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乱的风（亮备）》执此一穷

9、九

　　徐庶望望有些灰沉的天，不由叹了口气，盛夏的天，热风夹带着浓重的水汽，吹得人背后黏腻一片。尤其是暴雨之前饱和的空气，更充斥着一股令人发狂的腥气。他抬手抹掉鼻尖渗出的汗水，又一次看向对面的刘备。
　　又在发呆了啊！
　　那么几个月的交情，怎么都换不回这人一点点的关心？！自己都快要走了，也许以后只能沙场再见了，不知是敌是友。
　　“主公？”他轻唤了一声。
　　“啊……”刘备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腆腆头，“对不住，我又走神了。”
　　徐庶倒是不怎么在乎，“恩，现在听就好。刚刚讲到哪儿了？恩……哦！某母被曹操挟持，他要挟庶做他的幕僚。”
　　“……”刘备无言。于公，他应该留下徐庶，或是以其母之死将计就计、反将曹操一军；于私，他应该佯做痛心地安慰劝诫。可是，他好像什么也说不出来。
　　徐庶还在自顾自地讲述，“母亲于庶及其重要，望主公成全庶一片孝子之心。”
　　“百善孝为先。素闻元直以孝为名。既汝去意已决，吾也不好强留，只是痛失一名贤士，心中悲恻不已。”
　　徐庶心中暗笑，自己母亲他怎不了解？纵是死，她也不会帮扶这逆国奸臣。他又岂会不知这是那曹贼的诡计？但无法，老母的性命在他们手上，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

　　两人又是无言，此刻的静谧大家心照不暄。仿佛友情香火的最后祭奠。从此以后，沙场相见，刀剑无眼！

　　“庶有一人相荐。”徐庶忽而开口，“此人有比吕望、张良之才，常自此于管仲、乐毅，通晓天文地理。”
　　这稍稍换回了刘备的几分心思，“愿闻其名。”
　　“此人乃庶之同学。复姓诸葛，名亮，字孔明，乃汉司隶校尉诸葛丰之后。现与其弟诸葛均躬耕于南阳，自号卧龙先生。”
　　刘备一听，眼前发黑，差点栽倒过去。
　　四年前的光阴，又如倒带般流转回来，光影声色，历历如昨。
　　本以为自己已可渐渐淡忘，未想今日一语，竟勾起回忆，扯起过去种种，绵长如丝线，锋利如刀割。
　　这四年来，不知他过得怎么样？是长高了还是长胖了？是否还是一样的惧寒？一样的爱穿水蓝短衫和雪狐披肩？还是一样的自恋？要不然也不会自称卧龙，做太公钓鱼之举。
　　刘备心下悲痛，却不好表现出来，眼圈红通通的，鼻翼翁动。
　　“曾常听家师谈起过您，语气无比之仰慕。自是耳濡目染，认定世间您才是明主。庶觉得亮也会有相同看法。”
　　刘备苦笑，明主？诸葛亮怕是恨之不及！
　　“快落雨了。庶先退下了。昔日水镜先生有言，伏龙凤雏，得一而天下定。若您有意，须妄顾驾之，隆中草庐之中，即卧伏龙！”刘备自然清楚诸葛亮的才能，加之他性子本就淡薄，经过四年的磨砺定是更加沉稳，若能出世，必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佐相之才。

　　正反复思虑间，却听闻一声高嚷。远远的，看到张飞满头大汗地飞奔过来。
　　“哥哥！哥哥！”
　　四年的时间，张飞愈发得精瘦了，粗布衫，领口微敞，那脸庞脱了稚气，平添几分英武，只是紧皱的川眉间仍显露出一片焦急。
　　“哥哥，要落雨了，快些回去吧！”
　　刘备浅笑，“翼德，怎生得如此焦急？作为一军将领要学着沉稳。”
　　张飞站定，抹了把汗，“还沉稳呢！元直都快走了！”
　　“呵！”
　　“你还笑！”张飞急，一转头，却见到徐庶似笑非笑的正看着他。他老脸一红，凑近刘备，压低了声音，“这……哥哥，你怎么不告诉我元直也在？！”
　　“好好一个人在那里，你自己把人家无视掉，可怪的了我？”刘备仍是觉得有趣，调笑一般的反问。
　　“你……你……”张飞如骾在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徐庶自觉多余，拱手退下。僻静的园子里便只剩下刘备、张飞二人。
　　待张飞的臊红退下，刘备才缓缓道，“事出有因，我着实不好挽留，何必强人所难。”
　　张飞似懂非懂的努努嘴，道，“我欣赏元直的忠孝两全，何况他也很厉害。”
　　刘备低头不语。有些事情不必明讲。

　　忽来人报，“门外有一先生，峨冠博带，道貌非常，特来相报。”
　　刘备身躯一震，挥手叫来人退下。
　　张飞兀自欢喜，“哥哥，可是名士来访？您礼贤下士的美名远播千里啊！”
　　刘备轻叹，“罢，随你去看看。”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听一人击节拍案，朗声歌道，“东武望余杭，云海天涯两渺茫。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今夜送归灯火冷，河塘，堕泪羊公却姓杨。”
　　再见时，醉笑陪君三万场，不诉离殇！何等熟悉的唱词！
　　刘备不禁热泪盈眶。是司马徽！司马徽！！！步子都有些急了，生怕慢一步见到这仅有的了解那些是是非非的人。
　　跟在身后的张飞莫名其妙，不就一个名士麽，哥哥怎么那么激动，平常见那些大人物时候也没见他有多少喜悦，相反的是担惊受怕，就像那次青梅煮酒……
　　“司马兄！！”刘备欣喜的叫道。
　　司马徽轻衣缓带施施然转过身来，话还没出口的，只听“轰”一声，刘备手足无措，前脚绊住后脚，摔了个大马趴，刚换上的藏青袍子胸口一块灰白。
　　“哈哈~~！！”司马徽大笑，“玄德，虽然我是来帮你的，不过刚见，不必为我行此大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