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如意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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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天后，正逢周五，顾文君上午十点左右就到了茶馆。苏州本地有评弹表演的茶馆，都只在下午和晚上安排演出，上午不表演，只卖茶。因此她到的时候还没什么人，很是清静。
这里本是民国时期的别墅改建，前门看上去平平无奇，进得门去，是一间小小的陈列室，摆放着各色茶具，墙壁上挂着山水古画与对联，后面通着一条深深的曲折回廊，颇有曲径通幽的意趣。
沿着回廊走到尽头，就见一处十分开阔的庭院，打理得非常精心，亭台假山四处点缀，接近里屋的前坪上一片绿草如茵，还错落有致的陈设着几个带阳伞的卡座，椅子都是正对着里屋大门，四周隐蔽处还放置着音响设备，保证坐在庭院的客人们也可以清晰的欣赏到里面的表演。
里屋还是顾文君上次来的模样，以民国时期的木质装饰风格为主，只是将原本的木质茶座撤了下去，表演的舞台背景替换成了古色古香的侍女背景墙，最前面的两侧改成了VIP沙发软座，正面几排则是小巧的铁艺雕花圆座，到了中后排已基本是简单的靠背椅，既节省空间，又留出了庭院卡座的视野。
顾文君微微挑眉，难免有些诧异。这几日她在住处略做练习，一边准备演出用的服饰、乐器，与吴老板只是通过电话联系，虽然知道他在店里忙得热火朝天，但也没想到竟然这样大动作。倒也是真有魄力，她微笑着暗忖。
这时吴老板已经迎了上来，见她面露惊讶，一双眼睛就笑得眯了起来，和声道：“这几天我让人好好安排了一下，网络上也重新设置了活动，本地的那些熟客也都一一通知到位。现在网上的预约订单已经排了三天后，我那些老宾主也都很给面子。顾老师只管放心，保准今天让你有个开门红！”
顾文君笑着谢过，又调侃道：“您这样大动干戈，真是让我吓了一跳，看来今天只有‘拼死酬知己’了。”
这真是说到了吴老板心坎上，他不禁开怀大笑，连声道：“好说，好说。”又解释道：“顾老师是有所不知，其实这才是我这茶馆的原本模样。
“我们苏州人的喜好就是喝茶听曲，本地茶馆要想做出声色，就得有镇得住场的评弹先生。若是请得动大响档，提前宣传出来，就是上海和南京的客人，也会大老远的赶过来捧场。我这是后来摊上那档事，口碑坏了，客人才渐渐少了，只是怕面子上难看，才改成了以茶为主。”
说到这里，吴老板不由得感慨道：“所以说评弹先生为什么被称作‘茶医生’呢？就是因为很多生意冷清的茶馆，往往能靠他们的演出来带旺生意。虞凤卿便是这个道理。
“当初能忍下他，无非是不想给其他‘名医’们留下不好的印象观感，心里并不是真的服气。直到遇见顾老师，我才算是否极泰来。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若是早知道能有顾老师相助，就是再忍他虞凤卿一段时间，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就有点不尽不实、多是恭维之意了，忍字头上一把刀，若不是被惹毛了，生意人又怎么会轻易翻脸。
顾文君笑了笑，客气道：“您真是好涵养。就算是经历了那么一档事，现在还能这样一呼百应，响应者云集，一般人是很难做到的。可见还是您这里底蕴深厚呢。”
吴老板被搔中痒处，眉开眼笑道：“哪里，哪里。这都是那天顾老师曲惊四座，当时在场的客人后来都在自发的替我们宣传。不过呢，我这里毕竟是以茶发家，都是直接对接本地茶农，几十年的口碑，绝对称得上真材实料，绝不像有些店家那样以次充好。我老吴说个大话，单只论茶，外面能比得上得也不多。”
他说着便一伸手，从角落柜台后面唤了个人来。这人看上五十上下，身形偏瘦，容貌清癯，两鬓已染上风霜之色，气质却十分的文雅。他穿着一袭藏蓝色中式长衫，袖口略略卷起四指宽的白边，乍眼看去，真好似民国电视剧里的人物直接从荧幕里走了下来。
吴老板笑指着他介绍道：“这是老罗，罗正峰，十几岁的时候就在我这里做活，到现在已经是远近有名的茶博士。就是前端时间客少人稀的时候，仍然有不少老宾主过来，专门点名请他沏茶。那天他白听了顾老师一曲，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今天顾老师正式登台演出，必须让他拿出看家本事，沏壶好茶来给顾老师润喉才行。”
罗正峰笑道：“理当如此，理当如此。”
三人正谈笑间，忽然见服务员领着几名游客模样的年轻人进来登记。那几人约莫是对这种民国时期的建筑风格颇感新奇，一边问着各种问题，一边用手机拍照打卡。
顾文君看了看表，见此时已接近中午，因是第一场演出定在下午一点半，时间不早，便向两人告罪，提前进休息室准备去了。
她刚走不久，前面又陆陆续续的来了好些预定场次的客人，吴老板见状便也起了身，去前面帮着接待。眼见着座次逐渐订完，他心里的兴奋劲也就越盛，到了后来已经忍不住在脑海中畅想未来。
