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茄味薯片养成记》侠之生

1、恶魔的圣殿

　　“席老师早！”
　　“席老师早！”
　　“席老师早！”
　　“你们大家都早上好哟！”

　　每天早晨走进学校时，看见孩子们的笑脸，听见大家叫“席老师”的声音，席鸿誓的心情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好起来，星期一的早晨尤其如此。他笑咪咪地向孩子们挥手，回应他们的问好，脚下却没停，径直向语文组的办公室走去。

　　席鸿誓一进屋，立刻有好几个女同事围过来。
　　“小席席，来跟丛姐姐说说，周末过得不错吧？”
　　“小席席，听说你牙痛，姜姐姐亲手熬了绿豆汤，喝下去就不会上火了。”
　　“小席席，我儿子整天嚷嚷，说最喜欢和席哥哥玩，不如周末来谢姐姐家坐坐？”
　　“小席席……”

　　虽然席鸿誓的体格羸弱了一点点，皮肤白嫩了一点点，娃娃脸婴儿肥了一点点，小酒窝可爱了一点点，但是总而言之，作为一个身心还算正常的男性，他也梦见过被莺莺燕燕环绕，那种感觉吧——理论上应该是不错的。

　　然而苍天呀，总是这么无情，事实呀，总是如此残酷，受欢迎也不应该是这种状况哇。面前这几位，从二十岁到五十岁不等，个个在席鸿誓面前自诩姐姐，笑得跟菜花一样，恨不得把他当成面团揉上几把。

　　当然了，这种假设在五分钟后变成了事实，席鸿誓暗想：在家被奶奶揉，上学被老师同学揉，毕业了参加工作，又有同事接手，难道手感好也是错误吗？众位姐姐的魔爪蹂躏过之后，席鸿誓不得不立刻冲到洗手间去洗掉满脸的脂粉味，顺便把头发梳理整齐。
　　“唉，我的满头青丝呀，又掉了好几根。”

　　幸好每天类似的情形只有两次，分别是早晨和中午上班之前，席鸿誓已经被迫习惯了。身后的门没关好，隐隐约约传出女人们的议论，不知哪个眨着星星眼说了一句：“我最喜欢小席席，多么优质的小受呀！”随即引起一片附和之声。
　　席鸿誓跑得很快，不知道有没有听见，然而下边这句他不想听见也不行。

　　“小席席，电话！”
　　丛老师的声音响彻整个走廊，把两个路过的男生吓了一跳。眼看席鸿誓飞奔过来，脸上还挂着水珠，两个男孩笑嘻嘻地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压低声量道：“小席席？”
　　“哈哈哈……”孩子们不敢大声笑，捂着嘴跑掉了。其实他们用不着这样谨慎，因为语文组的门已经关得很严，隔音效果非常不错的。

　　席鸿誓抹了一把脸，抓起电话说：“喂，你好。”
　　“您好，是一年级4班的席老师吧？”
　　“对，我就是。”
　　听声音，对方是个中年女人，慢条斯理地说：“席老师，我们家屠骄有点不舒服，今天就不去上学了，跟您请个假。”

　　“好的。他没什么事吧，去医院了么？”
　　“一点小毛病，应该不用去医院。”
　　“那就好。”
　　“估计明天就能上学了。”

　　“那个，麻烦您到时候补个书面的请假条，要家长签字。”
　　“没问题，再见。”
　　“等，等一下——”
　　“啊？”对方似乎有点惊讶，问道，“还有事么？”

　　席鸿誓大学毕业就来到这所小学当老师，满打满算不够一年，正式上讲台只有三个月，能从上星期开始当班主任，完全是唐老师出车祸住院的缘故。新官上任三把火，班主任就得有班主任的样子，席鸿誓冥思苦想一个周末，还没想好怎么点火，忽然有机会送上门来，怎么能放过。

　　“那个，如果您方便的话，我能不能在下班之后去看看屠骄呢？”对，你说的没错，这就是班主任的权威——家访。如果能让小朋友感动一把，再跟家长拉好关系，肯定是没有坏处的。万一能蹭到顿饭，岂不是更好么。
　　“稍等。”对方把电话“啪”的一声放到桌上，席鸿誓只好乖乖等着。

