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当兵不怕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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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2068年6月的一个清晨，距我走完人生的80个春秋还有一天。
这是一栋面朝大海的房子，有一扇面朝大海的窗户。窗户上没有装窗帘，因为我喜欢早晨阳光铺洒在身上的感觉，也喜欢晚上月光抚摸的感觉。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位于窗前的书桌，书桌上摆着一只生锈的铁盒子，书桌前有一张藤条椅，椅子上坐着我。我面朝大海，被清晨的海风洗礼。
坐在我旁边的是艾米，是唯一陪我走到现在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听我讲故事的人。
艾米问，要不要我把盒子拿给你。我点点头，说，把她打开吧。艾米轻轻地拿起盒子，好像生怕摔坏了，慢慢地打了开来。
盒子打开来，最上面的是一只浅绿色的旧信封，迎着阳光，还能看见几十年前残留在上面的一点水渍，永远也抹不掉的水渍。艾米有些兴奋，因为这个盒子我从没让打开过。艾米很礼貌地示意信封能不能打开，我微笑着点点头。
从信封里抽出一张老旧的照片和一封信。这是一张很老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站在栏杆旁，两个人头微微地靠在一起。因为两人都穿了蓝色的上衣，初看会让人以为是情侣，但这只是两个小学生而已。艾米马上转好奇为进一步的兴奋，因为她想到这个小男孩就是我，她着实感兴趣的是这个跟我头靠在一起的漂亮小姑娘是谁。
艾米自然是有人的情感的，所以很容易就想到那方面，一脸坏笑地看着我。我很平静地说，这辈子我收到的第一封情书就来自这个女孩子。艾米为自己的猜想得到证实得意不已，迫不及待地问，她叫什么名字。我说，小颖。艾米说，那她给你写情书后你们是不是开始谈恋爱啦。艾米的天真让我不由得苦笑一声，我无奈地说，我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艾米疑惑地说，离开？我点头说，是的，她转学了。我意味深长地望着远处，接着说，我在她离开后才看到这封信，才知道她一直喜欢着我。艾米问，那你没喜欢她吗。我叹了一口气，我一心喜欢着另外一个女孩子，只把她当作最好的朋友，也就忽视了她给我的所有暗示。艾米有些难以置信地说，三角恋？可你还是小孩子耶。我为她想到这个词又苦笑一下，算不得吧。但那时的我们是小学五六年级，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说喜欢也不过是朦胧的。我从艾米的眼中看出她很想了解这其中有趣的故事，微微一笑说，时间还早呢，我从头讲起吧。
如果说我们到了人生的末路还有什么东西是值得留恋和怀念的话，恐怕只有自己的童年，我的童年就是20世纪的整个90年代，如果非要跟政治挂上点钩，那么我的童年就是中国改革开放的第二个十年。这是很重要的，第一个十年社会并未完全开化，第三个十年里中国的改革开放已步入正规，进入高速发展的时代，恰好是这第二个十年，这是一个蜕变的时代，充满机遇与挑战。
公元1988，戊辰龙年，这一年发生了什么大事呢？这一年，苏联的暴风雪号航天飞机升入太空，只可惜此时的苏联已经是病入膏肓了，也难怪他要从阿富汗撤军；这一年，中国首例试管婴儿在北京诞生，我直到小学毕业还一直以为试管婴儿是从试管里爬出来的，所以一直很庆幸自己是从老妈肚子里爬出来的；这一年，日本外汇储备居世界第一位，日本尽管很无耻，但谁都无法否认日本确实很牛；这一年，打了八年的两伊战争终于停火，萨达姆这家伙无法预见十几年后的自己会死在绞刑架上；这一年，中国北京正负电子对撞机首次对撞成功，对刚刚步入改革开放第二个十年大关的中国来说是一个很了不起的科学成就；这一年，史蒂芬霍金写了《时间简史》，三年级的时候我以为“虫洞”是给虫子爬的洞；这一年，电脑黑客莫里斯研制的病毒成功闯入五角大楼计算机网络，实现了全世界亿万黑客梦寐以求的目标；这一年，每年的12月1日被世界卫生组织规定为“世界艾滋病日”，这说明得艾滋病的人越来越多了。
