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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外婆和他 ...

  •   接到电话的时候夏明笛几乎是狂奔着跑出游乐场的。他飞也似地在路边拦了一辆闲逛的出租,甩上门就急急忙忙地到市医院去。

      “师傅,您麻烦开快一点,我赶时间。”夏明笛亮起手机屏幕瞥了一眼说。

      方云舒:“怎么了?”
      换来的却是身边的人的沉默和重重的呼吸声。

      还记得夏明笛的外婆住在Y城的一个小巷子里,老太太一米五几的身材却硬朗得很。那天下午,火红色的太阳依着树梢,她打开门,提着一大桶垃圾出去倒。这才发现自己实在是老了,装着垃圾的箱子沉甸甸的抬不动,于是只好咬紧牙关——必须要把它抬到门槛外面去啊。

      之后把眼睛都闭上了来使力,脚一抬,却碰巧绊在了台阶上。
      她只感到眼前一黑,整个人沉重地砸到地上,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
      夏明笛赶到医院的时候都已经快第二天了。
      平时没注意,可半夜的医院几乎没人说话,静得可怕,再配上纯白色的墙面和打得惨白的灯,竟显出一份莫名的诡异感来。

      一个人没什么经验,夏明笛白瞎绕了好几圈才找到急诊病房的位置。刚卖力推开吱呀响的大门,就见到一个熟悉的男人坐在病床外,灯光孤零零地打在他身上。

      “......”夏明笛一时无言。
      那男人听到响声便转过头来,看到滞住的夏明笛和一旁站在阴影里的男生,扯着嘴角笑笑。

      夏明笛看清了他的脸——基本还是记忆里最初的样子,只是多了几分沧桑。诚然,这位夏先生的脸长得的确不错,即使身材不好还能帮他追到夏妈妈那样的天生美人;但这时夏明笛只觉得他道貌岸然。

      “小夏啊?是小夏吧?又长高了不少啊。”那男人轻轻地挪动了几步,又踌躇着不前进了。“爸爸这么多年没见你了,特别想你。”

      “又长高了不少”这句话确是没错的,毕竟自从夏明笛上小学开始,就再也没见过他。

      “啊呀,你外婆真是苦啊,这么多年一个人把你拉扯大,这下子出问题了吧。”他还在继续说,“我都没有好好孝敬她啊!”

      夏明笛依稀记得上小学前的那个夏天,外婆独自一个人搭了几十个小时的卧铺火车,背着一个大蛇皮袋来到当时他们居住的地方,偏要把自己从她身边带走。“你是父亲吗?你配当个好父亲吗?你对得起这孩子吗!”记忆里外婆一向是仁厚的,很少有失态的时候。可那天下午带着浓重南方口音的软绵绵又硬邦邦的控诉声犹在耳边。

      “您是来干什么的?”夏明笛实在听不下裹在高定西装里的男人鬼怪一般的话语,打断道。

      那男人咂咂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呢?”他又笑了笑,或说是扯扯嘴皮吧,压根算不上笑。“我来这里,第一当然是为了看看你外婆她老人家。其次呢,我就是来问问你愿不愿意去跟我住?我在Y城买了别墅,地段很好的,三层楼还送地下室。”

      夏明笛怎么也不知道那男人是怎么云淡风轻地说出“地下室”这个词的,只感觉到身体一砰一砰地疼,像刀子抽着心脏。

      黑暗,彷徨,无望,那些污浊的东西又浮起来,紧紧地烙在他的骨骼上。

      “我觉得不必要了。”过了良久良久,夏明笛才挤出这几个字来。“宿舍挺好的,我住得惯。我的生活也不用您来管,毕竟都十几年没管过了,不差这几个月的。”声音里还带着颤抖。

      “这样啊......”那男人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结果,耸了耸肩快步走过来。“那可就不要怪我不给你打生活费了,包括学费。只要你不跟我走,以后我的钱你一分也别想拿。懂么?”他伸出一根手指,用极重的力气按着夏明笛的肩,惹得他生疼。

      病房门缓缓打开了,而这男人像是在逃避什么似的,飞快地逃下了楼。

      “病人家属在吗?”穿着绿色手术服,一只手拎着被汗浸湿的口罩的医生走出来问。

      夏明笛的目光还落在那个越来越黑,不知通向何处的楼梯口。怔了几瞬,他反射弧极长地转身来。“来了,”然后拉着方云舒的手走过去。
      他的手又湿又冰冷得刺骨。

      那医生也不知是怎么了,口罩粘在脸上怎么也扯不下来。忙活了一阵,他抱歉地对夏明笛点点头说:“很遗憾我们已经尽力了,但病人的情况实在是不乐观,所以......”

