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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错(一) ...

  •   打开字典,给“错”组词,由错过走到错误,从一且尚未开始就已结束走到了或许最开始的想法就是相违背的。要怎样诉说?——卷首语
      奉幽城来了位贵客,向人们打听“面”的事,坊间传闻,许是上面的人,找“面”办些隐秘的事。
      那“面”是奉幽城乃至全国都闻名的组织,传言之多,以至于从白头翁到垂髫娃总能说上两个。最出名的,是三十年前的一个传闻,武林的盟主欲将这个位子传给自己的长子时,自己儿子却说,他本是“面”的人,不会再加入其他组织,后悄然离去。后来才知,盟主之子早在十五年前过世,其母伤心欲绝,不知以何代价,从“面”那里得来一子,该子无论性情样貌与原子一般无二,连武功的程度都一模一样,连盟主都已骗过。世人皆以此称奇。
      又有传闻,说这“面”就在奉幽城之中,只要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什么都可以满足来访者的需要。然而,每天来到奉幽城寻找“面”的人很多,真正找到的却极少,满足代价的人更少,久而久之,“面”是如何做到的,又做了哪些事,都停留在了传闻里。
      人们知那贵客在奉幽停了一月有余才离开,至于其他的,也是只在传闻中了。
      三月,西京春雪初融,一乘小轿悄悄入了城,走过大道又拐入小巷,最后停在了深红的宫墙的角门外。一个宫女开了角门,向那轿子深施了一礼,道太后有旨。那轿帘一挑,出来一名着素裳的女子,又从轿上扶下一人。宫女看时,只觉得这人奇怪得很,明明是活人能走能动,却是僵硬至极,双目无神。那女子又给这怪人戴上斗笠,才让轿夫退下,行至宫女前。
      “太后已在等了。”宫女也不敢多想,只是默声将两人引入角门。又走了半个时辰有余,才到了太后宫中。
      太后的大宫女游冬已经在候着了。宫女向游冬施过礼,便赶紧离开了。她知道游冬离太后来接的人,定然是自己没有资格知道的,她想起,听闻冬天时,游冬曾去了一趟岭南奉幽,说不定这就是从奉幽来的人。奉幽城,那个独立于各个国家的城,可不是她一个小宫女可以冒犯的。
      游冬见那宫女已经离开,便向素裳的女子道:“晴小姐,太后已在等了。”晴闻言点点头,并不多言,只随游冬入了暖阁,“太后,‘面’的人已经带到了。”游冬向榻上施礼道,“奴先退下了。”
      榻上的人闻言直起了身子,示意游冬退下。太后是当今圣上的亲母,自皇上登基后,就不再过问世事了,人们对她的认知很少,只知太后在治理后宫时,后宫和睦,帝后和鸣。晴看时,见太后不过年近四十,加之保养得法,看来只有三十余,正是年华,雍容华贵。
      太后并不急让两人起来,慢慢饮了一盏茶,才说:“这就是晴姑娘吧,快起来吧,远道而来辛苦了,这位是?”晴知她是试探,但并不想同她周旋:“太后,您请我们来的,却不知他是谁吗?”晴说着摘了那人的帷帽,将那人从地上扶了起来,“回禀太后,您面前的,是第二十九代‘面’,名为佯。”
      太后看到佯的面容,眼不由自主地眯了一下,掩住了眼中一瞬的错愕。晴又说:“太后,现在我们可以谈一下委托和代价了吗?”
      太后把目光从佯身上移开:“早听闻‘面’的易容术无人能及,今天看来,确如传闻啊。晴姑娘,你们送来的要求我已经看过了,只是这曼珠沙华,怕是有些不妥......”
      “唔,”晴挑了眉眼看向太后,太后被她眼中的冷意一震,但很快晴又垂下了眼,仿佛那一瞬只是太后的错觉,恢复了之前冷淡的样子,“您如不愿付出代价,何必叫我们从奉幽来?”
