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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当年 ...

  •   周末很快到来,即将下班的时候,席鸿誓接到一个电话,立刻请了足有二十分钟的事假,抓起桌上的大半卷卫生纸撒腿就跑,坐在出租车里才想起跟屠斗汇报:“老爷,我今天……不回去了……”

      “小席,你在哭?”屠斗的耳朵很敏锐。
      “我……”席鸿誓擤擤鼻子,“明天回去……一定。”
      “好,保重。”
      无需提问,也无须解释,两个人怀揣着默契,同时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席鸿誓出现在屠家的时候,虽然眼睛和鼻子都不再分泌大量液体,依然红着眼眶和鼻头,让屠斗很心疼。“小席,出什么事啦?”
      “我过马路的时候,有一辆车打了转向灯却不转向,”席鸿誓扁扁嘴,“差点撞到我。”
      “嗯。”
      “我经过人家楼下,一个花盆掉下来,”席鸿誓抽抽搭搭地说,“差点砸到我。”
      “嗯。”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席鸿誓大放悲声。
      “哭出来就好了。”屠斗借出怀抱,拍着席鸿誓的后背说。
      “实际上,我最好的朋友走了,呜呜——”
      屠斗哄了好久,慢慢地说:“你哭坏了身子,何瑕在天上也不会安心的。”

      “你知道何瑕?”席鸿誓立刻瞪大眼睛。
      屠斗默默地点了点头。
      席鸿誓冷哼:“对了,你跟踪我。”
      “不对,”屠斗耐心地纠正,“我只是‘派人’去‘保护’和‘了解’你。”

      “我不想跟你争。”席鸿誓梨花带雨。
      “你的事——你的朋友,你的亲人,你的课业,你的工作,你喜欢的,你不喜欢的,”屠斗轻叹道,“我都略知一二。”
      “哈,我是应该谴责你呢,还是感谢你?”

      “悉听尊便,”屠斗邪魅一笑,“只要你知道,有人分享未必是坏事,‘同乐倍之,同苦半之’。”
      “就算有那么一点点道理,你也不能监视人家挖鼻孔抠脚趾啊!”
      “非礼勿视?”屠斗笑弯了嘴角,“可惜我的手下都太干练,汇报情况的时候连事无巨细都不会。”

      席鸿誓恨恨地瞪了一眼,低下头去玩弄自己的手指头,屠斗拉着他并肩坐到沙发上,方才开口:“人生苦短,所在皆是,你伤心的时候我会陪着你,可是我也有生离死别的故事,却不知说给谁听。”

      “如果是我的话,可不可以?”
      “你要听得仔细些,那才公平哦。”屠斗笑逐颜开,“七年以来,凡是你能拿得上台面的事,我都记着呢。”
      “七年?”席鸿誓的头皮有点麻。
      “嗯,”屠斗在席鸿誓肩头蹭了蹭,“从我18岁那年接管疏财帮,就开始找你。”

      沙发软绵绵的,像是母亲温柔的手臂,席鸿誓懒洋洋地靠着,轻轻应一声,等着身边的人说下去。
      “我的父亲,”屠斗似乎哽咽一下,“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疏财帮前任帮主屠杀,”席鸿誓一板一眼地说,“你特地在我床头放的小册子,不好意思不看。”

      “我家的人,都过夏历生日,我的生日是——”
      两个人异口同声:“七月初七。”话音未落,相视一笑。
      “不错,”屠斗点点头,“中国情人节。谢谢你。”
      席鸿誓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他只是不小心看了看屠骄的生日,稍微换算一下而已。

      “父亲很忙,但是不管他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都会记得给我准备一个有趣的生日,年年如是,直到那一年,”屠斗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一天24个小时过去,他也没回来——再也没回来。”
      席鸿誓安慰似的拍了拍屠斗的手背。

      “刚敲过零点就收到……消息……”屠斗苦笑一下。
      席鸿誓正色道:“老帮主的飞机……那场爆炸……真的是意外么?”
      “意外?我们的意外,却是揽财教的意内之事。”屠斗赞许地揉揉席鸿誓的脑袋。
      “我知道了。”席鸿誓乖巧地点头。

      “你知道什么呢?”
      “揽财教名为三大□□之一,近来却有式微之势,日前刚被警方破获了一桩走私大案,或许也在你意料之中。”席鸿誓说得头头是道。
      屠斗长叹道:“即便如此,又有什么用。那时我年轻气盛,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和父亲吵了架,足有大半个月不肯跟他说话,后来好不容易想通了,打算和解,他又出国办事。”

