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剧棋魂之那谁》渡崖

1、第一章

　　“你也相信前世今生吗？”

　　俞亮与时光在北斗杯上获胜，先是方绪当面祝贺，后是洪河等人以电话传贺音，时光照常插科打诨，一一应过。是啊，他赢了，一年多以前，他还在想着该如何追逐俞亮的脚步，转眼间，他的水平已达到能与俞亮一争高下了，而这些，都该归功于——褚嬴。可这个人，如今在哪儿呢？这般想着，他握紧了手中扇子。既然都能把扇子递给他，为什么不愿意再现身与他见一面？

　　褚嬴，你好狠的心。

　　不知不觉间，时光离了人群中心，被挤到了边缘，因而也没人注意到他情绪的低落，唯有一位始终注意着时光的年轻女记者发现了，她悄悄用手机拍了一张，不是为了工作，只是因为此刻的时光初段，与镜头前那个活泼灿烂，笑起来充满少年意气的人，实在相去甚远。人总是有好奇心的，面对相悖的事实，容易萌生一探究竟的欲望。

　　“喂，时光！走了！”

　　“嗯？哦，我来了。”时光收起凌乱思绪，紧跟着团队脚步，前往庆功场地。

　　北斗杯过后，岁月又转了几轮。时光夜夜盼着入梦，可往后，没有一次梦见褚嬴。他很想念褚嬴，思念似草疯长，如果草能绞杀人心，那么时光已被绞杀千万次，纵然如此，他还是没能见到褚嬴。

　　褚嬴，你好狠的心。

　　刚开始，时光还会跑上兰因寺缠着懒和尚，每回都被懒和尚用缘分已尽四个字打发了。希望慢慢耗着，转为失望。时光只能在故地寄托相思。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上乌鹭山，坐在褚嬴和小白龙种下的树的树荫下。他望着这棵树，心情很复杂。他嫉妒，这棵树是小白龙和褚嬴相处痕迹的证明，他是唯一的知情人，可他呢，围达网的账号被他注销了，棋盘上的泪痕没有了，只有他手中的这把扇子，可谁会相信他和褚嬴的故事？他连个倾诉对象都没有。

　　心情不好的时候，时光会踢几脚，想哭的时候，他就坐在树底下，背靠树干，抱紧膝盖，没有哭声，只有浸湿裤子的眼泪。这几年，时光没再折腾着跳湖，也没有自暴自弃，他依照旁人对他的要求活成了一个似乎不再是他的人，他依着从前的模样活下去，但情绪需要一个出口，这个出口就是乌鹭山。他一个人待在这，常常哭得很委屈。

　　他问过懒和尚一个很蠢的问题。他说：“如果一个人一声不吭就把你丢下，他是太在乎你还是完全不在乎你？”

　　懒和尚只是笑了笑，不说话。

　　真的很讨人厌。时光想，怎么老喜欢装世外高人。

　　时光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活在泡满思念的缸子里，活在一个已经不是他的模子里，活在这样阴晴不定的情绪里。直到江雪明在群里发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人与褚嬴十分相似，只是他身上着装都是现代服饰。白色底衫，白蓝相间的衬衫，袖子卷到一半，下半身穿着普通的蓝牛仔裤，额前发丝微卷，自由散落两边。很青春，很帅气。

　　“江雪明，这人是谁？”时光直接发的语音，语气急切。

　　“我们的俄文老师啊，告诉你，他超级帅，班上很多同学都喜欢他，还有不少人为了他跑来旁听呢。”

　　“哼，是吗？有多帅？”谷雨不满地问。他俩现在是男女朋友。

　　“没有没有，当然是你最帅啦。”

　　“啧啧啧，吴迪，咱们还是退群吧，要不迟早被闪瞎了眼。”何嘉嘉一如既往的欠揍。

　　时光却久久没说话。

　　“时光，你问这干嘛呀？你认识他？”

　　“江雪明，他叫什么名字？他什么时候会去上课？你把课表给我。”