      太后一笑,:“只是不知晴姑娘要这曼珠沙华何用?”“啊,这不是我定的,是佯看过委托人后加上的,用处我也不知。”晴啜饮了一口茶,漫不经心道,“我们的事,与这委托并不相关吧。”晴说着,指尖轻轻点了下桌子,便使放在桌上的一个瓷摆件化成了粉。
      太后一愣,她没有想到,晴的功力要比她想象的强太多:“我们当然会将代价尽付,只是若我们交付代价后,你们离开了我们去何处寻呢?晴姑娘啊,哀家的意思是,我们先将其他的代价交付,这曼珠沙华,我们在委托结束后再交付如何?”
      晴听她说这话是有些烦躁,她想是因为这屋子的缘故,本是应问佯的意见的,可他现在这个样子,也问不到结果。
      “也可以,”晴思虑了一下,“可以和我们说一下委托了吗?”
      太后的目光于是又落到了佯的身上,佯在一旁侧身站着,太后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他与多年前的那个孩子的身影渐渐重合。若是那孩子活到这样的年岁,也应当是这个样子吧。太后这样想着,不由得叹了口气,才开口:
      “这是一个很久之前的事了,请你们来扮演的这个人,叫陌无恙,是陌丞相的独子......”
      “陌无恙?”晴打断了太后的话,“不是十年前前就丢了么。连丞相府都在三年前陌老丞相亡故后衰落了,听闻陌丞相是失子心切,才早早过世?”
      太后似不介意被打断,又开口道:“就是那个陌无恙。
      “那孩子实在宫里长过一段时间,自小便聪颖过人,先皇便令他做了当今圣上的伴读,两人关系很好,可没料到升上对他起了别的心思。圣上十五岁那年,先皇本要赏他些宫女,让他通人事,圣上却不从,甚至说了要娶陌家公子的话。我以为他是临时起意,年岁轻不知深浅,也未多在意,直到圣上奉旨出征,将回京城时,得知陌无恙失踪。
      “自陌无恙失踪后,圣上几度一蹶不振,加之几次寻找无果,就起了癔症,先皇和哀家劝导了许久也不见成效,只能让太医院开了几副舒缓情绪的药,想着让他忘了也好。没想到几月前,东夷族逆贼给皇上下了毒,遂抢救及时却使皇上又想起这事。东夷为了赔罪,给皇上寻了一个酷似陌无恙的男子,圣上的神志才有逐渐清明。
      “不想一月前,那男子失足从高楼跌下,失了意识,太医院也没有办法,所以只能拜托你们,扮作那男子的模样,直到圣上病愈。”
      “圣上这病几时能好?”晴问道。
      太后想了下才说:“太医院说皇上疏解了心情,有了寄托,病自然会痊愈。如果可以,能否请这位佯公子尽快开始任务呢?”
      “可以,”晴站起身,“让人领我们去那名男子的住所,我们自会安排。只是不知那男子的姓名?”
      “陌错。与陌无恙同姓。错,是错误的错。游冬会带你们去陌错所在的楛竹阁。”太后唤了游冬来,领两人离开。两人离开后,太后却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半夏,你与那晴姑娘相比谁胜一筹?”她想阁的阴影处发去疑问。
      “奴婢不知,若是生死场上,只怕两败俱伤。”半夏从阴影中走出来,“刚刚晴姑娘的那招,应是给奴婢看的。”
      “是吗。”太后语气轻了不少,“那个男子?”
      “太后放心,不会是陌公子的。”半夏知太后的顾虑,“那位佯公子身上有鲜血的味道,陌族不会违背祖上的誓言杀人的。”
      “希望如此吧,”太后疲倦的合上双眼,“许是当年我错了。”她顿了顿,“你说呢?”
      “太后是没有错的,”半夏停了下,才用极低的声音补充了一句,“都没有错的,在这件事上。”太后不知有没有听清,只是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了。
      ......
