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怜蜜爱》桃胶银耳

15、求见

　　容玉轩一路驱车，不多时便到了追月听风楼，如前次一般停好车，由服务员领进大堂，才到前坪，就听见阵阵欢声笑语由里面传出。

　　他进去一瞧，发现那位顾小姐竟然提前到场，正坐在台上给琵琶调弦，间或与台下客人们搭几句话。那些客人们见她这样温柔可亲，愈发兴致高昂，争先恐后的与她说笑，只想博得她顾盼一笑。

　　容玉轩骤然得见心心念念牵挂之人，不禁惊喜交集。又见她今晚穿了件湖蓝色旗袍，秀发松松挽起，肌肤皎洁如玉，裙角侧边斜斜伸出一支粉白荷花，亭亭玉立，含苞待放，美艳之外，更有一种冰清玉洁的风情，让人不敢亵渎。

　　此时她虽与众人交谈，却是听得多，说得少，常常是含笑倾听，风度娴雅可爱，自有一种端庄高华之气。因此台下人中虽不乏心生爱慕的年轻男子，对她却都是又爱又敬，尽管竞相卖弄口才，高声说笑，却无一不是暗自谨言慎行，唯恐有丝毫冒犯。

　　容玉轩心头砰砰跳动，满腔思念终于找到正主，一时间越看越爱，连自己什么时候到了软座边落座都不记得，正自看得出神，忽然听得旁边有人笑道：“小心，这朵花可有刺呢。”

　　他心中一惊，仿佛被人叫破心事，一张俊脸顿时微微涨红。等转头望去，却见领座有一幼童正抱着一束鲜花，脚步蹒跚的向着台上而去，显然是要去献花，一旁的家长正在笑着叫他小心，又不断给他加油打气。

　　容玉轩这下子真是面皮发烫，耳朵都要烧红了。他连忙收回视线，一抬眼就见罗正峰正笑吟吟端了茶过来，他不知道是否被对方看了个究竟，内心简直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好在面上还端得住，若无其事的强笑道：“这里还可以送花么？”

　　罗正峰心下好笑，却故作不知，笑答道：“可以是可以，但顾老师是不亲收的，不过小孩子可爱，她大概会给个面子。怎么，您也想送么？”

　　容玉轩心中一动，但听见对方并不亲收，想来是并不喜欢这一套，只怕适得其反，于是作罢，道：“不必，我只是好奇，随口一问，并没有别的意思。”

　　两人说话的当口，那小孩子已经走到台边，扒着木台踮起脚尖，吃力的举起花束使劲往顾文君手边送，惹得她嫣然一笑，玉靥生春，明艳绝伦，其他人见状，都不由得随之起哄鼓掌，要让顾文君收下。

　　顾文君果然无奈一笑，伸手接过，还煞有介事的向那小孩子道了谢，又向众人说道下不为例，再送是不会收的。

　　有那等好事的年轻人就在下面高声答道：“没关系，虽然是小听众送的，四舍五入也就算是我们送的，反正您是收下了。”

　　顾文君轻声一笑，道：“那我是不是该表示一下谢意呢？”

　　众人都是大笑，纷纷赞同。

　　顾文君便故作沉吟，笑道：“既然如此，今天正好有伴，那便送大家一折《骗上辕门》吧。”

　　正说着，角落绣帘一挑，一个穿着长褂的青年男子上得台来。他个子不高，生得略有些白胖，笑容可掬的向台下鞠躬行礼，给人的感觉非常亲切。

　　他一边在顾文君身旁落座，开始自我介绍。原来他叫张子安，是茶馆新请回来的先生，今晚正好借着顾文君的东风，来唱一台双档。

　　既然如此，客人们就没有不卖面子的，纷纷鼓掌叫好。因是怕有人听不懂，顾文君便先做短暂介绍了一下这支曲的来历。

　　这段《骗上辕门》是长篇书目《玉蜻蜓》里的一段，讲的是金张氏落难，她父亲张国勋身旁有两个书僮，张福、张寿，两个人商量着说谎话，要骗张国勋去抚台衙门讲情救金张氏。

　　这一折开头便是一段对话，两个书童演练如何说谎。这一部分有点类似说相声，张子安虽是初来乍到，可是台上经验十分丰富，神情诙谐风趣。他起的张寿，与顾文君起的张福一唱一和，非常的有趣。

