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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季眠,你不保我贞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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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闻缇的笑有一瞬间凝固在脸上,她忆起柳氏那张清傲的秀丽面容,忆起柳氏手下人揣着谨小慎微的态度绝不敢提起的那个禁忌之词。
在恍惚之中,柳氏的脸与老妇的脸有一刻重合,可最终柳氏娇媚的脸幻化成泡影,只留下眼前妇人满布沟壑的沧桑脸庞。
她情不自禁地握住妇人的双手,放柔声线,生怕再次让妇人想起伤心事:“大娘不要介怀,你的小娘子定然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活得好好的,所以大娘也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她见妇人的神情有所缓和,忙寻了另一个话头:“大娘,你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妇人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松一口气后重新挂上一抹虚弱的笑:“我习惯去华云观后山那边采药,不慎被锯草割了。”
“采药?”孟闻缇歪头疑惑。
“啊……后山那边长了许多可以用来止血的药草,像我们这样的人啊,偶尔也会去那边采药以便不时之需。”
妇人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双手从孟闻缇掌中抽出,身体向后挪了半尺距离:“所以姑娘也不用费心送药来了,这点小伤,我还是能应付的。”
这话听上去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孟闻缇却听出来不一样的意味,她将眉目舒展,故作惊讶:“大娘难道懂医吗?”
妇人略有迟疑地点点头:“略知一二。”
孟闻缇若有所思,想着自己在这儿待的时间不短了,忙起身准备离去:“既然如此,那大娘好好照顾自己。这帕子是大娘帮我捡到的,作为谢礼,我便将帕子转赠给大娘了。”
言尽于此,她也深知不宜久留,抬脚就要离开后院,却又被妇人喊住。
妇人温柔地看着她,福了一礼:“姑娘仁心,我不敢忘。不过往后姑娘若是再上华云观,尽量避着矮丛,春日蛇鼠复苏,难免会惊了姑娘。”
孟闻缇含笑谢过之后匆匆离去,妇人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眼中的温柔也逐渐褪去,漫上了化不开的悲哀。
她避开众人,悄悄躲进了一方无人的偏僻角落,手伸进里衣的兜里摸索一番,颤抖着手掏出一串佛珠串。
这串佛珠串看起来并不珍贵,也是有些年岁的模样。与她手腕上的佛珠串一般无二。
她突然捂住嘴,缓缓蹲下身来,泣不成声。
离开华云观后院的孟闻缇快步回到自己厢房内,女使早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
她赶紧关紧房门,急切地走向女使,唯恐自己误了时辰:“女使姐姐,你可打听到了什么?”
女使恭敬地行了一个礼,低声把自己所获得的情报悉数告知孟闻缇。
妇人本姓吴,原是朔城人,曾经在华云城一家颇富贵的人家当过头等婢女。可数十年前不知出了什么事,吴大娘被赐予数两白银遣送回朔城,再之后大瑜割让朔城,吴娘子散尽家财又逃到岐州华云城,过起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据说,被遣送回朔城的吴娘子并未婚嫁。
涟娘听完这话,觉得事情十分蹊跷,厉声反驳:“怎么可能?吴大娘说自己有个女儿的,难不成是在人家伺候人的时候生下的?”
她才说完,突然意识到什么,立刻住了嘴,一脸惊恐地看着孟闻缇:“莫非真是吴娘子在做婢女的时候生下了一个孩子?”
孟闻缇只是拧着眉头看了涟娘一眼,没有接话。
如果当初吴大娘被遣出华云城,为何从朔城逃出来的时候没有去往绥州,而是重新选择岐州华云城呢?
她是想做什么?亦或者,她是想找什么吗?
她是想找她已经“死去”的女儿吗?
孟闻缇轻轻拉住女使的衣袖,悄声询问:“姐姐,你在康王府当值很多年了吧,你可知晓关于康王舅舅身边那位柳幕僚家中的一些事情吗?”
女使点了点头:“虽了解不多,郡主但问无妨,婢子一定知无不言。”
她摸摸下巴,一丝一缕地把脑海里的想法捋清楚:“柳娘子的母亲可是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
“确实如此。柳娘子的母亲身体不好,多年来不易有孕,好容易得了柳娘子一个女儿自然疼惜得紧。”
“当年因为柳娘子的出生,柳大人家中下人是否有调动?”
“这……”女使犯难,她努力回想当年的详情,奈何日子太过久远,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再多细节也已经回忆不起来:“我大概只记得为了照顾好方出生的柳娘子,柳大人确实换了柳氏母亲房中一批又一批的下人。”
孟闻缇抬眼又看向涟娘,涟娘已经快被震惊得说不出话,她结结巴巴地问:“郡主,你可别说,你觉得吴大娘的孩子是柳娘子啊。”
孟闻缇好笑地勾起一侧嘴角,挑眉反问:“有何不可?”