      “我想着不要紧,等两天当面道歉吧,反正他会回来给我过生日,我们还可以和以前一样,父慈子孝,快乐地生活,可是……”屠斗说得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有千斤重,“唉,你什么都不知道。”
      席鸿誓的眼圈还没恢复本色,忽的又变红了一次,哽咽着唤道:“屠斗……”

      “上飞机的是26个人,送回来的是26具……唉,有的都看不出人形了,我希望你永远不要见到那种场面。”
      “我……真的很难过。”席鸿誓咬了咬没有血色的嘴唇,耷拉着脑袋,仿佛做错事的孩子。

      “当时,坐在父亲身边的是帮里一位兄弟的遗孀,父亲扑到她身上,挡住了大部分冲击,他是个很重义气的人,对不对?”屠斗直勾勾地望着很遥远的地方。
      “对,我想,你也是。”
      屠斗淡淡地笑了:“那可未必。往后时间多的是,我什么样,你慢慢了解也不晚,只说我父亲——他当场就去了,没受多少苦,可惜那女人没能救活,只有她肚子里未足月的孩子奇迹般留了下来。”

      “难道说……”
      “没错,就是屠骄。我一直觉得,他好像父亲的转世,父亲给我的爱,我真的很想还回去。”
      “喂,屠斗,你说,是不是忧郁的表情比较迷人?”席鸿誓的眼珠子骨碌骨碌转。
      “如果说我的话,一直很迷人吧?”屠斗顺势绽开笑容,露出莹白如玉的10颗牙齿。
      “你这脸皮直追皇帝老妈了——太后(厚)。”席鸿誓望洋兴叹。

      “怎么样,这番亲情演绎有没有辜负你的期待?”
      席鸿誓忽然觉得有点抱歉:“对不起,因为我不开心,让你想起这种事。”
      “没什么,生老病死谁都逃不了,活着的时候高兴一点就好。”屠斗嬉皮笑脸。
      “嗯,我没事了,谢谢你。”

      “真可惜,本来我还觉得你哭得很好听呢!”不等席鸿誓变脸,屠斗忽然改口:“说实话,倒是我谢谢你才对。”
      席鸿誓硬邦邦地说:“我有什么好谢的!”
      “因为这些话,我还从来没说过,”屠斗爱怜地抓起席鸿誓的小爪子贴在自己胸口,“我是一帮之主,是大家的主心骨,不可以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活得很辛苦呢!”

      “其实我爸爸去得更早,我连他的样子都记不清……”席鸿誓正在为同病相怜措辞,想要安慰屠斗,忽然觉得不对劲,继而使劲瞪眼睛,使劲打量面前这个家伙,一张俊脸眉花眼笑,哪能看出什么脆弱、什么辛苦!

      “说呀,继续说好了。”
      “说完了。”
      “再说一点吧,我真的很想听听席叔叔的事。”
      席鸿誓顿觉别扭,白眼翻飞:“谁批准你叫那么亲热!”

      “不然怎么样呢?”屠斗敏而好学,不耻下问。
      “就直接……说我爸爸好了。”席鸿誓皱了皱眉,却想不出更贴切的称呼。
      “那好,劳驾你讲一点我爸爸(席鸿誓怒目而视)——你爸爸(席鸿誓扭头一哼)——咱爸爸(席鸿誓作势挥拳)——他老人家(席鸿誓再次翻白眼)的事。”

      “你不是会‘派人’调查么,还用我讲!”
      “我才做了7年帮主而已,以前的事哪能查得清楚。”屠斗咧嘴笑笑,“我顶多知道他上了什么小学中学大学,搞来几张成绩单;知道谁帮他介绍工作、谁介绍他和盛女士认识、谁主持婚礼,以及……”

      屠斗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席鸿誓不禁问道:“以及?”
      “以及……”屠斗揉了揉鼻子,“以及他邻居家有个小孩叫常且,放了学就跟着他乱跑,两人比亲兄弟还亲,仅此而已。”
      席鸿誓苦笑起来:“我可不知道这些,简直要崇拜死你了。”

      话一出口,席鸿誓便已做好准备面对屠斗的嘲弄,却见他恍若未闻,只是轻轻念着常且的名字,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伤和温柔。
      “老爷,您没事吧?”
      “我?”屠斗回过神来,应道,“没事,呵呵。”