当然，对我来说，这一年最大的一件事就是，我从老妈肚子里爬出来啦！你可能会有疑问，我才刚刚出来怎么会知道这些国内外大事，我要对你说，不会“百度一下”啊。
在看了《霹雳贝贝》后，我曾设想过自己出生的那个夜里是否也有外星人光顾过，然后给我一点特异功能，这样我就能够在同学面前炫耀一番。所以我一直觉得霹雳贝贝最后放弃特异功能是很蠢的。但现实往往会让人很失落，那个夜里没有风没有雨，没有电闪没有雷鸣，更没有霞光和外星人，有的只是老妈从产房里传出的足以震鬼神的嚎叫和外面树梢上我叫不出名字的一种鸟“呱呱”的乱叫。实在是再平凡不过，如果非要强加一点非凡，那就是这天恰好是观世音菩萨的生日，农历二月十九。
观世音意为“观察世间民众的声音”，唐朝时为了避唐太宗李世民的讳，简称观音，她的全称尊号为“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妙法莲华经》记载：
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
这句话我三岁就会背了，是老太太，也就是外婆的妈妈教我的，所以小时候一被父母打我就在心里喊“观音菩萨救救我”，只是她老人家好像一次都没听到过，估计是求她的人太多了，忙不过来，对此我表示理解。
从小受老太太的影响，我虽然相信科学，也信仰观音菩萨，相信他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这一点直到十九岁那年因为一场变故才终结。
在学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随父亲四处游荡。那会儿，父亲在开军用货车，在各个军区间送货。
父亲18岁时因为家里穷得饭都吃不起，屎都拉不出，觉都睡不好，毅然选择了当兵（被逼的）——这份自古以来即使是兵荒马乱饿殍遍野的年月也能填饱肚子的职业。很多人怕当兵其实是怕打仗，怕打仗就是怕死，我爸也怕死，躲在灶间的柴火堆里瑟瑟发抖。但不去当兵就得饿死，当了兵不一定被打死，老爸的老爸，也就是我的爷爷，虽说大字只识三个（自己的名字），但这层关系还是搞得清的，前后斟酌一下，管他娘的，小兔崽子你要是真上了前线又吃了子弹躺在了死人堆里那是你命不好，就算一个鬼子没干掉怎么得也能弄个烈士的名分，总比窝在家里饿死好，先填饱肚子再说。说话间就把儿子拖了出去，充了军。爷爷之所以能这么大方的关键，在于他还有一个儿子，不至于绝种。
事实证明我爸的命还真不赖，新兵连一出来就进了后勤部，做了一个没风险也没什么大好前途的站岗兵，整天的工作就是端着一把没子弹的自动步枪目送各位领导来宾出出进进。
我爸年轻时候甚是呆板，场区军委干部来了他正在想中午能不能吃到红烧肉，眼神里充斥着对红烧肉的执着与坚毅，两眼炯炯有神，军委干部走过去他都没看到。众领导一见此人如此坚定不移的眼神与一丝不苟的态度，连领导走过去都毫不动容，真有咱当兵的人的伟大精神风范，立马要指导员提拔我爸为警卫班班长。
警卫班班长当了不多久就调为场站电影放映员。千万别小看这一个小小放映员，这可是一个四通八达权利不小的岗位，不信我说给你看。
老爸成为放映员后放的第一部电影正好赶上1978年《少林寺》上映。那会我爸还是一个呆板的农村小子，被整个连队的人堵在宿舍里不敢出来，因为票已经抢疯了，那时的放映员兼卖票，所以所有人都想从我爸这搞到票。由于人们情绪太激动，分不清哪是票哪是人，一出去只有一个后果，被他们撕了。为了免于被撕，我爸手里攥着一大把票抵着门像当年躲在柴火堆里那样发抖。由此可见这部历史上由中国大陆与香港合拍的第一部电影有多轰动了，当时才一毛钱一张的票全球票房达到了惊人的两亿元，这是现在任何一部国内外超级大片所无法比拟也无法超越的。当然这也归功于那是一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看电影对于当时几乎没什么娱乐活动的人们来说绝对是一个难得的娱乐方式。