　　尤其是张寿既想睡觉偷懒，又想分银子，就对张福说道：“你想了鬼话（说谎话），骗老大人上辕门，碰见抚台大人一讨情，等到发财大家一人一半，不是一样的？”

　　张福道：“我想鬼话，你睡觉，哪里一样？”

　　张寿道：“怎么不一样？你送花，就等于是我送花；你说鬼话，就等于是我说鬼话，哪里不一样？”

　　台下众人一听，晓得这是外插花，也叫肉里噱，这张子安是临场发挥，拿之前送花的事情打趣，登时哄堂大笑。

　　他说得诙谐，顾文君答得也风趣，摇头叹气道：“倷格小赤佬，哪亨连得送花、说鬼话也要四舍五入。”

　　听众们笑得直打跌，先前那喊话的年轻人的同伴更是哄笑声不断，拼命鼓掌叫好，一时间气氛极为热闹。

　　容玉轩嘴角含笑，心情非常愉快，耳听得周遭掌声一阵高过一阵，分明不是冲着他，他却比自己得了夸赞还要高兴，十分的与有荣焉。

　　这会儿旁边座上那送花的小孩子已站在了座位上，频频摇手示意，台上的顾文君好似瞧见，目光含情带笑地扫视过来，恰好与容玉轩对上。

　　容玉轩被那仿佛有温度的视线一烫，竟然下意识避让，窘迫得躲了开去。等反应过来，又情不自禁的看了回来，双方正好四目相对。

　　他心脏登时狂跳，禁不住微微屏住呼吸，跟着一阵目眩神摇，心里紧张得快要冒汗，想要移开视线又舍不得，这样恍惚片刻，对方已经转开视线，看向它处。

　　容玉轩这会儿心情像是刚坐完一趟过山车，兴奋激动之意简直不亚于无知少女见到偶像，久久难以平息。可惜后来再没有发生过这样视线交错的情形，他难免感觉遗憾。

　　不过，这已是意外之喜，若能次次如此，想来要混个眼熟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如此一想，心情又好上几分，因此等到演出结束，他虽是依依不舍，却也颇觉兴尽的离开回了酒店。

　　接下来一段时间，容玉轩果然依计行事，每逢顾文君演出的场次，必定准时报道。他虽是低调，现场人又多，但总有视线交汇的时候。

　　每逢此景，他的心头偏是一阵砰砰直跳，若是偶然得了对方一个微笑颔首致意，那就更是心潮起伏，难以自抑。

　　如此过了半个多月，容玉轩便成了这茶馆里的常客。他既不多事，给人添麻烦，看着还很脾气还很好，又不吝啬钱财消费，因此给人感觉相当不错，就是随随便便一个服务员见了他，也愿意真心问候一句。

　　这样一来，容玉轩自觉时机成熟。这一晚顾文君演出结束后，他便找来罗正峰，说了自己的意思，表达了求见的想法。

　　罗正峰也不觉得意外，并且因为容玉轩这半个多月来的行为举止，反而生出几分欣赏之意，觉得他身份来历已是不凡，人却那样低调谦和，无论对谁都以礼相待，从不以势压人，虽是对顾文君心生爱慕，也不曾依仗背景强求过什么，真是十分难得。相比之下，年轻慕少艾就实在算不得什么缺点了。

　　现在见容玉轩提出要求，他微一沉吟，觉得对方品行端正，没必要这样常久避着，顾文君若是不喜，当面婉拒也就是了。以容玉轩的人品，断不至于死缠烂打，早早的说开反而是好事。

　　如此一想，罗正峰便笑道：“容先生这段时间不吝捧场，可见确实真心喜爱顾老师的表演。您希望能与她见上一面，心情可以理解。不过，顾老师有自己的规矩，我只能替您转达，不能帮她做主。