      晴和佯随着游冬向楛竹阁走。天色渐暗下来,像是笼罩在宫中红墙绿瓦上的阴霾,不讨喜得很。路过一池初融的水时,佯不知为何停住了脚步向池中看去。
      正是早春时节,池中的水植还未完全苏醒,只有池边的丛丛蓬草在肆意生长,在风中摇曳。
      枯萎,颓唐,败落。佯只是停了一瞬,便被晴拉住,向前走了。
      游冬带他们走到楛竹阁。
      顾名思义,这里种满了深绿的竹子,竹叶交错地搭着,织成一张绿色的网,像是囚笼,也像极了守护的样子。
      “这里之前的人已经处理掉了,当时陌错公子在世时留下的记录,或许可以帮得上你们,我已让人放在书房中了。如果您有疑问,可以随时找我。”游冬说完便离开了。晴一转身,却发现佯先入了阁子。
      晴跟进去是已经找不到佯了。
      阁子说不上很大的,但看得出布置得很精致,而晴却莫名的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楛竹阁,应该是按着南边房子的格局,处处成景,窗窗为画。也许是建阁子的人太过认真,反而将这里修成迷宫一样,晴转了两圈,就有点晕了。
      不过还是找到了佯,在起居室的一面菱花镜前。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盯着镜子,像一个木偶。晴把他从镜子那里拉开,而佯的目光还是停在镜子上。晴拿他没有办法,毕竟每一个“面”的人都会染上这样的习惯,沉沦,也只是早晚的事。晴这样安慰着自己,用布盖住菱花镜。盖住之后,佯的目光果然就暗下去,失去焦距。
      唉,晴叹了一口气,沉沦吗,或许于“面”的众人而言,虽饮鸩止渴,依然甘之如饴吧。他也会变成那样吗。
      晴不知道。她想,或许是楛竹影响了她的情绪,竟然变得多愁善感。
      晴这样想着,从书房取来了记录。佯还在那里坐着,也是,没有人动他,他可能会一直这样坐下去。晴给佯喂下药,然后出到外面把门带上了。
      果然还是不想去面对那样的他啊。
      晴听到屋里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然后演变成压在喉咙里碎掉的呻吟。晴的手搭在门上,到最后还是没有推开。
      那个家伙啊,原来明明不是这样的。晴这样想。
      那时佯刚从外面被带到“面”里,是第二十九代中的最后一个,也是由第二十八代“面”亲自带回来的唯一一个。晴听父亲说过,这是第二十八代“面”从路上捡来的,晴再问时,父亲就不在和她说了。晴当时就觉得奇怪,“面”之前是不允许超过三岁以上的的外姓人进入的,佯是一个特例。“面”的世界里很无聊,佯的出现一下子就勾起了晴的兴趣,于是,她偷偷地去观察了那个孩子。
      晴觉得他不该在这里,他几乎违反了所有“面”的戒律。不可有名。不可思考。不可怀疑。不过也难免,同佯一代的别的孩子,几乎都是已经被抛弃之人。晴那时还不太清楚被抛弃之人的含义,但也很明显的能看出佯的不同。
      训诫师都没有使他的眼睛变成灰的,即使满身伤痕,即使生不如死。
      他的眼睛太干净,“面”的天空都比上他的眼睛。
      “可惜了。那注定不是长久的。没有人可以在时间之下保持一开始的样子,神明也不行。从来都不是我们去改变这个世界,而是我们作用在世界上的一切,慢慢改变了我们自己。”那个时候,父亲去问第二十八代“面”佯的处置办法时,晴听到上一代“面”这样说。
      不合群的人在这世界上怎么可以活下去!
      于是那孩子被孤立了。也怪不了别人,是那孩子自己的问题,不是吗。
      于是那孩子被理所应当的欺负,一日三餐被丢掉似乎是常事,更不用说训练的时候同伴们故意下的绊子,和训诫师的厌恶。即使那孩子比别人努力,比人出色。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晴差一点就放弃对那孩子的观察了。
      那件事的起因是别的孩子把那孩子随身带的玉锁扔在了树上。晴就在旁边看着别的孩子把那孩子打到骨折,不过她并不打算帮忙,她觉得无趣,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如果不能在这个群体中找到自己的地位,必然会被淘汰。
      她正要离开,却看到那个明明已经倒在地上的孩子突然之间暴起,有一块不知从哪里摸到的石块砸向离他最近的一个孩子,然后压在那个受伤的孩子身上,一下一下,把刚刚还蛮横霸道的孩子的头打得粉碎。
      谁也没有想到,那群聚在周围的孩子一哄而散,只剩下了佯和一具还温热的尸体。
      晴觉得佯和别人不一样,她那时还小,说不上所以然,后来她到外面,才发现,很多人杀人之后,或是木然,或是悲伤,或是狂喜,但没有人是像佯一样的表情,或是说,样的表情,融合了以上的所有之后,更像一种空洞。
      晴觉得那孩子有趣的很,就上前从树上取下了玉锁。玉锁上正反都刻着字,“王”“行”。晴想,或许是这孩子的名字,但是进到“面”的时候,训诫师会带走一切外来的东西,听人说,连胎记都是要挖掉的,那个孩子,是怎么带进来的......