　　这一稍等，足足等了十多分钟。几个姐姐都去上课了，幸好席鸿誓第一节没课，不然哪有工夫在这傻等。就在他内心挣扎着“to挂or not，这是一个问题”，耐心即将耗尽的时候，话筒里总算传来声音：“喂，席老师，您还在吗？”
　　席鸿誓没好气地哼哼：“在。”

　　“对不起，老爷刚刚还在屋里，不知什么时候出去散步了，我稍微找了一会。”
　　老爷？还是姥爷？席鸿誓的脑瓜子里闪过一堆问号，稍微有了点精神，礼貌地答道：“没关系。”
　　“老爷说，欢迎您过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派辆车去接。”

　　啊，派车？那个屠骄家……莫非他老爸是人民公仆？席鸿誓想了一下没想起来，懒得再想，便一口应承了。公车私用固然不对，但是，对于席鸿誓来说，绝对是天大的福音。偷偷告诉你哟：因为这家伙方向感不太好，嘿嘿。

　　“车牌号是@#￥%……”
　　“好的，我记下来了。”
　　“您不用记，车会停在马路对面，一出校门就能看着。司机见到您出来，也会给您打电话的。”
　　“那好，谢谢。”
　　“别客气，再见。”

　　席鸿誓心花怒放地扔下电话，原地转了两圈，又把电话拿起来，拨通了自己家的号码。
　　“喂，奶奶。”
　　“阿誓，你又忘带东西了？”
　　“没有呀。”
　　“忘带什么了，直接说，奶奶给你送过去。”席奶奶的语气里是难掩的兴奋。

　　“真没有。”席鸿誓委屈地想，上次忘了带教案又着急用，请奶奶帮个忙送过来，居然被敲诈两个深海鳕鱼堡，真是过分呀！
　　“没关系，奶奶最近不想吃什么深海鳕鱼了，只要5个骨肉相连就好。”
　　“奶奶，您那牙还行么？”
　　“才5个而已，慢慢吃呗，着什么急呀。”

　　席鸿誓给奶奶陈述完营养搭配的重要性以及钙质吸收对人体的影响之后，视线无意中扫过墙上的挂钟，惊叫道：“哎哟，打这么长时间了！”
　　“什么，难道你是用手机打的？”
　　“那倒不是。”
　　“呼呼，没花钱就好。”

　　“不跟你说了，我下节还有课呢。”
　　“对了，你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有事呀？”
　　席鸿誓猛地一拍脑门，哀怨地想，为什么会把正事忘记呢，为什么呢？言归正传道：“奶奶，我今天要去学生家做家访，晚一点回去。”
　　席奶奶很失望：“就这？”
　　“就这，再见！”

　　有为青年席鸿誓父亲早逝，母亲改嫁，自幼和奶奶一块生活，所以养成了什么事都报备的好习惯，这一点让席奶奶很高兴，但是——这小子去别人家蹭吃蹭喝，不回来做饭，却没说给奶奶带点什么，难道区区5个骨肉相连的要求很苛刻么？席奶奶忍不住反思起来……

　　上课、下课、备课、判作业，一天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最后一遍下课铃响起的时候，席鸿誓伸个懒腰，揉揉眼睛，收好东西准备出门。
　　今天运气不错，第一次家访就有人接，不必费心找地方。席鸿誓暗自欣慰，可惜也有一个小问题：虽然屠家的女人说“车会停在马路对面，一出校门就能看着”，但是谁都知道，每天放学都有很多车等着接孩子，在茫茫车海里找出目标绝非易事。

　　席鸿誓把车牌号抄在手心里，一边看一边默念一边往外走，还没等出校门，突然听见一片低低的抽气声。哎呀，门口好像比平时更拥挤了，怎么回事啊？
　　席鸿誓的个子不算高，只能踮起脚尖看，再次未遂之后，原地跳了一下，紧跟着“啊”了一声。路对面停着一辆——席鸿誓也不知道是什么的车，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有时候，你不用弄清东西是什么，看这长度、这线条、这架势，就能懂得什么叫拉风。

　　席鸿誓继续跟着人潮走，同时在自己略显贫乏的生物数据库里搜寻词汇来描述，历时数十秒，只找到一个“加长凯迪拉克”，似乎有点贴边，但也仅仅是贴边而已，具体的就说不上来了。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过买车的打算，哪有闲心去关注哪款是哪款。

