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5、上下一白 ...

  •   程朔梧的玫瑰。
      为什么是这样残破不堪的样子呢?季殊意把那支玫瑰珍惜地插进他房间的花瓶里,虽然和一大束生机勃勃的花朵们在一起,那支玫瑰看起来十分的可怜。
      他拿起手机,想要问问程朔梧到底为什么。当他微信消息发出去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被拉黑了。
      ——为什么?!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件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从他开始用微信的时候,就只有他拉黑别人,怎么还有别人拉黑他这种事?
      他立刻换成程朔梧的电话号码——不久前他还打通了问了程朔梧英语作业。但铃声响了很久,还是没有人接。
      程朔梧难道睡了?不可能。季殊意很快否定,他刚刚才操控了无人机。于是他锲而不舍地打下去,一个两个,程朔梧始终没有接季殊意的电话,任凭电话响铃到最后一刻,然后再被迫挂断。被冷处理了三四个电话的季殊意终于被激起了火气。
      无论现在是凌晨三四点,程家人是否在休息,他都要打到程朔梧接电话为止。
      他拿了两个手机,一个打程朔梧的电话,一个打他们家的电话。

      安静的别墅里响起突兀的铃声,坐在床上看着手机震动的程朔梧也听见了一楼传来的急促的铃声。
      有人去接了大厅的电话,他听到楼下的人困倦地问:“这里是程宅,请问有什么事吗?喂?为什么不说话?”
      然后便是接电话的人嘟嘟囔囔的声音:“神经病啊,大半夜打电话还不说话!”
      楼下开关门的声音刚刚响起,铃声又闹了起来。程朔梧听到接电话的人又重又急的脚步声,和再也不礼貌的语气:“喂?这里是程宅,到底有什么事情呢?没事情请不要这么迟再打电话过来!”
      程朔梧看到自己手机上的来电提示也同步熄灭了,他起身,光着脚走到楼下。他想知道季殊意是否还会打过来。
      楼下接电话的张伯用着方言骂骂咧咧,程朔梧像一头捕猎前的狮子从丛林深处走出来。“张伯,你回房间吧,我来接电话。”
      “二少爷,你别接了,这是个神经病,打来电话不出声的!”
      程朔梧握着手机:“没关系,我来。”
      张伯还是抵抗不住睡意,把电话前的位置让给了程朔梧。程朔梧把手机和自己家的电话并列在一起,安静地等待季殊意再一次的来电。
      月光安静地照射在客厅,透过巨大的玻璃窗能够清晰地看到月亮边缘的痕迹,好像是天空被戳破了一个窟窿,正在往里头倒着浓如水的光。
      他忽然想起这已经是十二月了,为什么海市的初雪还没有到来?今夜倒是偶尔有些云会遮住月亮,外头也时常有风呼啸的声音,连带着一片叶子都没有的树干在瑟瑟发抖。
      面前的铃声准时同一地响了起来。
      程朔梧第一次挂掉两个电话,这次季殊意好像发现了什么,没有再延长间隔,而是立刻回拨,程朔梧再次挂断,他再回拨,重复多次,直到张伯的房间发出哀鸣。
      程朔梧接起了自己的电话。
      “你是谁?”
      电话那头窜过滋滋的电流声,刚刚疯了一样打电话的人保持着诡异的沉默,下一秒程朔梧就听到了电话挂断的声音。
      五秒之后,他的手机再度震动起来。这次只有他的手机。他接起来,慢慢走回楼上,他等着季殊意开口,但电话那头仅仅传来呼吸声,还有一只狗嗷嗷的叫声。
      谁都不说话,季殊意再度挂掉了电话。
      之后,他们一直维持着,季殊意打电话,程朔梧接起,两个人都不说话,僵持一段时间,季殊意挂断,再打,这样循环往复。
      在时针将要指到五的时候,程朔梧在接起电话后终于开口:“有什么事?”
      那头呼吸声急促起来,这下他并没有选择挂电话,程朔梧听到那头有什么翻来覆去还有纸张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慌乱地组成了他的背景。
      “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他问。
      “我为什么要接你电话?”
      季殊意一下抓住了程朔梧语气间的生疏,“你在生气?你在生气什么?该生气的人不应该是我吗?你明明知道我在给你打电话你却故意不接?”
      “我要见你一面。”季殊意斩钉截铁地说,“就现在。”
      程朔梧握着手机笑:“季殊意,我为什么一定要见你?”