      她还没想明白,佯就伸手要从晴那里夺走玉锁,晴又怎么会让他拿走,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最后,到底是佯力竭松了手。晴看着跌在地上的佯,学着父亲的腔调:
      “这世界上的一切,只有强者拥有支配的权利,弱者是不配有自己的。”
      说完,她装模作样的扔下玉锁离开了。
      后来晴就不太常去看佯了,她不得不承认,那天衣服上满是脑浆和鲜血的那个孩子的样子实在让她觉得有点难受,她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父亲只当她是换了个玩具,也没有多问。
      在之后,佯留了下来,作为第二十九代“面”的选人中的一个,而晴也到了应当选择人效忠的时候。父亲问她的想法时,她问了父亲佯的情况。父亲皱了眉,只说那个孩子不对劲,他或许是最好的“面”但也或许是最糟的人。晴没有懂,但这并不影响她做出选择。
      在接任的典礼上,佯选择了“佯”作为名字,晴选择了佯来效忠。
      接触多了,晴发现佯是不同的,与别的选人都不同。她想,可能是因为佯曾在外面的缘故。大多时间佯都会很安静,偶尔才会和晴交流,说不上是交流,只是晴向他汇报“面”里的事。其实大多时候,“面”是不用管事的,“面”更像是一个被包装好的面具,在很多像晴一样的人的监护下,在被需要的时候送出去,在使用完之后束之高阁。“面”教了他们很多,以至于不能分辨哪些是他们本身就知道的。
      佯是不同的。晴可以知道佯在之前应该是在高门大户或是什么书香门第,她看过佯的手,那上面有一层被刮去过茧的痕迹,佯闲暇时研墨,手法也与“面”中千篇一律的不同,笔下的每个字,都有“面”的痕迹,但也都太过突兀,可能是他原来的字要更好看些吧,晴这样想。他不太像一张面具,面具是没有自己的。
      偶尔,佯无聊,晴还能从他那里得来几个前朝不为人知的秘事,佯讲这些事时,目光里带着很远很远的回忆。晴想,她和佯的感情总体还不是很差劲吧。
      后来,第二十八代“面”沉沦,父亲亲手结果了第二十八代“面”的性命。那天晚上,父亲喝了很多酒,第二天亲手葬了第二十八代“面”,把烂摊子扔给了晴。晴也是没有办法,也不懂父亲为什么要离开,因为没有时间让她去思考该如何处理这些糟心的事。任务还是那样多,“面”的存在到底是为了什么,父亲没有留下答案就离开了,晴只好带着佯自己去找。
      然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佯在不同的面孔中变化着身份,一点一点和第二十八代“面”一样,如同一张真正的面具。晴觉得心痛,或许是多年前佯眼中的清澈在作祟。
      这次的代价本来是她已经定好的,佯看到是皇宫中来的人时加了曼珠沙华。晴只知道那是国中的圣花,却着实不知有什么除了观赏之外具体的用途。她私下让人去打听这花的事,一无所获,这对于“面”来说是绝无仅有的。晴在佯清醒的时候去问他,佯什么也不说,她只好作罢。
      ......
      晴回过神来的时候,佯已经在镜前调妆了。“面”所用的并不是什么易容的术法,而是晴所在一族的秘术,用多了,会削弱感情,所以每一代的“面”到最后,不是沉沦于他人的感情彻底迷失,就是失去所有的感情陷入木僵,这或许就是先祖不让她们本族人习得这秘术的原因吧。
      晴再看时,佯已经调完了。他本就与画像中的陌错有几分相似,只是骨架不近,经调整后,如不是能从佯身上感受到契约,晴根本不知道这位陌错是佯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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