　　“喂，你说话语气好歹客气点！”谷明不满时光这种说话的口吻，忍不住站出来维护江雪明。

　　“没事没事，时光，他叫慕承和，课表我待会发你。不过，你问这干嘛呀？”

　　“他……长得很像我一个朋友。”时光不欲多说，最后道了声谢，便不再说话了。

　　周三上午，时光准时来到教室，但没去找江雪明，反而是自己在后排挑了一个位置坐下。他一直盯着慕承和，注意他的每一个表情动作，希冀从他身上找到褚嬴的痕迹，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像，但又不像。

　　一样的酒窝，一样的笑容弧度，但比起褚嬴，可爱不足，成熟有余。慕承和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平和近人，但也有着距离感，看似好相处，实则心中有一条界线，轻易不能踩线。而最让人失望的，慕承和是左撇子。褚嬴不是。

　　不管是不是，总要试一试。时光一早与江雪明说好了，他拜托她下课时找慕承和请教关于俄语的问题，为他拖延一点时间，他想找慕承和问几句话。

　　“慕老师，我想问你……”

　　江雪明挑的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很快就结束了。时光正好凑上前，居然有种如近乡情怯的感觉，还差几步，他停下来，不敢上前，害怕又似上次见面那样，眼前人会突然消失。

　　看见时光，慕承和也楞了一下，眼底闪过诧异，这份诧异被时光敏锐地捕捉到了。时光的心跳频率一下子加快。

　　“您，认识我吗？”

　　慕承和蹙眉，时光看不清他在这段时间里想了什么，但他能看出来慕承和的迟疑，他心中的期待与失望在打架。当慕承和给出否定的答案时，时光脸上变灰，失望的样子无遮无掩，江雪明陡然意识到此事似乎非同一般。

　　“时光？时光？你怎么了？”江雪明扯了扯时光的手臂，而后转头，不好意思地冲慕承和笑了一下。慕承和摇摇头，示意没事。

　　时光怔怔，目光游离至慕承和的手，这双手和褚嬴的一样，修长且白皙，他顾不上是否失礼，拉起慕承和的手，摸了一下，失望程度扩大，上面没有棋茧。他不是褚嬴。

　　时光似笑似哭，把江雪明吓了一跳，“时光？你怎么了？”

　　慕承和想了一下时光究竟想从他手上看到什么，问：“你是下围棋的？”

　　“你怎么知道的？”明知无望，时光还是仰头看慕承和。

　　时光眼中脆弱的期待令人不忍戳破它，但又不得不这么做。

　　“我有个朋友也是下围棋的，他告诉我，棋手手上会有棋茧，你刚刚看我的手，我想，是因为这个。”慕承和顿了一下，“只是，你为什么要看我的手？你想找谁？”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人？”

　　慕承和张张嘴，忍下想说的话，拿直觉当借口，搪塞过去。

　　“我……找一个朋友。”

　　慕承和“嗯”了一声，点点头，示意时光继续往下说。

　　“你，和他，很像。”

　　“有多像？”

　　“很像。这张脸，就很像。”时光苦笑，“但又不像。”

　　慕承和脸上神色未变，安静聆听。

　　“你们笑起来很像，但别的，似乎都不像。”

　　“人有相似。”慕承和总结。

　　“或许吧。”时光状态好了些，咬咬牙，决定再试一次，“过几天我有一场比赛，你愿意来看吗？”

　　“在哪儿？什么时候？”

　　这是答应了。时光眼睛一亮，连忙道出地点时间，而后心情愉快地离开了，走路的姿势让江雪明想起了几年前没心没肺的时光，江雪明感慨，很久没见过这样的他了。伪装始终是伪装，只不过，彼此都没有揭穿。

　　慕承和回到办公室，难得没像往日那样抓紧时间做实验，他双手撑着下巴，忆起自己做过的梦。

　　相见时，时光很惊讶，他也很惊讶。对他这个以科学为准线的来说，要他相信梦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没什么可能。可就在刚才，他见到了，自己在梦里见过的人。