      “你!——”电话那头好像忽然掉入了水里,剩下一室的沉默。“你忘了,你答应我的三个月。”
      “你才忘了吧?今天已经十二月了,我们的约定早该作废了。”
      “你的音频还在我手上。”
      “你果然会出尔反尔,不过季殊意,我已经无所谓了。你就算发给我父亲,我也不在乎。”
      “是吗?你什么都不在乎吗?”
      程朔梧站在窗前,看到对面那个亮着灯的房间里有人影一闪而过,接着在漆黑如墨的夜里,他看到一个单薄的身影跑出了大门,站在分割两家的道路之前。季殊意被冻得鼻头通红,他握着手机问:“你还不下来吗?”
      “你在威胁我?”
      季殊意笑了,“我难道不是一直在威胁你吗?”
      程朔梧穿的严严实实下了楼,昏黑的夜里季殊意站的笔直。
      “你到底在生气什么?”季殊意咬着牙挺着寒冷问。
      程朔梧打量着他,忍不住撇开眼神,“季殊意,你现在糟蹋自己给谁看?”
      “给我看吗?想让我怜惜吗?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我帮你拍下来发给迟庚看会不会更好一些?”
      “你——”季殊意再一次在迟庚这两字之下陷入了呆滞,他的眼睛空荡荡地看着程朔梧的脸,好像一株冻僵的花木。
      程朔梧这下饶有兴趣地走近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呢?季殊意,为什么我一提到迟庚,你就成了这个样子,我要是多说几次,你陷入呆滞的时间越长,第二天别人就能看到季家的少爷冻死在街头。”
      季殊意的灵魂在瞬间回到某场大雨之中,他听到迟庚对着自己说:“殊意,你在求谁?”
      迟庚两个字在他的嘴边盘旋。不能说,季殊意痛苦地告诉自己,不可以说——不能再一次陷入他的圈套。
      大雨的声音绵绵不绝,远处的哭喊渐渐替换成另外一番声音,有一个人,讥讽地说着什么,像是从四面八方奔袭而来的风,在季殊意耳边隆隆作响。
      “季殊意,我真想知道,迟庚对你下了些什么药,你怎么就能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我听到了。季殊意在那个躯壳里挣扎着想,我听到另外的声音了。他想要探出头去,祈求着那个人说的再多一些。
      “你为什么喜欢他到那种程度,就因为你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就因为迟庚非常优秀,你慕强?还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你喜欢?但是我哪一点比不上他?”
      “迟庚很爱你吗?爱你你还会疯?他明明是在折磨你,在控制你,他都把你的喜欢践踏在脚底下来,你怎么还爱他?”
      “你想要变成迟庚,想要我像迟庚那样对你?季殊意你错了,我根本不会像迟庚那样做,我如果爱你,我只会把你关起来,用锁链把你锁住,让你一辈子呆在我的手边。迟庚会吗?”
      迟庚,迟庚,迟庚,迟庚。无数个迟庚从那个渐渐清晰起来的声音里冒出来,幻觉中的季殊意发出了难以抑制的尖叫。
      “你在求谁,殊意?只要你说出我的名字。”

      季殊意带着滔天的恨意睁开眼睛,他咬牙切齿地说:“——迟庚,所以呢?!”
      “所以你为什么要把我当作他的替身?”
      风肆意地从海平面上吹来,在近郊形成一片张狂的风暴,把所有的尘埃树叶都卷起,推向远方。
      “什么……替身?”
      “你难道不是把我当迟庚的替身看待吗?”
      季殊意攥紧了自己的衣袖,他刚从幻觉中脱逃的神智并不能够理解程朔梧已经跳跃不少的思维,但他立刻明白,程朔梧知道了自己的初衷——尽管季殊意自己都忘记了。
      “你为什么,在我抱你的时候还在拒绝,为什么要跟我说我不了解真正的你,这才是真正的你吗?真正的你把我当作另外一个人的替身?”
      “你在透过他看着我对不对,你一直喜欢的人都是他,而不是程朔梧对不对?”