适时门外传来一阵有序的叩门声,吓得涟娘魂都要散了。
她颇幽怨地看了一眼孟闻缇无所谓的脸,不情不愿地去开门,发现门外站着一位小少年。
涟娘又一次被震惊了:“季公子?”
干干净净的少年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外,身后跟了一个小书童。
少年眼神清澈,面色平静,宛如一座雕像:“在下依郡主之托前来,郡主有何贵干?”
孟闻缇从涟娘身后探出一个脑袋,绽开一个明晃晃的笑:“季小郎君,你可算来了,我正有要事呢,你可愿意陪我出华云观走走?”
季眠抬头,默默地注视孟闻缇,一时间也搞不懂这个奇怪的郡主找自己是为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却只能顺着她的话遵从她的意愿。
毕竟,他饱读圣贤书,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不会不懂。
他现在也招惹不起大瑜郡主。
季眠顺从地跟在撇下涟娘女使在厢房内的孟闻缇身后,随她一步一步走出华云观。
路边杂草碎石众多,孟闻缇双手背在身后,百无聊赖地踢踏着脚边的石头。
季眠倒沉得住气,孟闻缇没开口,他也绝不会多说一句话。
面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孟闻缇总算是感知到空气里的异常宁和,转头就瞧见面无表情的季眠,他还是一副谦逊的模样,可脸上、眸中依旧不带一丝旁的感情。
自从她认识他起,他好像就鲜少笑过。
对于孟闻缇来说轻而易举的动作,想在季眠脸上看见比登天还难。
她盯着他,不止一次想过,究竟发生什么事情,才会让少年失色。
她微微阖起眼睛,皱皱鼻子:“季小郎君,你同任何人相处都这么不苟言笑吗?”
季眠抬眼看定孟闻缇,目色稍沉,嘴角牵动生出一丝丝暖意,这样淡的笑仿佛转瞬即逝:“郡主见谅。”
季郎君用他的行动解释了:在下并非不会笑,只是不愿对人笑。
孟闻缇向来自诩聪明,偷奸耍滑在言语上占便宜这事情从来不会甘拜下风,可面对季眠,她也向来拿他没有办法。
她颇凶狠地扯住季眠的袖子——她也只敢伸手扯他的袖子,借着比他高出半个头的身高优势向他凑近了一些,故作阴恻恻咬牙切齿:
“季小郎君可知道,你越是这副样子,我便越是想烦着你?你这小孩儿,怎么总是这样无趣?”
季眠迅速后退几步,将衣袖从孟闻缇手中抽出,面色如常,只眼眸黑得发亮:“郡主慎言。再者,郡主于在下并非困扰,何来烦扰一说?”
好冠冕堂皇的话,孟闻缇瞧着季眠不卑不亢的样子,说什么都不相信。
她像一只泄了气的球,再提不起心情装腔作势,立刻萎靡了下来。
她瞥见路边的野兰花,大步朝花丛走去:“自古文人以花喻君子,以花喻美人,季郎君觉得这兰花足够资格配得上你吗?”
她好厉害,斗说不过季眠,只能拿路边的野花撒气。
她伸手就去摘花,手还没收回来,丛里突然游走窜出一条花蛇狠狠咬向孟闻缇的虎口。
孟闻缇甚至来不及惊呼,只觉得虎口一疼,似被撕裂一般。她看着花蛇咬着她的虎口扭动着长躯,重新摔回草丛滑走了。
花蛇应该是刚从冬眠中苏醒,因为饿急了,这一口咬得格外凶恶。
她疼得脑子都不太清醒,朦胧中看见季眠冲过来抱住她几欲摔倒的身体,面容难得流露焦急的神情。
季眠嘴一开一合,似乎在喊什么,可她已经完全听不清,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孟闻缇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在自己华云观的厢房内,涟娘坐在她床边朝她挤眉弄眼。
她转转眼珠,想起在华云观外发生的事情,下意识转动一下手腕。她的虎口的伤已经被仔细处理完善了,手里还死死攥着一簇野兰花。
涟娘悄声伏在她耳边说:“郡主,当时情况紧急,是季公子将你抱回华云观的。”
众目睽睽之下,她被比她还要矮上半天的少年抱回房,孟闻缇觉得她可以不用继续活在这世上了。
“季眠……他人呢?”她虚弱地叫唤。
“郡主是想见季公子吗?”涟娘心领神会,忙把候在厢房外的季眠请进来,自己倒是非常识趣地退到屋外。
厢房内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季眠逆光站着,孟闻缇躺在床上看不真切他的脸,她气若游丝:“季眠……”
季眠半蹲下,主动拉近距离,让孟闻缇能够瞧清楚他。
他清秀的脸只距她一尺之远,她从未如此近距离仔细打量过他。
孟闻缇心头一滞:“季眠,你不保我贞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