　　旁边有人捅了捅他：“小席席，你手机响哦！”
　　“啊，姜老师，谢谢。”席鸿誓不好意思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一个不认识的号码。
　　“喂，是席老师吧，我是来接您的屠家司机。”
　　“您在什么地方？”
　　“麻烦您抬头，往前看。”

　　席鸿誓抬头，看来看去，整个视野都被那辆火红的超长的型号未知的车占据，只好说：“不好意思，我前边有一辆很大的车，好挡路哦。”
　　“对不起，您快上来，咱们这就走。”
　　“上哪？”席鸿誓的脑袋不是不灵光，而是老短路。

　　疑似版加长凯迪拉克的喇叭响了两声，司机探出头来，冲席鸿誓招了招手，致使他当场石化。
　　姜老师彻底受不了了，抓着席鸿誓的胳膊押到车前，笑呵呵地问：“你好啊，这位先生，来接席老师呀？”

　　司机点了点头，姜老师意味深长地冲席鸿誓挤挤眼睛，三下五除二把他塞进车里，末了还加一句鼓励：“我看好你耶，哦呵呵。”
　　席鸿誓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车辆的内部结构，没等他想好用什么姿势坐着，忽见姜老师踩着7厘米的高跟鞋狂奔而去，还大喊大叫：“谢老师，是真的哟！”

　　姜老师说什么是真的？一路上，司机一言不发，席鸿誓只好无聊地思考起这个问题。车子开呀开呀越开人越少，似乎到了什么山里，席鸿誓不知道车速，也不知道走了多远，至于开往哪个方向，更加一无所知。晕晕乎乎半睡半醒之间，忽然感觉车停了，有人拉开车门说：“席老师，欢迎光临。”

　　席鸿誓一走出来，立刻好惊讶好惊讶哟，眼前是一座特奢华特奢华的建筑物，身后是一片超级大超级大的草坪，上边种着好多珍稀植物，什么苹果、桃子、香蕉、椰子、菠萝、火龙果啥的，应有尽有，更远处云雾缭绕，一点城市的影子都没有，这里真的是人间么？

　　席鸿誓咽了咽口水，对来人说：“这位大婶……那个，大姐……您怎么称呼？”
　　“哇哈哈，席老师比照片上还可爱哇！”
　　莫名其妙地，席鸿誓被揉了一天中的第三次。听声音，这个女人应该就是早晨打电话那位，为什么真人和电话里的差距这么大呢？

　　“不好意思，我看见卡哇伊的正太就忍不住激动。”
　　席鸿誓刚想抗议自己不是正太，那女人忽然变作一副正经的样子，收起白生生的八颗牙，摆出得体的笑容，自我介绍道：“您好，我是这里的管家，敝姓言，您叫我言姐就好。”
　　这么一来，席鸿誓无奈地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再抗议了。

　　“席老师，请进。”
　　为了少出洋相，席鸿誓在上班时间已经抽空了解了屠骄同学的家庭状况，除了背下他父亲的名字之外，还知道他家里很有钱。席先生是不折不扣的读书人，打心眼里看不起暴发户，钱算什么啊，一堆散发铜臭的阿堵物而已，知识才是力量。然而跟着言姐进了大厅，他才发现，再多的知识也不能让腿不发抖。

　　地面铺着三千人织成的波斯氆氇，墙上挂着八百年前的唐卡，屋顶上垂下一个大吊灯，用30斤黄金打造，垂下108道华丽的流苏，每一根下边都缀着10克拉的南非钻石，窗户上镶的五颜六色透明物绝对不是玻璃，那都是昆仑山上出产的天然方解石，映出七彩的光芒。

　　转过一道翠玉雕成的富春江山水屏风，眼前是一座豪华的喷泉，喷泉中间耸立着古希腊时代从法老墓里挖出来的石翁仲，水珠落下时，击在特制的南海砗磲键盘上，正好奏出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家具更别提了，都是意大利名师的杰作，一水的沉香木打造，古色古香融合现代韵味，缓缓散发着浓而不烈的香气，中人欲醉。

　　依你看，席鸿誓去数过氆氇的织工或者流苏的数量么？量过黄金或者钻石有多少么？测过唐卡的C14含量么？当然不会的！你知道古希腊人去法老墓里偷的石像什么样么？我当然不知道，但是他为什么知道得如此详细？hoho，这就是恶魔的圣殿，这就是上帝的旨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