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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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州的山，臃肿得像一个个隆起的□□。
林晨阳的文章经常带有这样的比喻，而这时，他突然感到这个比喻很滑稽，甚至开始怀疑它，讨厌它。
林晨阳只是个初中的孩子，在外面打过几年工，所以比喻也显得有点流氓。
阳光明媚，大约五六点钟的样子，林晨阳坐在一辆破旧的中巴车上，双眼微合。
车未开动，陷在一个狭隘的泥坑里，后面长长的堵了一窜车，因此大部分乘客都下车休息。
贵州就是奇怪，道路也长着和人一样会吃会吞的嘴巴，几次拨款依然填不平坦，砂石如数被饥饿的泥坑消化掉，化作灰尘，飞散在漠漠的天空里，乌烟瘴气。
林晨阳斜靠在玻璃窗上，从眼缝里窥看一脸黢黑的父亲。不知怎的，他觉得父亲总是隔他那么遥远，让他感到这个世界的不真实。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林汉良骂道。林晨阳猛然睁开眼睛：“爸，你能不能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骂我？”
自从晨阳中考落榜之后，他们父子俩说话总是带着火药味。
林汉良瞎抽着旱烟袋，仿佛没听见晨阳反抗的声音，继续说：“还不知道人家顾叔叔帮不帮忙，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总是给我找麻烦。”
林晨阳把眼睛移向窗外，微微噙着泪水。
阳光灿烂得耀眼，夏天的天气总是让人感觉一种莫名的浮躁。
林汉良突然提高嗓门：“哭！知道哭当初就不要谈恋爱，你总算叫那小妮子给害了！”
“爸……”林晨阳神经质地转过头来，不经意间瞪了林汉良一眼，他虽然知道父亲没有知识，但却受不了这种低俗的说话。“爸，你说话尊重人些！”
“嘿！瞧瞧，长本事了，这，看我不打死你……”
林汉良怒道，从座位上跳起来，手中的旱烟袋飞闪过去，晨阳躲避不及，重重打在他的大腿上，他本能地跳了起来，又瘫痪似的坐下去。
一阵刺心的疼！
晨阳咬着嘴唇，把泪使劲往肚里咽。晨阳不是第一次挨打，但却第一次感到有这么的疼。他侧过脸，耳畔不断冲进父亲咒骂的声音。
林汉良在几名乘客的拉扯下挣扎不已。
风，猛兽般摇摆着森林 ，一浪高过浪。
这是夏日的风，从满地金黄的麦田里滚动而来，掀起枯黄的落叶漫天飞舞，撩拨着一代人的悲哀，纷纷飘落，然后粉碎在别人的耳朵里。
开车师傅从车子底下抽身出来，大声喝道：“干什么！”
乘客们赶紧松开手，林汉良气喘吁吁的回到座位，一言不发。
“有劲就下去推车，别拿在这里浪费。”
开车师傅以为车上打架，不禁恼怒起来。
车上一片安静，晨阳把头卷缩在掌心里捧着，扑在前排座椅的靠背上。他不想让伤心的表情经过疲惫的眼睛修饰后流露出来，再让别人怜悯一番然后回赠给自己。
大家都下去推车，开车师傅也不管晨阳，只拼命的换挡轰油。
车下发出破碎的声音，撕心裂肺。
“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开车师傅愤愤地骂道，又猛然轰了几下油，一把拉上助力杆，翻身下车去，“啪”的关上车门。
晨阳的身子微微一颤，一股凉风拂过头顶。
他分不清那股气息来自什么东西，抑或从什么地方袭来，只感觉它有穿透□□与灵魂的威力，重重地扎进他的体内，深入骨髓。
车再次开动的时候天已快黑了，大概是因为推车的缘故，车上的乘客都困倦得睡了过去。
林汉良夸张的打着呼噜。
晨阳默默地看着窗外，幽灵似的树影飞闪过来，张牙舞爪般找他索命。
一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正在互通着死亡的讯息。
他把窗子敞开着，黑暗像一张莫大的嘴，吞噬着无畏的生命。
晨阳把脑袋伸向窗外，他的心随着车子的颠簸不住起伏，像一只未装满水的木桶，总是无法平静下来，没有规律地影响着他的情绪。
从黔镇到县城有一段山路，断壁悬崖间凿开一道裂痕，车就从上面通过。
下面是波涛汹涌的河!