　　慕承和在电脑键盘上打下时光两个字，点击搜索网页，将这些信息一一看下来。

　　时光，被誉为围棋天才，学棋一年，成功定段，迄今为止，仅此一位，而后只用了短短几年时间，从初段升到六段，不久之后将挑战九段。

　　慕承和望着这些人名，一一对了一下，心中困惑与难以置信交加。梦境竟然是现实，他没办法相信。

　　指尖往下转，鼠标逗留在褚嬴这个名字上。

　　褚嬴，曾是围达网胜率排名第一名的棋手，后不知何故，注销账号，同时是时光六段亲口承认的师父，但没有人见过其庐山真面目，每每有人向时光六段问起褚嬴的行踪，皆被忽视，因而有人质疑褚嬴的存在。

　　褚嬴。慕承和放在鼠标上的手微微颤抖。梦里，时光正是喊他，褚嬴。

　　这个梦，存在很多年了。慕承和知道，它和别的梦不一样。不仅反反复复，而且紧密衔接，像看一场电影，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完全记住了细节。他问过一些研究心理学的朋友，可得到的答案都没什么参考性。再后来，他也不管它了，反正只是做梦，如果没有遇上时光的话，他会相信这只是一个梦。

　　慕承和揉揉眉心。他试着回忆，梦里是怎样的。

　　褚嬴，南梁第一棋手，因被污蔑而自尽，却因格泽曜日而通过棋盘穿越，然后结识了小白龙和时光，他的毕生梦想是寻找神之一手，小白龙在那场与灵机散人的对弈前去世，后有时光为他寻到了神之一手，也因此，褚嬴走了。

　　一幕幕闪过，慕承和想起褚嬴走的那晚，心头也跟着痛，酸涩难忍，他能感受到，褚嬴有多不舍。

　　开心果、□□、小欢喜、小业障。

　　慕承和发现自己居然笑了，然而一滴眼泪也随之落下。他惊了。因这陌生的情感共鸣，陌生的感觉，陌生的反应。在梦中他始终是一个局外人，站在上帝视角来观看这段故事，醒后也极少因此而牵动情绪，可今日。慕承和将纸上的水渍捻干，心想，去看看就知道了。开启梦境对他的影响的钥匙，除了时光，还能有谁呢。正好，他也想早点解决这件事。没有人会愿意一辈子做同一个梦。

　　慕承和到的时候，江雪明在门口等着。

　　“慕老师，你来啦，我带你进去。”

　　“麻烦你了，其实你不必等我。”

　　“不不不，这怎么行呢。你是老师，我作为学生，这是我该做的。”

　　慕承和笑了，“我也只是代课，你不用这么拘谨。”

　　江雪明回笑，不说话了。这是时光安排的，江雪明第一次看时光对一个人这么上心，几年前他突然不下棋，颓废蹉跎了半年，任谁问，都得不到答案，从那之后，江雪明就开始觉得，时光没有心了，他对谁都好，可那种好像报答，可前几天，时光拜托她好好照顾慕承和，脸上的神采，才像发自内心的东西。

　　虽然不是我们，但能看到他回来，就挺好的。江雪明心情很好，走起路来又忍不住蹦蹦跳跳。慕承和扫了一眼，低笑。青春真好。

　　慕承和来晚了一点，比赛已经开始了。他虽然在梦里已经看过很多回，但依然不懂围棋，他认真看了一会，便撑不住了，他更多的心思还在于对照身边人与周遭环境同梦境的内容。洪河、沈一朗、俞亮、大老师、板老师等等，以及幽玄棋室，都对上了。现实比起网页浏览，带来的冲击力终究不太一样。慕承和又忍不住揉眉心，他宁愿这些只是梦，处理起来太麻烦了。

　　在慕承和看来，他只是他，即便梦中内容是真实的，也只能证明褚嬴曾经或不知何时是他的一部分，但他绝不是褚嬴的一部分。

　　时光拿起棋子，尚在思索下一步，余光瞧见慕承和，脸上一下子露出笑来，如果不是现状不允许，他一定会跳起来跑过去，紧紧抱住慕承和。

　　对手察觉了时光的走神，不满道：“喂，在比赛，麻烦你专心点。”