      屠斗笑得干干巴巴,令席鸿誓不甚满意,遂问道:“那个常且怎么啦?”
      “常……小常很喜欢席……他老人家,只可惜,席……他老人家一点都不知道,没有一个人知道。”
      “拜托,”席鸿誓哭笑不得,“我爸叫席琥璐,你指名道姓好了。”

      “嗯。小常很喜欢席琥璐哥哥,却一直不敢说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和盛女士出双入对,心中苦闷之极,最后,在婚礼的前一天,不声不响地投海自尽了。”
      “啊?”听说这等悲剧,席鸿誓惊讶得合不拢嘴。爱情和婚姻,并不是父母的错,但是另一个生命因此逝去,教做子女的如何安心。

      屠斗在席鸿誓脑袋上揉了两把,忽然笑起来:“好在被路过的船搭救,没死成。”
      “哦。”席鸿誓立刻松了口气,软软地往沙发背上一靠,没注意到正好落在屠斗手臂上。
      “那船上有个男人,对小常一见钟情、死缠烂打,小常心肠一软,就跟他回了家,之后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嗯,”席鸿誓听得津津有味,插了一句,“原来小常真的是女孩子……不对,真是一位阿姨。都怪你,整天让人家看乱七八糟的耽美文,一开始又说她和我爸像兄弟,我还以为是男的呢。”

      屠斗沉着脸没说话,席鸿誓捏了捏下巴颏,继续发表高见:“要是男的就说得通了啊,为什么她宁愿看着我爸妈在一起,也不肯让别人知道一点心事呢?话说回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想必她有难言之隐。”

      屠斗苦笑一下,表情介于哭和笑之间,搂住席鸿誓说:“常且的照片,我家只有一张,你已经看过了,记不记得?”
      屠斗家那么多照片,记得才怪!席鸿誓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我……我们再去看一次吧。”屠斗拽着席鸿誓的玉手就走,连拒绝的工夫都没留。
      当然席鸿誓没打算拒绝,看张照片而已,有什么好怕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屠斗的手这么凉,为什么屠斗的脸这么白呢?

      屠斗没说话,走上台阶的时候没有,走到自己房间门口的时候没有,一直走进卧室也没有。走廊里挂着的装饰品(包括照片和画像)他一眼都没看,门厅里的蜡烛也一眼都没看,卧室里的雕花大床和柜子依然一眼没看,席鸿誓早已来过多次,到了这里,当然知道应该把目光集中到什么地方。

      他指着天花板问:“这就是常且吗?”
      答案不言自明,屠斗微微点头。
      “他是你最重要的人?”清雅俊秀的“男孩子”依然向着两人微笑,席鸿誓心说:原来二十多年前就有中性美,这位的形象简直比春哥还春哥!

      屠斗捂住脸,轻轻抽了一下鼻子,又在脸上抹一把,才再次点头。
      席鸿誓最见不得别人难过,拉着屠斗坐在床上:“他是不是……已经……”幸好汉语的“他”和“她”读音一样,席鸿誓实在不能把照片里的人和“阿姨”联系到一块。
      屠斗勉强笑笑,没有否认。

      “对不起。”
      “他不是女孩子,你一开始想的没错。”
      “那么——”席鸿誓及时捂住自己的嘴巴,以免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
      “你能听下去吗?”屠斗眼巴巴地看着席鸿誓,令人无法拒绝。

      “当然。无论发生什么事,有我陪着你呢。”席鸿誓扶着屠斗躺下,自己并肩而卧,就像平时讲床头故事那样。
      “好。”屠斗握了握席鸿誓的手,清清嗓子,继续讲故事。

      “常且……”屠斗凝视照片许久,方道“一直以为自己是男孩子,直到某次腹痛,做了彻底的体检,才发现——”
      席鸿誓在屠斗肩头蹭了蹭,以示鼓励。
      “他是双性人,”屠斗深吸一口气,“有卵巢,但是没有成形的子宫,胚胎附着在肝脏上。”

      “会不会很危险?”虽然席鸿誓孤陋寡闻,也听过女人有宫外孕致死的。
      “的确很危险。胚胎要吸收营养,对母体来说,比肿瘤还冷酷无情,更何况是长在肝脏上。”屠斗吸了吸鼻子,“要想保住性命,必须打掉孩子。”
      席鸿誓心下恻然,叹了口气。

      “谁知常……他固执得很,坚持要留着,整日里说:‘孩子能生下来固然好,如若不然,一块下阴曹地府,至少有个照应。’被疼痛和妊娠反应折磨了半年,到七月初七那天,他再也撑不下去,就在这张床上,把孤零零的孩子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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