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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这是万民想让陛下看见的苍生 ...

  •   作为季眠的小书童,奉卫一直觉得自己挺省心的。

      自己的主子读书习字态度向来最是认真,晨起晚息也不必操心,季眠自然会安排得妥妥当当,他只需要遵照季太史的吩咐照顾好公子的起居生活即可。

      可是……

      他站在季眠的厢房前,看着面前戴着眼熟的白纱帷帽的妃红衣裙少女,生平从未感觉如此为难过。

      孟闻缇眉眼弯弯似月:“季郎君可在?”

      奉卫抵住房门:“郡主莫要怪罪,季公子此番是有事务缠身的。”

      “是嘛?”孟闻缇闻言有些苦恼,原带着笑意的脸绷起来,故意拔高音量:“那我明日再来?后日怎么样?实在不行我大后日来寻他?”

      房内少年放下手中的毫笔,顺势合上文书,他抬头望了一眼门口立着的两道身影,温声道:“让郡主进来吧。”

      瞧房门打开,孟闻缇不禁暗笑,提着裙子跑进季眠办公的厢房,一眼就看见立在书桌旁的季眠:“季小郎君很忙吗?”

      季眠扫视一圈桌上的几册文书,语气平静:“在下不忙。”

      孟闻缇特意戴着那顶帷帽在他面前晃悠:“你来岐州做什么?”

      季眠抬眼,眸子异常明亮,冷静又疏离:“家有远亲,特来寻访。”

      “那你为何居在华云观?”孟闻缇不依不饶。

      “那郡主又为何居在华云观?”他侧身将书桌上的文书摆放齐整,又有意将砚台压在文书上:“是因为华云城太大,华云观又处偏僻之处,所以郡主迷路了吗?”

      孟闻缇听出他言语里的揶揄,方欣喜的心情消了大半,她没好气道:“季郎君也太记仇了吧,这话大可不必再提了。”

      季眠依言点头,难得表示赞同:“在下不过问郡主为何躲避王府侍卫,郡主也不过问在下何故在此,如此甚好。”

      孟闻缇拧眉一时无言。

      她就不明白了,作为顶顶娇宠的郡主,对于季眠相处时的敷衍和不走心,她都能忍了,可他为何就是不领情,总要把天给聊死了呢?

      想来是她脾气太好了吧。

      孟闻缇这样想。

      可季眠并不理会孟闻缇此刻在想些什么,他单手握拳放至唇边,轻轻咳了一声示意孟闻缇回神:“郡主此番来此所谓何事?”

      孟闻缇撩开轻纱,一双眼像猫儿灵动:“季小郎君,我在岐州人生地不熟的,好不容易遇上了你,不如你带我四处转转吧。”

      奉卫听到这话,差点要昏厥过去:“郡、郡主,我家公子确实有要务在身……”

      “要务?”她挑一挑眉,转头反问:“可季郎君并非臣子,何来要务?你说的要务是指国子监里的学究留下的驳论吗?”

      奉卫一时接不上话,可怜兮兮地向季眠投去求助的目光。

      季眠轻轻牵动嘴角,露了一抹清浅的笑意:“无碍。郡主若不来,我也是要出去转一转的。”

      他眉眼淡然,又显得极谦逊有礼:“郡主想去哪儿?”

      孟闻缇原以为以季眠的性子,会一口回绝,没想到他答应地这么爽快。

      她带着些许疑惑,皱眉抿唇微眯起眸子打量眼前人:“季小郎君去哪儿,捎上我就是,我不在乎去哪儿。”

      季眠颔首,几缕细碎的乌发飘至光滑细腻的饱满额前,转身便嘱咐奉卫备好马车。

      孟闻缇按照季眠的意思上了马车,而季眠则独自驾马驱车行在马车前头。

      她撩开车帘看向前面骑在马上的少年,他的背影笔直挺立,迎着光直视前方,光影下少年的身影似乎显得异常坚毅。

      涟娘与她同坐在马车内,却不安地绞动手中的帕子,她警惕地凑到孟闻缇身旁压低声音:“郡主是什么打算,怎么把婢子也带出来了?”

      孟闻缇放下帘子,一改往日机灵娇憨的模样,眼神却渐渐沉下来,嘴角也没了一丝笑意。面对询问,她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涟娘,旁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涟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马噤若寒蝉。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孟闻缇听见季眠下马的声音,也钻出马车。只见季眠微微抬起手臂站在马车前,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顺势搭着他的手臂下车。

      马车停放之处荒凉偏僻,四周尽是残砖破瓦、断壁残垣。破败的房屋上布满了厚厚的灰尘,墙角屋檐下结满一张又一张蜘蛛网。

      孟闻缇眼尖,一眼就看出来了身旁一栋栋屋子虽然破旧,但是构造设计依旧不俗,不难看出昔日的繁华。

      她拧着眉头,动作轻柔地提起裙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彩:“这是哪儿?”

