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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直白简单的几个字炸进他的脑海,他的脸色微变,下意识就想拒绝,但看着少年那真挚热烈的眼神,他想起了自己的十八岁。
      同样热烈盛大,同样不知天高地厚。
      不知道空气凝固了多久,孟何低声问他:“这可不是说着玩的,你那么怕冷,到时候长征要是翻雪山怎么办?”
      洛醇心里狂跳着,指尖无意识攥紧了,听到先生这话心里笑笑,想着些什么。
      “您不会真信了吧?我那天…只是想找个借口要件您的贴身衣服,对不起…”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
      “你…你是…”变态么?
      孟何没好意思说出口。
      “那也不行,罗副司令就你一个儿子了,你要是有个什么我怎么和他老人家交代。”
      说完,孟何愣住了。绕来绕去还是绕回了原点,他这番说辞和洛醇母亲又有何区别?
      “您也这么想是吗?”洛醇低下了眼帘,“可这种不能由自己支配的人生我不想要。”
      孟何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咬牙道:“好,到时候别后悔!”
      这些小屁孩一个都不让人省心…算了,拼了他这条老命也得把小少爷看好了,让他吃几天苦再把人赶回来也不迟。
      下一秒,他就被这小屁孩抱住了。
      他僵住了,呼吸一顿。
      若说是普通的拥抱那也没什么,可关键是…这小混蛋本就比他高不少,还偏偏埋在他颈窝处,两手环着他的腰,呼出的热气喷洒在他脖子上,总有股奇怪的意味。
      小少爷喟叹一声,低声道:“谢谢您…”见怀里的人没反应了,又担心地问,“先生腿软了?”
      声音就在耳边徘徊,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湿气,黏黏腻腻的让人想起老家湖边的夏风。
      他的耳朵红了,被气红的,他边推开他边冲他道:“滚,没有!”
      洛醇老实地松开了,像是不好意思般笑了笑。还挺新奇的,没听过先生骂人呢。
      “喂,我说…”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王顺启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了出来,站起身拍了拍灰,“孟先生真的同意了吗?”
      洛醇看也没看他,只是皱眉道:“你在这多久了?”
      他也懒得问这人藏到哪里去了。王顺启这家伙从小到大就跟着罗酬屁股后面跑,将三少爷的鬼马劲学了个透,上天入地,藏起来谁也别想找到。
      王顺启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无所谓般耸了耸肩,“没多久,不多不少听完了您感人肺腑的发言。”
      孟何咳了一声,“小启,我会保护好他的。”
      “孟先生,我不是不信任您,毕竟是孟副师长嘛…”王顺启笑了一下,向洛醇那儿走去,“不过前线可真是太可怕了,我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地回来,怎么忍心看他弟弟又奔赴那儿呢。”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的想法。”洛醇冷冷道,把这家伙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摆下去。
      王顺启哼哼了几声,语气有些落寞,“还是太年轻了,小少爷…我也没有想妄图干预您的想法,我只是有点担心而已。”
      “担心什么…”洛醇一下子有些别扭了,他和王顺启从小掐着架长大,突然这么煽情他不太习惯,只是看着窗外抿了抿唇,“不是还有你吗,你不是号称全江西第一战神…”
      孟何微微挑眉,看这两个竹马的相处方式还挺有意思的。
      “靠,你给我闭嘴…”王顺启脸有点烧,他调整了一下,淡淡道,“我不打算回去了。”
      “…你说什么?”洛醇愣愣地开口。
      “唉,我可不像你啊,我妈年纪大了,还有个妹妹没人照顾,再说,在前线吃的苦够多了,我的死是注定的,还不如回家照顾我娘我妹,而不是无意义地…”
      “无意义吗?”洛醇重复了一遍,眼中全是不认同的色彩,“我爹,我的姐姐,我的三哥,他们全都没有意义?你明明口口声声说了要带我出去打仗,和我一起风餐露宿,为什么…”
      王顺启讪笑一声,“喂…别激动啊。人总是会变的。”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洛醇的表情越来越沉重。
      王顺启坐在床上,自暴自弃般道,“算了,你就当我是懦夫吧,我贪生怕死行了吧。”
      刚才还好好的,现在突然拔剑相向,孟何听完后笑了一声,不知道对谁说道,“十年饮冰,也有人热血依旧沸腾的。”
      见洛醇紧紧皱着眉头,眼中没什么神采,他走过去拍了下洛醇的脑袋。洛醇骤然回了神,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孟何心里觉得好笑,又揉了揉他的头发道,“别瞎想了,待会我带你走。”说完,他又转头对王顺启说,“别听他的,我尊重你的选择,毕竟想要活着是人之常情,没什么错。”
      孟何的声音很平常,就像是普通长辈在同小辈讲道理般。王顺启还是低着头,没有回答。
      最后,孟何领着异常沉默的小少爷离开了,离开了这个烈山前的罗宅。他们离开的过程出奇地顺利,只是来湘姨拉着二人的手说了好些话,而夫人从头到尾没有出现。
      王顺启还是坐在小少爷院子的床上,听着吱呀一声大门关上的声音,下意识抬眼望向远方,什么都看不到,又什么都看到了。
      是我们三个人的约定啊,少了一个都不行,我的小少爷。王顺启想着。
      他又想起小时候,罗酬是孩子王般的存在,他这个小屁孩当然只有崇拜的份儿了。他天天带着比他还小几岁的小少爷瞎跑,跟着罗酬跑,罗酬让他往东,他绝不带着小少爷往西。他还记得那一次迷路,他跟着罗酬跑到皮影戏摊子那儿,和什么也不懂的小少爷缩在一起看。
      小少爷在看戏,他在看罗酬。
      看平时不可一世又痞气的三少爷被一个女人冷眼相对,还甘之如饴地热脸贴冷屁股。他觉得挺新奇的,又觉得挺不是滋味儿。
      他现在也忘不了罗酬平日那副神态,那副贵气又带着些不正经的神态,那年轻气盛的模样。
      “小屁孩儿,这么爱跟着我,有本事就和我去参军啊,敢不敢?”
