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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遗落的荷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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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闻缇一直觉得,人生漫长且无聊,若是不找些乐趣,总感觉是白活了一场。
自此之后,她找到了两大乐趣。
第一大乐趣,便是每每入宫去面见太后之后,都要在出宫之际借故留待到国子监门口等后山钟声敲响,看着绾色衣袍的少年自人群中走出,然后时不时言语戏弄一番,直到少年万年不变的平静面容染上无奈的神情才罢休。
第二大乐趣,便是每每回府路上总会半路杀出一个夏叙姝,这个时候她便安静地等着看少女向少年似有若无地示好,然后再等着看少年疏离又客气地婉言拒绝少女的隐隐爱恋。
想来她心里确实有点阴暗。
一个是作为阿弟喜欢的女子,一个是作为她觉得颇有意思的少年,她就偏喜欢固执地认为,少年既不能接受她的有意接近,那她只要看见少年拒绝其他的女子,她心中也就平衡了。
旁人都以为孟闻缇喜欢季眠,只有孟闻练看不出来。
旁人都知道夏叙姝喜欢季眠,只有孟闻练看不出来。
是以,这四人之间的诡异而又奇妙的关系得以维持全赖于孟闻练的一脑之力。
不过,不一样的却是,后者众人皆知,前者有心人得知。
她有时候不忍心,时常暗戳戳地提醒孟闻练:“阿练,你知道为何皇宫里总是种了那么多花吗?”
孟闻练一脸茫然。
她叹了一口气:“你看皇帝舅舅,有那么多妃嫔美人,他若是心情好,自有美人为他高兴,他若是心烦,自有解语花为他解闷。就像那花园里的花,因为种类数量多,所以选择多,选择多了,自然日子就不会难过了。”
所以,也不一定非要在夏叙姝一棵树上吊死。
她绞尽脑汁,费尽口舌,挑了这么个隐喻,但她看到孟闻练拧着眉头在宣纸上画出一朵又一朵她用脚都能勾画出的潦草墨花时,她知道孟闻练又没有听懂。
这个时候,季眠总会轻咳一声,温声反驳:“郡主此言差矣,家父家母伉俪情深,一生只彼此一人,也是幸事。一朵花,并非坏事。”
然后她总会悻悻地瞪他一眼,从孟闻练的院子里溜跑出去。
再待到无人独处之时,奉卫终于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他不解的看着身侧绾衣少年:“公子,你何故总是这样驳郡主脸面?眼瞧着郡主分明对你很是上心,你当真看不出来?”
季眠目色如晨曦,干净又温暖。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淡淡地抬眼望向自家院落的围墙。那日孟闻缇的鲜艳红裙似乎还在眼前招摇,明明娇嫩地如同墙边柔弱枝条上蔓生的红莓,却依然耀眼地令人眼热。
他说:“你觉得她对我上心?”
书卷扉页已经被翻得卷皱,显然是被翻阅过无数次的样子。
“或许吧。”他想了想,说:“或许看起来是这样的。她满嘴胡话,看似对我很不一般,不过你仔细瞧瞧,她看向我的眼睛里,可曾有过半点情谊?”
奉卫一怔,再说不出一句话。
少年也不再言语,重新端起书卷慢慢细读,安静如斯,通透如斯。
这一年,孟闻缇十五岁,季眠十三岁。
大瑜的夏季向来炎热,正如孟闻缇口中那般,皇帝舅舅身边美人多,日子自然舒坦,可有时也不是一件好事。
就比如在这么个炎炎夏日,众娇滴滴的美人在皇宫里都像是打蔫了的花一样提不起精神,皇帝看了自然心中难受,于是大笔一挥,写下召令,于七八月份迁至渌清山行宫避暑纳凉。
可单纯的享受也是不能够的,皇帝还是担心落下口实,生怕会被冠上“昏君”名号,索性召了一批权臣随他一起前往渌清山行宫办理日常朝政之事。
为了彰显皇恩浩荡,陛下特准臣子携带家眷一道前往。
国子监已然休课,此次渌清山行宫一行景昭侯府当然也包括在其中,与之同行的自有季太史和其子季眠。
渌清山夏季凉爽,环绕四周的江湖云气缭绕,景色甚是迷人。
故而往年只要一待到夏季,孟闻缇最喜跟随景昭侯与长公主一同来到渌清山。
可是今年,她却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渌清山本是天然山岭,想要在连绵的山腰稳住地基建造堪比皇宫的行宫实属不易,不知该耗费多少人力财力,而这一切皆是为了供养高高在上的掌权者与贵族人。
换作往常,她定然想不到这些。
可前不久刚从岐州传来消息,郡王妃杜凝光生了一个儿子,太后甚是欢喜,但皇帝好像并不高兴。
他子嗣不多,并无孙辈,被康王在这方面赶在前头去,定然是心中不悦。
而孟闻缇则想起了自己在岐州的所见所闻,想起从被割让的朔城中逃出来却也只能苟且度日的流民。
举万民之力建造行宫,在行宫中享乐的贵人却全然不知百姓的疾苦,没有尽到自己该尽的责任,何其讽刺。
她望着楠木缠丝桌面上的白玉盘中摆放的圆滚晶莹的紫葡萄,一时间下不去嘴。
皇帝见状,不由屏退正在歌舞的乐人,关切道:“莓儿,可是天气炎热而胃口不佳了?”
