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十四森殿

1、第 1 章

　　我坐在山包那头，啃着半块硬邦邦的馒头，干涩难咽，身上没有水能润润那可怜的喉咙。那湮入远处苍青山峦的红日，天边飞过的一行白鹭，都入了归宿。
　　在荒郊野林吃着饭不奇怪，我早习惯了天地为被，但那个小孩，看了我好久，灰溜溜的脸上睁着明亮的大眼睛，躲在大树底下，我犹豫着向他招了招手。
　　“小孩，给你吃馒头。”
　　他眼馋地跑了过来，一点也不忸怩，伸着手。
　　我掰下一小块给他，也不知道小孩子能不能咬这种干巴巴的事物。
　　可他牙口却很利，露出一排的尖牙，把我吓得一跳。
　　不过经历了稀奇古怪的事，我一个不怕妖怪的修士，看着他三下五除二吃完，还舔了舔嘴唇上的残渣，颇有防备地攥起身后的剑。
　　“我...还要。”
　　小孩摸摸肚子，一脸渴望。
　　虽然不能跟未谙世事的小家伙生气，死皮懒脸的程度却很高。
　　我又分给他一块，看他没有什么敌意，在他吃饱发呆的时候逗逗他，揉起柔润的脸蛋。
　　他发出咕咕的声音，闭着眼睛满脸享受。
　　啊，小孩子真是太好玩了。
　　玩够了，我站起身，准备走人，回过身来发现他跟在我后面，不肯离开。
　　我就没见过会赖上我的小家伙，尽管还不确定是不是妖物，但却实在黏人啊。
　　“你去哪啊，不要跟着我哦。”
　　我尽量与小孩子简单交流，摇了摇竖起的手指。
　　他摇摇晃晃跑开了，我比了个手决，看到了他隐藏的狐狸尾巴。
　　原来是只小狐妖，元神尚浅，不足危险。
　　我便放下手，留着他在这片山间活动。
　　妖，我见过许多善恶两派，赶尽杀绝滥杀无辜的行为不善为用。
　　我独出独入，喜静。自从门派的围猎人数增多，免不了争强好胜、好大喜功，斩妖除魔上总要比较一番，便是像我这样喜欢无功无过，只求物种和谐的性子，对于这种规模盛大的围猎，实在太劳神伤体。
　　“有人要杀我！”突然闯出来一位疯疯癫癫的女人，披散着蓬发，眼珠直瞪瞪张着口，失魂落魄。
　　“怎么了？”
　　我上前询问，感觉她受到很大的精神创伤。
　　“后面有人杀我，我逃不了了，逃不了了！”
　　她惊叫，双手抱着头两侧越发抖。
　　神智受挫，无法说明事实，我施法使她睡去，见山下一破落村庄，便扛下她身体，往山下走去。
　　诡异的气氛充斥着阡陌之间，没有鸡鸣犬吠，进入一间民屋的院内，杂草丛生，木门虚掩，推开时尘土飞扬，屋内摆设荒凉无比，已经长年无人居住。
　　我不得已先把女子放在空荡的床上，去找找有没有其他人家。
　　可惜逛了一圈，明显这是一个废弃很久的村落，了无人迹。
　　为什么这位女子会出现在这里。
　　这算是倒贴钱的麻烦事吗？我扶额叹息，这时眼皮上映着昏黄的微光，一闪一闪，我抬起眼睛，是从那边的茅屋传来的光线。我想着有人，赶忙飞奔过去，结果一进屋，依旧空空如也，只有一面铜镜挂在墙上。
　　我拿下来，擦拭表面一层厚厚的灰，还能看清镜像。
　　可看到镜子里面的场景，让我大吃一惊，冒起一身冷汗，那疯女人倒在了血泊中，无声无息。旁边还投下黑黑的人影。
　　那女人说的不是假话，我大骂一声，后悔没相信她。返回那间茅屋，令我不敢置信的事，没有任何血迹，那女人完好无损地躺在床上，还有沉沉的呼吸声。