      *
      “有本事跟着我去革命,怎么被打击下就偃旗息鼓了?”
      洛醇有些孩子气地撇了撇嘴,“没有。”
      孟何带着洛醇上了集市逛逛。他来时注意到茶馆的公告已经被扯掉了,所以他不急着去营队,一方面要好好想想怎么交代洛醇的身份,让他以什么身份去长征。另一方面嘛…
      “好好,你没有。”孟何无奈,走到一个米粮店附近停住了脚步,“我带你来这,主要是想让你了解一下人间疾苦,小少爷。”
      那声小少爷在这样的环境下格格不入得很。
      什么样的环境?拉车的跑来跑去,吱呀吱呀地惹人心烦,经过的每一个人都带着股汗臭味,穷苦充斥在每一分子的空气中,绝望的、痛苦的、麻木的、无动于衷的,命运的齿轮早就定格。
      从来没有浪漫可言,浪漫是属于少爷小姐的。一封情书两方思量这种事情,才是见了鬼了。
      不似烈山前的清静祥和,不似城区里这个府那个府里的歌舞升平风花雪月,这里才是人间烟火的中心,冷风也吹不散的郁结,中国最真实的写照。
      洛醇看着那些穿着白背心大汗淋漓的年轻人、中年人背着比半个人还高的粮袋走进走出。有位年纪稍大的大叔趁着交接揉了揉摩出血的肩膀,喘了口气,就被旁边的监工呵斥了一声,用鞭子狠狠抽了几下。
      “啪—啪——让你不干活,让你偷懒,想吃饭不想劳动,哪有这么美!”
      初春的天,这里的人挥汗如雨。
      洛醇别开了视线,轻声道,“他们很辛苦,这些我都知道。”
      孟何意味不明地嗯了声,“可能军校里都教过你,但是一层薄薄的纸根本不能等价于人民受到的苦难。我以前也干过类似的,可累人了。不过比动刀子动枪好一些。”
      洛醇悄悄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阿醇。”孟何声调很平缓,“没有人不用为自己的冲动负责。你知道长征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革命意味着什么吗?你三哥,小启,还有你,你们参军的动机是什么?先别急着反驳我,如果我没有出现在你身边,你真的会想走革命这条路吗?”
      洛醇原本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这一连串的问题下来,砸得他有些不知所措。脑子里的答案呢?乱了。
      孟何看他毫不掩饰紧张无措的表情,还是狠下心道,“我帮你回答第三个问题。”
      “你哥是为了得不到的情,小启是为了他从小到大崇拜着的人,所以那人不管做什么事在他眼里都是对的,他们的动机在某种方面来说不具有主观性,或者说,主动性。”
      洛醇抬眼看他,眼里有些水汽,“…您觉得,我呢。”
      “如果有冒犯我很抱歉。”孟何顿了顿,不看他的眼睛,“应该是…从小到大被养在深院的花对山风的向往,对吧?更何况这朵花的兄弟姐妹都成功逃出去了。对自由的向往,确实是为了自己没错…”
      洛醇轻轻笑了下,如白茶被风吹乱,凌乱又富有美感。孟何愣了下,觉得深院的花这个比喻真挺恰当的。
      孟何又带着他开始走,“其他的就先算了。最后一个问题有答案了吗?”
      小少爷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先生…我不知道。”
      就这么走了一会儿,孟何才开口,“或许生在富贵家庭一辈子都少有机会知道,但是幸好我家里比较穷,从小来这儿打工,见得最多的就是底层生活,为了存活的手段。革命第一步就是先改变自己,我那时候也就止步于此了,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扭转这样积贫积弱的现状。”
      洛醇听得很认真,跟着孟何转弯的时候在拐角处不经意和对街一个躺在地上翘个二郎腿的乞丐对上了眼,那乞丐定定地看着他们这个方向,嘴角流露出一些不屑。
      洛醇扑捉到了那丝信息,却是不解。
      他们停在了一个报刊亭旁,孟何进去拿了张报纸递给他,继续说道,“直到有天经过这里时无意瞥到这张报纸。当时明明穷得叮当响,还是鬼使神差地买了。”
      那份报纸又旧又破,是《每周评论》关于1919年的五四运动的相关报道,现在基本是买不到了,这还是孟何好说歹说从老板垫桌角那儿抽出来的。洛醇知道五四运动,对此大概就像大人们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他觉得敬佩,又感觉遥远。
      孟何笑了声,貌似玩笑般说道,“不过赶巧了,五四运动那天周六,公使馆不上班,扑了个空。”
      “之后我又买了《新青年》宣传马克思主义的那一版,不过刚刚没有找到。”
      等洛醇仔细看完了,孟何才道,“我出生的时期恰好是北洋军阀割据时期,这几年革命走下来,终于在1928年结束了。阿醇,我说这些不是要赶你回去…虽然你现在目之所及的只是一小部分…”
      洛醇微微睁了睁眼。
      “但我想让你知道我所热爱的它,到底有什么意义,希望支撑你继续坚持下去的,只是因为它本身。”
      那一瞬间,以前的学说被风暴推翻,在灰烬中捧出一颗新兴的燃烧着的、跳动着的心脏。
      觉醒,觉醒,改变,改变…革命,革命!
      它在噼里啪啦地不停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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