      之后的沉默略去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可夏明笛生性是倔强的人,这一刻怎么也不相信医生的话。“不可能啊......”他眼睛里都像是失了神儿,看不清聚焦在哪里。“外婆明明身体很好的,她只是摔了一跤啊......不可能,你骗我......”他反复重复着这句话,到最后谁也听不清楚他在呢喃着什么,如是魔怔了一般。

      还记得大概是他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吧,随着外婆去参加过一个不是什么辈分的亲戚的葬礼。反正当时像外婆那般年纪的,夏明笛一律管叫爷爷奶奶。

      “我跟你说啊小笛,”那时也是一个夏天,迎面吹来的风都泛着苦意。外婆肩上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牵着夏明笛的手走在被太阳晒热的地上。“这个爷爷啊,就是前几天的时候出门打水摔着一下,这人就没了。太阳真是热啊,像烧着的一样,他一出门头一晕,就摔下去了,惨啊。我前几天还说要去拜访他,结果这人就这么......哎,我跟他关系是真的不错,真是可惜啊。”

      说着她停下来,曲起一根手指刮了刮夏明笛的鼻梁。“小笛,你年纪小不懂。以后啊不要老是吃那些甜的东西,也不要吃那些口味重的,容易得高血糖高血压,以后老了啊有你受的。”

      夏明笛懵懵懂懂地不懂这些,只是这之后便不再天天跑去吃零食了。

      “外婆,你说你会一不小心摔到,然后就离开小笛了吗?”他仰着头一脸稚气地问。

      外婆皱皱眉。“呸呸呸!”她赶忙挥挥手说,“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外婆才不会离开你呢!懂么?外婆要看着你毕业,娶个漂亮姑娘,然后幸幸福福地过日子呢。到时候外婆还要你们一大家子照顾,嗳,不嫌弃我吧?”她弯下腰来,一脸认真地看着夏明笛。

      “当然不嫌弃!”他几乎没怎么思考,只知道自己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嫌弃外婆的,便这么答应下来。

      ......

      真是天道好轮回。当时的一小句玩笑话,胡乱的“呸呸呸”好像没有把厄运完全拍掉,而是留到了十几年后的一天,再让悲剧重演。

      “我还没有娶到大姑娘呢。”夏明笛咂巴着嘴,硬生生咽下了苦涩说,“您怎么就走了啊,不是说永远不会离开我么?”

      “佟然然,谎话精。”

      外婆的名字叫佟然然。
      在那个出远门都必须靠绿皮火车的时代,这个名字算是特别好听的。

      夏明笛依稀记得曾经的曾经,大约是在某个秋意浓的傍晚聊笑的时候外婆曾说过:“当时我还在上学,学校里有几个男的觉得我的名字好听,想来认识我,还追在我屁股后边跑咧。”

      “佟然然,名字真好听。”夏明笛那时的身高还不过外婆的肩头,说话的时候只好微微仰着头,这样看上去好像眼睛里闪着星星一样。

      “好听啊?”当时的外婆年轻些,身子还没缩到一米五,脸上挂着笑。
      “你是没见过我当年那个样子。”

      外婆这一生都仿佛是蜗居在那间尚未拆迁的老房子里的,从出生开始到阖眼的那一刻。佟然然年轻时候的样子夏明笛的确是没见过,但略微翻翻老相册便能略知一二。泛黄又有些模糊不清的相片里有一个穿着漂亮的水绿色旗袍的女子,无疑是温婉的,像是从画卷里走出来。

      听说佟然然年轻的时候一身傲骨,向来是看不起那些追在她后面的男人。但后来才发现自己的傲气其实是在无理取闹,跟了外公之后整个人性格都外放了不少。到如今,基本已经看不出当年大小姐样子的佟然然了,在她身上只剩下的是满满的烟火气,但还有一片赤诚的热情。

      自从夏明笛出生的那一刻,好像就一直在佟然然身边,几乎没怎么离开过——两岁时还不记事,有一回妈妈从国外回家,却被小小的夏明笛看作是陌生人,可怜地躲到佟然然宽大的衣摆后面。

      “佟然然会陪着夏明笛一辈子吗?“
      “会吧。”
      数不清几年前他们拉过勾的。

      都说世事无常,事与愿违通常发生。
      就像生活这个东西有些时候让人恨之入骨——它总是带走些人们渴望的,比如当时那位亲戚,现在的外婆;再送回些人们憎恶的,比如衣冠楚楚的他。

      就像,明明不到一个月前外婆还在打电话的时候问夏明笛十八岁想要什么礼物。
      然而佟然然终是没有等到他成年的那一天。

      自己在她心里,永远都是这个不成熟的小孩子了吧。

      但年轻一辈总要长大,学会去放下一些自己认为是不可分离的东西,权且当作临睡时关掉的台灯——
      等着黑天总会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外婆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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