      季殊意忽然想起那支破破烂烂的玫瑰——原来这就是程朔梧最后告诉他的东西,自己那份和玫瑰一样破破烂烂的爱情,但他确实是来自程朔梧的。
      季殊意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他要怎么说,说他确实是因为想要拿他当替身所以才要挟程朔梧?他要说他确实喜欢着迟庚,但是他也浓烈地恨着他?还是说——
      “那你有没有喜欢过我?”程朔梧把两只手都藏进了口袋,这句话他说的异常艰难。
      季殊意低着头,看着自己什么都没有穿的脚,十根脚趾头光溜溜地站在地板上,这下才感觉到刺骨的冷意从脚底钻到心上。
      “不说话?还是说不出?”程朔梧自嘲,“你那个时候拒绝我,我就应该醒悟过来的,还傻傻地喜欢珍惜你半天。”
      “你是不是觉得我蠢透了?给你买牛奶,给你抄情诗,一个连中文都写不利索的人还抄什么情诗?我对付我哥哥,在他的面前保护你,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还是说,你在背地里偷笑,一个当替身的人,还妄图喜欢上我?你那个时候是不是在想着这些?”
      “我没有……”季殊意被风灌满的冰凉口腔终于说出了一句孱弱的反驳。
      “你没有?你没有那你在想些什么?还是说,季大少爷你理所当然享受着我对你的爱呢?你会不会还把这份爱再次归到你喜欢的迟庚头上,借此来骗一骗自己他还爱你?”
      “我没有!”
      程朔梧抓住季殊意的手,“你别说你没有!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季殊意看着他,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他不知道什么样的才叫喜欢。
      他所有的感情都来源于迟庚,迟庚是引诱夏娃偷吃苹果的蛇。而现在季殊意恨着迟庚,所以他不知道迟庚教给他的那种欢欣涌动是不是喜欢,不知道自己所憎恨的怦然心动是不是喜欢,他不敢对这份情感下定义,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摆在他面前的到底是什么,他是个聪明孩子,但是从来没有人教过他怎么正确地去爱一个人。
      看着季殊意的装着千言万语,倒映着浓浓乌云的眼睛,可是他始终保持着沉默。程朔梧缓缓放下季殊意的手,他往后退了一步,和季殊意安静地对立。
      季殊意觉得自己在程朔梧面前无处躲藏,他因为自己对情感的无知而羞耻。他想伸出手摸摸程朔梧的脸,好像这样代表着安慰。但是他的手在身侧动了动,又藏回了身后。
      程朔梧像是一根燃尽的火柴。季殊意想到,他对我的爱好像已经燃烧光了。可是我不想这样,我不想他不爱我。
      我应该做点什么。
      他的脚趾冷地纠结在一起,季殊意在越来越紧的风声里开口:“程朔梧,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我不知道我是否喜欢你,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在喜欢里是最重要的东西。”
      “但是我觉得你很特别,你对于我而言是不同的。”
      他看到程朔梧抬起头,他的眼睛里有着和曾经喜欢他时截然不同的光芒,危险弥漫的光芒。
      “你不需要和我说这些。”程朔梧拉开他的外套拉链。“我现在已经不在乎了。”

      季殊意猛地往前踏一步,他的身体顿时感到僵硬后酥麻的疼痛。
      程朔梧把外套扔在他的脸上,什么也不说地离开。那件外套裹着季殊意的脑袋,在一片黑暗里他呼吸到程朔梧身上的味道。味道没有实体,但却能够无孔不入地钻进自己的每一次呼吸。就好像程朔梧都被自己呼吸到了身体里,偷偷收藏着。
      他闻着这股味道,外头传来铁门开关的声音,他知道程朔梧在离开他,头也不回。他觉得难过极了,从呼吸着程朔梧味道的肺部开始都涌上了热烈如同灼烧一般的痛,渐渐扩散到他的四肢,扩散到他的大脑,他的脚很冷,但他的头却很热。
      但唯一什么感觉都没有的地方是他的心脏,这个奇妙的地方好像跳出了自己的身体,偷偷装下了这个无声的世界。
      他轻轻地扯下程朔梧的外套,他以为自己会看到微微亮起的天空和铁灰色的地平线,还有处处都显现出模糊轮廓的树木建筑,但他的脸颊在露出外套的那一刹那,感觉到某种冰凉落在自己的脸上。他睁开眼睛,却发现整个世界已经被斜斜飞散的大雪所包裹,辽阔的天空看不见了,建筑树木也看不见了,远的近的都是苍茫的大雪,都像是一笔厚厚的涂抹。
      季殊意站在雪里,一只手拽着拖曳到地上的属于程朔梧的衣服,远处传来的风声好像是自己心脏的回音,这个偌大的纯白世界,目力可及的所有的雪花,好像都是在空空心房里的一场表演。
      他不过是白茫茫大地上动也不动的一个墨点。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