      季眠没有接话回答,只是思考了一番反问道:“郡主可知绥州的朔城?”

      “朔城?”

      岐州与绥州接壤,朔城正处在岐、绥两州的边界线处。三年前,邻国西覃欲意进犯朔城,占领绥州一角,大瑜皇帝有意议和,接受了西覃割城免战的条件,将朔城拱手相让。

      而同样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自从孟闻缇的舅舅成宗登基,面对邻国数次侵扰,成宗力主求和,与其割让城池也不愿开战。

      先祖皇帝打下的大瑜江山,边边角角都被纳入他国之囊。

      成宗常常感叹:“为守护一座城,而劳苦百姓将士,是何道理?大瑜万里山河,不差这一城一池,若能舍城而保千万子民,又有何不可?”

      孟闻缇思及此事,垂下眼来,修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朔城已经不再是大瑜的了。”

      季眠站在孟闻缇身侧,仰起头仔细观察着面前房屋的一砖一瓦,良久,他偏头望向还在愣神的孟闻缇:“郡主,这里是岐州的边地。你猜,被割让的朔城百姓最后去了哪里?”

      孟闻缇莫名其妙地回望季眠,季眠的眼睛犹如寂夜,一望无际深邃不见底,又带着星辰般闪耀的光芒。

      “自然是携带家产逃往绥州和岐州境内。”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有点不明白季眠的意图:“可是这里并没有人……”

      “没有人吗?”季眠平静地打断她的话,幽黑的眸子更添墨色。

      她一惊,错过季眠一步一步走着,一边向四周环望,她猛然发现,看似寂寥无人的大道旁,藏着无数人:在角落里,在胡同中,在脏泥边……

      他们穿着破破烂烂的衣物,眼神茫然无措,尽可能蜷缩在不可见人的阴影中,生怕被人发觉他们的存在。

      逃往岐州和绥州的朔城百姓,有能力的尚可在岐州绥州稳住脚跟,重新安家立命,而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如若没有一技之长,生逢乱世只能沦落为流民流落街头,一日复一日地苟且偷生。

      而原本居住在岐州绥州边地的居民,因为外民的蜂拥而入占据了自己常年赖以生存的领地,也逐渐举家内迁。

      现在的两州边地,只剩下这样有着类似经历的流民。

      岐、绥两州尚且如此,这些年来大瑜边角被割让之地呢?

      举国之内看似祥和安宁,可暗藏几多可怜人?

      他们在暗处衣不蔽体,看着衣着干净光鲜的孟闻缇,好似仰慕着下凡的天仙神女。

      她突然觉得这里的空气是这样的不干净,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明明这是舅舅割城都要挽救的黎民百姓。”她面色复杂地转向季眠:“这是你的要务?这也是你想让我看见的万民?”

      季眠屈腰,双目炯炯:“这是万民想让陛下看见的苍生。”

      “我只看到了岐州华云城的无边繁盛,却没看到这背后的千疮百孔。连康王都无法根治的弊端,有何方法?”

      季眠抬头望天,天色慢慢昏沉,夕阳落在曾经辉煌的楼宇飞墙之上,温煦浸染朔城百姓回不到的过去的年岁。

      他叹一口气:“康王会有办法的。”

      在回往华云观的路上,孟闻缇出奇安静,惹得涟娘也不敢出声。

      涟娘悄悄抬眼去看孟闻缇,见孟闻缇察觉到她探寻的目光之后又迅速收回视线,正当她想装得若无其事时,听见孟闻缇一声唏嘘。

      “涟娘,是我想错了,也或许是他藏得太好了。”孟闻缇有些颓然地靠在她身上,无精打采地回忆着今日所见所景。

      马车悠然前行,季眠依然独自驭马,踢踏的马蹄声在夜里分外清晰,像兵刃利器相撞的声响。

      孟闻缇猛然惊坐起,掀起车帘探出头去,动静之大引来了季眠的注意,他驾着马调转方向,只见她趴在马车窗上:“郡主在做什么?”

      孟闻缇并未理会他,竖起耳朵仔细辨别,可是四周除了鸦雀惊飞的怪叫,并没有别的声音了。

      季眠见她重新坐回马车,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坐在马车前方的奉卫,随后淡定地继续驾马行进。

      孟闻缇额上浮起一层细汗。她死死攥住冰绡制的车帘,柔软冰凉的质感给她带来一线清明。

      她晃晃头,努力压下心中暗生的诡异。

      可她方才,分明听见银器相撞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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