此处是为皇帝专门修葺的行宫偏殿,并无旁人。
她拈起一颗葡萄想要剥开,如葱的玉指却堪堪停住。她起身上前,跪在皇帝面前行了一个大礼:“舅舅,怀宁有一事想要禀明。”
皇帝随手将葡萄皮丢进碟中,呵呵笑道:“你说。”
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怀宁曾应太后旨意前往岐州探望郡王妃,却在岐州边地发现大量难民,皆是失家的朔城人。怀宁知道,陛下割城皆是因为不愿看到百姓遭受战乱之苦,可是不仅岐州如此,绥州也是一样的状况。”
她按捺住心中的慌乱,继续补充:“自陛下登基,总共割让四座城池,大瑜大多数百姓确实逃过兵剑铁蹄,可是四城百姓何辜?他们失去避身之所,与遭受战乱之苦有何区别?怀宁虽只是一位郡主,亦不忍看到大瑜百姓遭此劫难。”
她匍匐在地,不知主座上的男人到底有何反应。她的母亲,是他的亲姐姐,她也是他最疼爱的外甥女,可是她从未当面质疑过他的抉择,今日所言,无一不是在打他的脸。
她虽有恃无恐,但心中一点底气都没有。
皇帝沉默,他微眯起眼,睨着跪在地上的孟闻缇,半晌才问:“怀宁的意思是,朕的决策是错的?”
没有唤“莓儿”,唤的是“怀宁”,语气平静没有一丝起伏。
“怀宁,你可见识过沙场的可怖?”
孟闻缇抬起头,发现皇帝并没有生气,只是瞧着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
她没有说话,皇帝自顾自接道:“自古战场刀枪无眼,一旦开战死去的并不仅仅是杀敌的战士,如若敌人将矛头指向无辜百姓,他们失去的就不仅仅是一座城池,一个家,而是自己的生命,是家人。”
“怀宁,一个国家的强盛不是看国土多广阔,不是看城池多繁盛,而是看这个国家的百姓多坚韧。我舍弃的是空城,而不是整个大瑜。”
所以,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也只是皇帝所舍弃的空城中的一部分吗?
她没有再继续发问,但她觉得不该如此,不管是城是民,都是大瑜孕育的血肉,如何割舍?
究竟是世道如此,还是她太过于天真,奢望能够两全其美。
她自己也不得而知了。
从皇帝歇息的偏殿出来时,她一直心事重重,无心留意其他,以至于一头撞向路边的高树才突然醒过神来。她一边听着涟娘的嗔怪,一边吃痛地揉额头,却在树旁的路边拾到一个金丝织就的荷包。
她好奇地捡起荷包,就着路旁的宫灯仔细打量荷包,发现荷包虽然沾染上泥土,可从布料材质可以看出荷包似乎很新,像是刚完工的模样。
荷包乃贴身之物,丢了荷包,想必失主也是心急,她原想看看荷包里是不是装了些什么能够辨别失主的物什,可打开一看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她再仔细瞧,发现荷包内部只是简简单单绣了一朵云。
云?
她心中纳罕。
涟娘无意之中嘟囔了一句:“莫非丢了荷包的人名字里带了‘云’字?会不会是杜公子啊?”
一提到杜曜云,孟闻缇觉得好晦气,正想将荷包丢出去,又突然察觉到异样,指着荷包外表面的芙蕖道:
“什么杜公子,你瞧瞧这上边还绣着花呢,哪有男子贴身带着绣花的荷包?依你所言,难不成这丢荷包的人还带‘花’字吗?这定然是个女子的荷包。”
涟娘点头,表示存在即合理。
孟闻缇四处环望,宫道之中只余点点宫灯,并未旁人走来或者走去的迹象。
她默默地收起手中的荷包,悄声道:“这荷包还是挺古怪的,你到时候私下先去问问有谁丢了东西没有,然后我们再见机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