　　时光毫不在意，“嘿，你就等着被我打败吧。”

　　“吹牛皮。”对手哼了一声。

　　“是不是吹牛，你马上就会知道了。”或是因为看见了慕承和，时光状态愈来愈好，果然很快就结束了比赛。

　　时光顾不上复盘，快速跑向慕承和，抱紧了慕承和，他太高兴了，没有察觉到慕承和身体的僵硬。

　　“你真的来了！”

　　“嗯。”慕承和本就不是喜欢亲密接触的人，一边说话一边挣开了时光的手，说，“恭喜你。”

　　“这么客气干什么，我们去庆功，你要去吗？”

　　“我？我去干什么，你们玩吧，我回去了。”

　　“别呀，来都来了，我带你认识一下他们。”

　　时光又拉住了慕承和的手。慕承和其实不喜欢时光这般熟稔，因为他很清楚，时光这些情感是属于另一个人的，只是因他容貌与褚嬴相似，才投射到了他身上。

　　“不用了，我还有事，先走了，祝你庆功愉快。”

　　时光不肯放开他的手，听见这话，干脆两只手都抓了。
　　“你干什么！”慕承和努力挣开，但失败了，他低估了时光的力气，“你干什么。”无奈语气显而易见。

　　“别走。”

　　听见这委屈劲，慕承和忍不住心底翻了个白眼。自己还没委屈，他委屈什么呀。

　　“那你要我怎么样。”

　　“陪我去庆功。”

　　“你……”

　　时光现在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死活不肯放开好不容易拿到的药。慕承和无可奈何，只能任由他去。

　　众人跟见了鬼似的，围观了这一场戏。而江雪明，她作为唯一一个知道全程的人，内心的震撼程度比起别人，只多不少。

　　因时光闹的这一出，原先打算推了庆功宴的，原先不算庆功宴一席的，都来了。两桌人，围得满当。慕承和身处漩涡中心，真的很想打死坐在他旁边的时光。

　　“咳咳！”时光故意咳嗽两声，将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大家好，这位是褚嬴……”

　　众人睁大双眼。时光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他瞎说的，我叫慕承和，是研究物理学的，你们好。”

　　洪河心中半信半疑，“那，慕先生，我叫你慕先生可以吧？”慕承和点头。洪河继续说，“那时光为啥，带你过来呀。”

　　“你们刚刚都看见了的，是他硬拉我来的。”

　　众人都听出了慕承和的无奈，一同笑出声。洪河被时光瞪了一眼。

　　“时长老，你瞪我干嘛呀，那你刚才，那么做，那么多人都看到了，你不能因为我问了你就瞪我吧。”

　　慕承和笑了一声，又觉不妥，伸手到嘴边，咳了一下，将笑意压了下去。时光无心介意慕承和的嘲笑，他侧头望着慕承和，褚嬴笑起来，笑涡挺深的，因笑而扬起的弧线，总之，笑起来很可爱。而慕承和，和他，很像。

　　慕承和见时光望着自己出神，很容易就猜到原因，烦躁感生起。

　　“时光，你不要一直，从我身上找别人。”

　　“你怎么知道我在看别人。”

　　“总之，不要从我身上找别人！”

　　慕承和怒了，起身离开，桌边一只酒杯摔成了碎片，其中一小块正好砸中时光的大腿，渗出几滴血液。时光没感觉到疼。

　　一圈人没人敢说话。过了好一阵，洪河才张口：“时光，你没事吧？”

　　“没事。”

　　这哪是没事的口吻，不过也没人敢再提。庆功宴就这么不欢而散。

　　慕承和回到办公室，拉上窗帘，关了门，关了灯，整个人后仰，靠在座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跟一个陌生人发脾气。他确实很讨厌时光总是把他当成褚嬴，但为什么这么讨厌这么生气呢。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