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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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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便这样子一天天地过下去,转眼,自刘备来到颖川已半月有余。
诸葛亮毕竟年少,不过几日对他的态度便软化下来,允许他在宅邸之间走动,但每日仍旧会给他喂一种可以让他内力尽散的药。
其间他去找过司马徽,问他为何背信弃义,告诉诸葛亮他的意向。
司马徽却只是惊诧不已,“那药确是我给的,但我决计没有告诉他你要离开。”
小均?!听完司马徽一番话,虽然仍不能确认,但可以想到兴许是小均告了密,可又无法义正言辞地去质问小均,于是只得作罢。
当天晚上,诸葛亮照旧来到刘备屋里吃饭。
明晃晃的灯光下,诸葛亮正滔滔不绝地叙述自己这几年的所见所闻,又讲到自己开始习武,虽然晚了些,但以后便可以保护刘备。
刘备凝视着那张年轻而稚气的脸庞,许久许久,才开口道,“孔明,你知道,这长久不了。”
诸葛亮一时难堪地愣住,“为何?”
“你不是小孩子了,再过一年也可以加冠了。不要老像个孩子,用幻象代替现实。”刘备平静地说着。
诸葛亮急急打断,“难道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刘备想了一会儿说,“有过。”
“有……过……?那现在呢?”
“你太敏感了吧!有过便是有过,字面上的解释。都是过去的东西,何必执著。”刘备将自己举箸的手掖在宽大的衣袖下,视线微垂。
诸葛亮双目如赤,两片形状姣好的唇瓣颤抖着,“怎么…怎么…可以这样……”
“你……”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诸葛亮又努力睁着他那双晶润泛红的眼睛望向刘备。
“什么时候……?”刘备喃喃自语,“我记不清了。”世间又有几人能真正认清自己的内心呢?
“你……我那么喜欢你。”诸葛亮显得语无伦次,好几次想要再开口,都仿佛是被什么东西鲠在喉里,道不出,只能嚼碎了,和着血肉,咽下肚子。
刘备眼中闪过瞬间的心痛,但立刻恢复清明,“你才十九,我却已经三十五了!再说了,我们都是男子,外人那边该怎么去说?”
“我……我不管!以前喜欢过,那现在还是有喜欢的可能的吧!我也许只要再努力一点,我们每天在一起,你就可以……就可以,喜欢我了?!一定可以的吧!你说,只要你满脑子都是我的样子,过个十年二十年的,你也只剩我了……”到后来已是声不成调。
刘备惊诧于诸葛亮的想法——这少年竟是要锁他一辈子!
“久病床前无孝子。一样的,时间一长,你便会嫌弃我了。”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那声音仿佛是催眠一般,蛊惑人心。
“会的!你还小,还不懂。”刘备斩钉截铁地打断。
诸葛亮便再也没有说什么了,他的脑子混沌一片,很累很乱。他于是缓缓地抚摸自己的脸颊和发红的眼,神情是痴傻的。
刘备的声音有些发抖,“孔明,给我解药。”
“你好狠心……”话毕,一连串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滑落下来。
“孔明……解药。”仿佛没有看见一般,刘备狠狠心又重复道。
“我不给!我不给!!”诸葛亮痴心疯似地猛甩头。
“孔明!!”刘备怎会知他的反应竟如此之大,一时不由大喝。
“玄……”
两人对望着,到热气腾腾的饭菜变得冰凉。
诸葛亮倏地站起,瞳孔中仿佛有什么火焰在熊熊燃烧,坚定无比。
“我不会,放开你的!”
字字铿锵!字字铿锵!用力地敲打在刘备的心上,凿出深深的印记。
看着诸葛亮夺门而出,刘备最后一丝精力似乎也被抽干,他疲软地瘫坐在椅子上,用颤抖的双手捂住眼眸,不一会儿,指尖滑出晶莹的液体。
他抖了抖苍白的唇,想说些安慰自己的话,可终究是没有什么言语。
很多事情,放在心中便好。也许,这是对于双方最好的选择。
就要走了啊!
他回望这如此熟悉却又那么疏远的宅邸。
自那日的不欢而散之后,他确实有些后悔,后悔到一夜没睡,第二日顶着一对熊猫眼被小均嘲笑,好在司马徽看出端倪,不着声色地拉开小均,然后轻轻在他耳边问道,“怎么了?吵架了?”
他不置可否地点头,浅笑。
“你娘的别笑,丑死了!!”司马徽做了个鬼脸。
“我是不是真的应该走?”
“要走就走,废话那么多干嘛!”司马徽解开了心结,对刘备仿佛朋友兄弟一般,自然的,也渐渐的,开始为他着想。
“可是……”
“可是什么,我清楚我徒弟。刀子嘴,豆腐心。表面说的跟什么似的,其实类,心里头早就虚得没底儿。虽然我心疼我徒弟,但是你是要当皇帝的人,可不能被我那坏徒儿给耽搁了。还记得上次那雪莲不?你天生就是当帝王的料。”
“徽兄……”他们师徒都是一类人,司马徽这么说必定心中是割舍不下诸葛亮的吧!
“好了,放心,不出几日,你一定能回去的。我打包票!”司马徽豪气干云地拍拍胸脯,模样煞是幼稚可爱。
“……”
后边的事情,真的被司马徽说中了。诸葛亮再也没有来见过刘备,只是在每日夜深人静、众人酣梦之时,佯作不经意经过刘备房门,驻足,凝望,复又走开。夜夜如此。直到有一日,诸葛亮终于进了他的屋子,在他床边长久伫立,伴随着轻声叹息,诸葛亮吻上了刘备的额角,嘴唇在那里流连厮磨。而后,刘备闻到了一股逼人的香气,一瞬间全身上下都有了气力。
“你要走了……我怎么办呢?是你自己要离开的,不是我放开,真的不是……”呢喃的话语落在颈项间,那里一阵温热的潮湿。
刘备知道,自己终是要离开了,离开这囚禁自己的金丝笼,飞向更大的、叫做乱世的铁做的牢笼!
“玄德!”一声惊呼从背后传来。
收回思绪,刘备微笑着迎接司马徽。
“呼……你还好没走。”司马徽面色绯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我徒儿要我和你说。他没有放开你,是你自己要离开的!是天意,一切都是天意!”
天意?刘备不觉好笑,人们总是这样,将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视作命运、视作天意,然后坐以待毙。
“恩,我知道了。”刘备低下头去,他知道那人一定在某个地方以一种决绝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替我向他说,我于他不过是人生过客,匆匆韶年,光阴荏苒。他,还能有更好的。不像我,人老珠黄。”
蓦地,他能感觉到某个东西倏然崩塌。
他作揖,“再见时,醉笑陪君三万场,不诉离殇!”这句话不仅是说给司马徽听的,更是说给那个人听的。
司马徽亦会心而笑,“待君归来时,共饮长生酒!”
不知到时再见你,你可仍是当初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