晨阳闭紧双眼，黑夜的风呼啸而过，宇宙被气息流淌的声音纷扰得不得安宁。
车即将进入山谷，在逶迤的山路上赑屃前进。
晨阳的心跳加快，呼吸急促。
他慢慢站起身来，准备从这里跳出去……
死，是生命最好的安排。当生命开始的时候，死亡也就蹒跚而来，一步一步的向你靠近。许多时候，林晨阳独立黄昏，独坐山涧，都会为莫名其妙的想法泪流满面。
虽然年轻，却有着一副老人的心态。这是别人眼中的成熟,它总是限制着你的一举一动。
衣袋里，清脆的铃声突然响起，晨阳不禁缩了回来。
车仿佛飞行在天上，黑暗深处稀落闪亮着几盏灯火。
乘客们也渐渐苏醒，慵懒的打着哈欠。
是陈浩打过来的。
电话那边，陈浩的声音阳光明媚，开放的性格使他说话的语气不住透露出活力，温暖熏陶着晨阳微冷的身体。“到了没，我等你吃饭。”陈浩一如既往的说话免不了让林晨阳“哦”了一声：“你先吃吧，有点晕车，回头找你，挂了。”
“等一下，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天晚上有我和鹏飞的节目，记得收看哦。”
“嗯，好的，挂了。”
车里慢慢躁动起来，几个妇女临窗呕吐。
晨阳不觉感到一阵恶心，体内排山倒海。
他终于忍耐不住，“哇”的一下吐出一口赃物，飞散在黑暗里。
这是对黑暗世界的恶心！晨阳把头伸进车里，眼前一片迷茫。
林汉良被噪声吵醒，正欲抽旱烟袋，立刻被几名乘客连声喝住。
县城的灯光若隐若现，几个乘客开始整理行李。
林汉良侧过身来瞪了晨阳一眼，吩咐道：“把袋子取下来，准备下车了。”
好像这东西完全与自己无关。
晨阳似乎没有听见，林汉良也没重复言语，自己站起身来。他个子矮，身材微胖，所以弄了半天终于把麻袋弄下来，捏在手里。
麻袋里装着些土产，购买这些土产的时候林汉良就已经对林晨阳说过：“这都是为了你……”
当然，代价是把家里唯一的狗黑豹卖掉。
黑豹是晨阳家的看门狗。当狗贩子用冰冷的铁链粗暴地套在黑豹的颈上然后又粗暴的把它带走的时候，晨阳的眼泪流了下来。他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眼泪太多，一大爷们哭哭滴滴自己都觉得特丢人。但他还是哭了，眼泪大滴大滴的淌下来，浇在心上，烙印成记忆的疤痕。想黑豹为什么能守住一个家庭为什么就守不住自己的命运。但林汉良却说只要能讨好顾叔叔别说是一条狗，就是一头牛也得卖掉，你说达官贵人和狗谁能让你前途无忧呢。
林晨阳拭去残留在眼角的泪水，车已经停稳。
乘客们从门缝里滴漏出来，消散在黑暗的角落。
“爸，刚才陈浩打电话给我，我想过去找他玩。”
“玩，整天就知道玩！你也配和他一起玩吗？”
在林汉良的心里，分数就是均衡权利和友谊的一座天平。
林晨阳看看父亲，不敢再作答语。
夜空下面一片死寂。
温柔的霓虹灯光下拖着两个孤独的黑影。
晨阳跟在父亲的身后，默默无言。
两个黑影出现在一栋别墅门口。
明月当空，清辉流淌在院内的桂花树上。
“老顾……”
“谁啊？”防盗门嘎然打开，里面探出一张年轻漂亮的脸。
林汉良方欲进门，却被那女人挡在门外。
一条海葩狗从房内窜出来，汪汪乱叫。
“哦，姐……你是……？”
“我是他亲戚。”
“嗷，老顾在吗？我是……”
“不在！你明天来吧!”
防盗门缓慢关上。
大约两分钟。林汉良重新敲开门。
“请你转告顾书记……我是老林……我……”
“你还是明天来吧，志英他不在家，对不住了。”
“那么，请把这东西……”
林汉良递过手中的麻袋,接着说：
“请把它放这里吧。”
“他这里地方小，没处放……实在对不起了！”
文明，让拒绝也变得客客气气，这也是文明的价值。
林汉良退了出来，随便找了一个旅馆住下。
狭窄的旅馆让两个本来不和的人变得分外寂寞。林汉良默默的抽着旱烟袋，晨阳躺在床上看手机，电视里面哇哇的放着节目。
今年的中考录取情况。自从热城有了电波，什么屁事都往上面放，只是从来不见城管打死人的特大新闻。电视机里,主持人煽情的卖弄着嗓子。
画面上开始出现学生的面孔。
晨阳放下手机，把目光移到屏幕上。
“今年被县一中争取过来的学生有：夏向华，艾薇溪，金鹏飞，陈浩，秦筱……”
晨阳的心跳突然加快。
林汉良从口中抽出烟袋。
两个原本平行的目光终于找到焦点，凝聚在电视机荧幕上。
荧幕上面，秦筱的脸颊更加清晰，粉色蕾丝映衬着两束黑发闪耀在胸前，淡白色无领衬衫镶嵌着微瘦的身体，明亮的眸光中流露出忧郁的蓝色，像荷叶上面一滴晶莹的露水，让人不忍心碰落。即使林晨阳和她恋爱的时候，也没有拉过她的手。
她是那么的清纯，那么的高雅，也是那么的绝情！
他怕脏了她。他们的情书是别人代为转达，他们的约会就是两个人走在一起漫无边际的聊天，在璀璨明亮的星空下静坐。她说话的声音能让整个世界都静止下来。
她在电视机里微笑，他在小旅馆里伤心。
她开始说话，他开始心疼。
他看着她，眼泪漫过记忆的墙根，准备决堤……
“这个小妮子！”林汉良自言自语：“你怎么配和人家交往？怎么配？”
晨阳充耳不闻，他看着荧幕里她娇美的脸蛋，看着电波流淌的喜悦，他的目光游移到千里之外，凝固在那个感情冰封的时刻。
他忘不了她，忘不了她微笑时的热情，忘不了她生气时的可爱。他一下子把头蒙在被子里面，放声大哭起来。
…………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