于《少林寺》上映同年，发生了一件国家大事，《少林寺》的上映与之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因为这件大事为中华民族的发展指明了方向，它就是十一届三中全会，可以说如果没有这个会议，下面的一切将彻底改变。
但成也《少林寺》，败也《少林寺》，我爸因为坐那发抖，一直抖到电影放完，忽然发现手里拿着一大把票子，指导员气得眉毛都竖起来，狠狠说，现在你自己看去。我爸才是个农村来的新兵，被指导员吓得没反应过来，跟上一步说，我看不完。指导员气得只恨自己没有这个权利叫你滚蛋。
我爸自这件事情后有了经验，脑瓜有生以来第一次开了窍，这是很重要的一个历史转折点。作为场站的一个小小电影放映员，别的权利没有，但所有的电影票拽在自己手上，这就是无形的权利，我高兴把票给谁就给谁。这里就有一个层次，最先想到的是场站里各位领导的家属，跟他们搞好关系比跟领导搞好关系还有用，我爸后来调任警卫连长就是因为给人家站长家属送电影票，第二个群体是场站里的所有年轻女兵，我爸当时的女人缘特好，人家来看电影，他还准备好健力宝送到人家手中，冬天人家来看电影，他还准备暖手袋，那时候的女人不像现在，都特简单，尤其是经过党的精神教育的女兵，你只要对她好，她就愿意把自己献给你，我爸无微不至的殷勤体贴把那些个纯情女兵的心啊哄得暖暖的，只可惜我爸那时对男女关系的见解太过保守，人家不看电影的时候都来找你了，他还不好意思出去，再加上那时不像现在时兴一夜情，我把我给了你，你就得对我的一辈子负责到底，不知道我爸是真木讷还是怕负这个责，他始终没跟任何一个女兵建立起确立的关系，又可惜他调离这个地方太早，要不就早早地抱得美人归了。
站在我爸的立场上，我确实为他感到可惜，但站在我的立场上，我应该庆幸，要不这世上就没我这个人了。
第三个群体是自己的战友，这世界上浓于水的情只有三种，亲情，爱情，还有就是战友情，也因为他把这方面考虑得周到，后来战友纷纷专业后，地方上的路子四通八达，在中国这个社会，从古至今，人际网历来就是很重要的，就像你到医院看病，没熟人的就得老老实实挂号，还要等半天，没毛病的都能等出毛病来，想要挂个专家门诊还得提前预约，但一旦有个把熟人，而且是有实权的，连挂号都免了。
把这三拨人打理好后，才轮到那些个小兵，若没票了就没了，管你看得着看不着，若还有，你不对我热心一点，以为往窗口前一站手一伸就想弄到票，那是在做梦。所以那时候上面的领导都对他特别照顾，下面的小兵都对他毕恭毕敬，当了三年兵有了这么点成就，不枉当年父亲把自己从柴火堆里揪出来。
老爸之后从事过无数兵种，都是后勤兵种，直到我最初记忆中的卡车司机。至于为何从警卫连连长沦落到卡车司机，我太小，不太清楚，但好像是得罪了什么人，不过这也好，吃一堑长一智，至此之后，我爸完成了从懵懂无知木讷到精通阿谀奉承极尽谄媚之能事的终极转变，人到这时候才终于变得成熟，此后的路上也是一路顺风。
人往往一出来就像一块块质地坚硬有棱有角的石头，到了青春期棱角最为分明，像一只刺猬，敢怒敢骂，管他娘的。一旦进入了社会就像是被丢进了湍急激流，随着时间的推移，为了保持在高位，或向水流更为湍急的高位进发，你不得不磨平自己，以减少激流对自己的冲击力，直到这一块块尖锐的石头变成一块块如泥鳅一般滑润的鹅卵石，完成了质的蜕变。但是如果你坚持要有棱有角，那么你必然被这股激流冲往下游，我们会发现这么一个常识，站得越高的人其实是越圆滑世故的，这就是社会的自然法则，我们谁也改变不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当兵不怕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