正浮想联翩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打断了他的思路，“哈哈，吴老哥，我就说好久没见到你了，原来是躲在这里一个人偷着乐，这是遇着什么好事啦？”
吴老板笑容一僵，立刻回过神来，暗骂了声晦气，又重新端着笑脸迎了过去，假惺惺招呼道：“周老弟，真是好久不见了。今日是刮了什么风，让你贵足踏贱地，到我这里来赏光了？”
那“周老弟”此时到了跟前，却是个穿着唐装的老者，年纪与吴老板仿佛，一头花白华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边眼镜，笑语翩然，看着非常的斯文儒雅。他正是街头那家如意轩的主人周老板，也是与吴老板斗了大半辈子的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
“瞧瞧，瞧瞧，你这话说得多没情谊哪。”周老板笑眯眯的一作揖，道：“我为什么来，你不知道？还不是听说你重金聘了位新先生来，准备重振旗鼓，唉呀，这样的好事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我是定然要来为你道喜的呀。”
吴老板呵呵一笑，“那我真是要多谢你啊。不是我不想着通知你，只是你消息一向灵通，有什么好事也漏不掉你不是？”
“你啊，你啊，”周老板摇摇头，笑叹道：“你这个人啊，就是太小家子气，明明是好事一桩，干嘛藏着掖着？你是不知道啊，这几天你关着门埋头整顿，老魏就跑我那里去了，说是你请了位不得了的先生，吹得那叫一个天上有地上无，大伙儿都给听得一愣一愣的，都说要亲眼见识一番才行呢。”
这却是吴老板最近头一件得意事，是以提这话头的人虽不讨喜，听着却很觉得顺耳，不过他面上却是丝毫不露，淡笑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这也是人之常情，想来看就看呗。”
周老板点头赞同，道：“可不就是这个理儿。我一听啊，就好奇得跟猫抓一样，当时就忍不住了，问老魏：‘你说的这位先生，姓甚名谁，师从哪位名家呀？’结果你猜怎么着？”
吴老板面色一沉，周老板已摇头叹气，啧啧有声道：“我是真没想到啊，老魏竟然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你说说，这谁能相信？我就又问他：‘老魏啊，那那位先生是个什么样人，总能说出个一二吧？’老魏就说了，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唱的是从没听过的新鲜调……
“唉，老吴啊，这也就是你我几十年的交情，知道你不是那号人。老魏可就惨喽，当时被人笑得老脸都红了，都说他定是拿了你的好处，才这么卖力替你说好话。我在一旁是拼命劝都劝不住哟。”
他说着声气一顿，煞有介事压低声音，问道：“哎，我说老吴，你是真没干这事儿吧？”
吴老板心中大怒，晓得这老货是专程来这里给人找不痛快的，说什么劝都劝不住，当时肯定是在一旁煽风点火了！当下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老周，你说我，没关系，但老魏几十年品行摆在这里，这么个性情耿直的人，能为了拿点好处就违背良心替人说好话儿？说这话的人亏心不亏心？”
周老板“哦”了一声，笑道：“这么说，真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吴老板眼皮子一翻，冷笑道：“怎么，就不许人家天赋奇才，年轻有为？”
周老板摇头轻笑，道：“好，好。那她是什么来历，师承是什么？”
吴老板干脆道：“无可奉告！”
周老板“嘶”地一声一口气噎在了喉咙里。
吴老板呵呵一笑，道：“人家非要卖关子，我能有什么办法？这年轻人都不爱走寻常路，非要考校考校书迷们的耳力，我也只好舍命奉陪，等到谁能猜出来，我还要额外奉送礼金哪。”
周老板急道：“这怎么可以？这……成何体统啊！道中的规矩，不拜师是不能吃这碗饭，到时候人家追究起来，你可讨不了好啊老吴！”
吴老板却淡定道：“放心吧，甭管他是谁，但凡长了双耳朵，能听得见东西，就一定分辨得出，这位小先生肯定是名师带出来的高徒。”
这乃是他与顾文君商议出来的对策。虽然早晚要被人找茬，但能拖一时是一时，拖得越久，他们就站得越稳，受到的阻力就会越小。因此他扔出这么一句，凭周老板如何追问，也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周老板暗骂他光棍，却也无可奈何，只好笑道：“那我倒要好好见识一下了，哈哈。”
这两人端着虚伪的假笑相互试探，目光一碰，双方心中都腻歪得要死，却谁都不肯先撤退。正僵持着，就见服务员领了两个年轻人正从庭院穿过。
周老板吃了一惊，暗道：“他怎么来了？”
吴老板已是精神一振，笑容满面的迎上前去，向其中一人笑眯眯问候道：“哟，安公子来了，好久不见，今日驾临，我这茶馆是蓬荜生辉啊！”
作者有话说第4章 如意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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