鸿誓没工夫细想人家怎么知道自己和奶奶住在一起,迷迷糊糊地接道:“不是,是我妈妈……唉,我跟您说这个做什么呢。”
      言姐的声音格外慈祥:“席老师,如果您需要帮助的话……”
      “不,不用了,谢谢你。”席鸿誓挂了电话,感慨道:世上还是好人多呢。

      到了学校,他又被更多的好人包围,每个同事,尤其是女同事,见到席鸿誓的黑眼圈都会惊呼一下,然后或担忧或关切或和蔼或娇媚地垂询:“小席席,你没事吧?”
      消息这种东西,虽然没有脚,跑起来比谁都快,不过一天时间,校长姐姐就抹着眼睛送来一个捐款箱:“小席席,这是我们大家的一点心意,伯母的病要紧,你多陪陪她。”

      “梁校长,谢谢您,可是我上班这么忙……”
      梁校长微笑着扯了扯席鸿誓的小脸:“我看你也没什么心思讲课,这样好了,特批你一个星期的假,不扣工资。”
      “哇,太好了。”
      “只要你六一的时候演好圣诞老人就行了。”

      “六一?圣诞老人?”席鸿誓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没听说过六一儿童节,还是没听过圣诞老人?”
      席鸿誓无辜地眨眨眼:“那倒不是,但是可是可但是……”
      “好了,说定了,多买点藿香正气水准备着,到时候中暑别怪我没提醒。”梁校长扭着腰肢轻盈地离去,剩下席鸿誓满头黑线。

      终于到了放学时间,席鸿誓走出校门,拐进一条胡同,估计没什么人看得到了,冲着第一根电线杆踢了一脚,试图发泄心中的苦闷之情,结果抱着脚丫子单脚跳了几下,心中越发苦闷,颓废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慢着,电线杆上好像有字。
      电线杆嘛,就是贴小广告的地方,有字不稀奇!
      好像是很大的字。
      广告嘛,当然越大越容易看见!

      第一行好像写着“招聘”。
      写着治疗不孕不育也很平常呀!
      第二行好像写着“日薪6000-8000”。
      六千块?日薪?席鸿誓蹦起来的速度比坐下的速度还快,一目十行地把广告看完了。

      “长期招聘……公关人员……男女不限……”席鸿誓的眼睛亮起来,“居然有这么好的事哇!”
      虽然席鸿誓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但是作为一名光荣的菜鸟级人民教师,月薪1500就要偷笑了,居然有日薪这么高的职位向自己招手,妈妈的病肯定有救了。“有意者请联系狄先生,还有个手机号,嗯,拨一下试试吧。”

      狄先生二话没说,直接叫席鸿誓去某夜总会面试,席鸿誓兴奋地跑回家,花了俩小时把所有衣服试了一遍,挑了一件最正式的,又往精心养护的秀发上打了点定型水,梳了个满意的造型才出门。
      虽然对于席鸿誓来说,在漫漫楼海中寻找一家夜总会是个艰巨的任务,但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辗转良久,还是到达了目的地。

      这位狄先生约莫三十多岁,穿着鲜艳的粉红衬衫,头发挑染成蔚蓝色,满脸是神秘莫测的笑容,露出两颗金灿灿的假牙。
      “哟,你就是席先生吧,敝姓狄,略通五行之术,单名一个卦字。”狄卦一笑,音色比破锣还优美,让席鸿誓浑身发毛。

      他默念了十遍“日薪八千块”,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狄先生,不知道……您打算招什么样的人呢?”
      狄卦微笑着点点头,问道:“你会唱歌么?来一段。”
      虽然席鸿誓是语文老师,不是音乐老师,五音里边也能凑出三个半,当即高歌:“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

      “Stop!”狄卦伸出食指晃了晃,幽暗的紫色指甲上,绿油油的骷髅图案闪烁着隐隐荧光。
      席鸿誓暗道不好,无奈地说:“我换一首。”
      “算啦,”狄卦揉揉耳朵,“会跳舞么?”
      “我试试……”
      可惜这段状似狗熊的舞蹈并未得到狄卦的赞赏,席鸿誓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会喝酒么?啤酒就行。”
      “半箱吧,”席鸿誓总算有点自信,“其实我根本没醉过,不知道能喝多少……”
      “不错,看不出来么,真人不露相哈,”狄卦点点头,“还有别的特长么?”
      “我……除了吃饭睡觉,好像也没什么特长。”席鸿誓再也想不出来,声音堪比蚊子哼哼。
      “OK。”狄卦转头向里喊:“穆儿,给小席换件衣服,开始上班。”
      “啊?这样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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