　　我马上警惕了四周，这次绝不会放开视线。画起了符，贴在了四个角落，招引村落里的设局的鬼魅。
　　铜镜起了反应，那红光确实来自镜子，在发出比刚才更强烈的红光，我将它投向各出，停在女人身上后，铜像冒出黑影，生成一大团人般大的雾气。
　　“哈哈哈哈！”女人背着身在剧烈抖动，笑着起了身。
　　我看见那黑影变成了男子的模样，走到女人的身旁。
　　我心想不好，那会不会是她被追杀的凶手。
　　可是眼前的两人却像恋人夫妻一样彼此情投意合，互相牵起手。
　　“郎君，你被封印在这面铜镜里受苦了，我借这位修士的法力把你招出来，你可把他附身了，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那黑影还不会说人话，点了点头，飞快地向我飞来，钻进了我的身体。
　　是极大怨恨所生出的厉鬼，我竟一时逼不出来。
　　“你们是何方妖孽，为何害我？”
　　我力挺着体内的元气不让此外物搅乱，并且如果真的被这鬼魅侵占，也要死有瞑目，到阴间也有处说理。
　　“你这个冤大头是我见过的人里最看中的肉身，话说你们修仙之人吸收天地精华，□□不易老化，是人间极品，我拿来用用如何？”
　　那女人环视这间屋子，眼里泛着光，像是回忆着往事。
　　“你也快要死了，那就听我们以前的遭难。这整个村落的村民，全是我们害得。早年间我俩原是一对山盟海誓的情人，私定终身，我是这里长大的，郎君却是外来人而遭父母反对，要把我嫁给本村的王老爷作妾。我们俩选择在一个深夜私奔，结果被王老爷手下骑马抓回去。在众人看来，我们成了奸夫□□互相勾搭的耻辱之人，判我们活活埋土死去。他们都是恶毒的人，仗着钱和权势，狠心拆散我们这对苦命鸳鸯。我们不甘此辱，无法消除怨念，化作厉鬼，从土里破出，把害我们的村民惨死在睡梦里，这个地方也变成我们作祟的鬼村，差不多的人都被我们吓得跑得跑、死得死。”
　　她如同呓语般幽幽说着前世经过，突然狂笑不已。
　　“那个臭道士，还是抓住了我们，郎君被他封印在镜子中，而我被他打得魂不成形，两败俱伤。我的命是和郎君一起的，我不会让郎君无尽的受苦，找寻机会用下最后一口气，这下郎君回来了，我必让他得到肉身，修得元气，仙身不溃。”
　　她猛地用魔障攻击我，使我意志破溃，我开始变得晕晕乎乎的，想到天妒英才，年纪正盛时就将离开人世，不值啊！
　　我想起我那些师兄和教我修道的师父，他们虽然对妖鬼之物手段狠蛮，但是却对心底优柔不敢滥杀无辜的我呵护有佳，他们纵容我的脾气，我却到了这步田地，我真是愧对师门。
　　就像览尽毕生的走马灯一样，我终于感悟到最珍惜的人事，泪止不住地滴落脸颊。
　　但是周围的一切突然变了，那些沉甸甸的浊晦之气从身体里消失无踪，屋子里平静如常，好像一场幻影一般泡灭。
　　我大喜，从地上趴起，却听到后面一声软语喃喃，稚嫩好听。
　　“我要好吃的馒头。”
　　那小狐妖竟跟踪我到这里，我却一反情绪，抱起他端视，竟想不到这位小妖有如此神力，但又好笑，他真的是因为馒头而救我的吗？
　　我摸摸他，把身上所有的馒头都送给他，希望他能记得我的好，随便涨个友情分。
　　万事万物都有灵，我抱着吃饱后满意困觉的小狐妖，看着他平稳地熟睡在我臂弯里，决定回一回那最初离开的地方，感叹也有好久没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