　　“这样，您先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问一问她，倘使她能首肯，那自然再好不过，若是她今日无心见您，也请您多多包涵，等到下次再另寻机会，您看如何？”

　　他这话说得诚恳又妥帖，容玉轩心中大为感激，再没有不好的，连忙道：“多谢你的好意。我也知道这样求见，容易遭人误解，但确实没有任何不良之心，只是希望能见顾小姐一面，说几句话，交个朋友而已。”

　　罗正峰见他说得这样真心，不禁心下一愣，暗道自己难道看错了，这位贵公子只是太过仰慕顾文君技艺，并不是那等男女之情？他心念微转，又暗自哂笑，反正已拿定主意，也不深究，只示意容玉轩稍候，转身去了休息室。

　　顾文君这会儿正在卸妆，一边听吴老板说些最近听众们的反馈。见罗正峰到来，两人都是有些意外，不等他们发问，罗正峰已道了声打扰，向顾文君道：“顾老师，外面有一位容先生，是您的书迷，希望能与您见上一面，不知道您是否愿意？”

　　“容先生？”吴老板问道：“是‘那位’容先生吗？”

　　罗正峰点头应是。

　　顾文君还在不解，吴老板已经笑着解释道：“顾老师，您大概不知道，这位容先生可算是您的忠实粉丝了。最近这大半个月，只要是您登台演出，他是场场不落，风雨无阻，必定准时来看您演出的。”

　　顾文君微微颔首，但她天才横溢，自从正式出道，从未缺过粉丝，即便是曾经时空中评弹日渐衰微之时，也极受同道中人追捧，这种报道打卡只能算基本操作，因此并不动容。只不过既然罗正峰这样说了，她也无所谓卖个人情，便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也无妨……”

　　话未说完，吴老板已将话头截住，皱眉对罗正峰道：“老罗，你是怎么回事？顾老师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怎么今天明知故犯？你若是为了贪小便宜，干起这跑腿传话的勾当，我可饶不了你。”

　　自来茶馆老板对待有本事的评弹先生都是奉若神明，吴老板怕顾文君抹不开面子不好拒绝，自然要替她解围，这番话也算是应有之意。

　　罗正峰连忙解释道：“我哪里敢？我又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小年轻，怎么会这种事？只是自从上次‘旗袍小姐’之后，顾老师便嘱咐过，若实在有那等热情书迷，非要坚持见面，也不妨一见。”

　　这“旗袍小姐”便是罗正峰曾经提过的那位效仿顾文君装扮的铁杆女书迷，也因着这个缘故，茶馆内的员工私下里都称呼她“旗袍小姐”。

　　此前不久，这位客人也求见过顾文君，顾文君实在却不过情面，只好与她见了一面，相谈之后也感其热诚，觉得对待这些热情的客人也不该一刀切，便告诉罗正峰可以酌情接待。

　　顾文君此时听罗正峰这么一说便明白了，向吴老板笑道：“确有此事，您莫要错怪了罗叔。”

　　吴老板面色稍缓，却仍摇头道：“你却不知，这位容先生来历有些不凡，不是寻常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罗正峰则道：“容先生这段时间来得多，我看他人品贵重，绝非那等夹缠不清的人，今天这样，多半也是临时起意，没有旁的心思。”

　　吴老板还要说他，顾文君已接口笑道：“既然如此，反正现在得闲，就让罗叔请他过来，见上一见也无妨。”

　　罗正峰应声而去，少不得要向容玉轩多嘱咐几句，容玉轩已是心中大喜，匆忙谢过，由他领着到了休息室。

　　入得室内，便见顾文君正闲坐椅上，秀发披拂，柔肌胜雪，手里执着一柄缂丝团扇轻摇，那紫竹扇柄色泽深沉，衬得修长手指好似白玉般莹润无暇，约莫是闻得动静，她微微转过脸来，嫣然笑道：“容先生？”

　　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