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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将归营围府谷广济甜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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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雍州城里贴的告示都被取了下来。顾征是顾将军后人的消息也不胫而走,迅速成为整个雍州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由于马匹瘦得不成样子,顾征回到雍州的日子比相泽还要晚几日。青年人毛发生长旺盛,顾征特意蓄了好几日的胡子,乔装一番,却发现一路上原本贴着的图画全都不见了。他害怕六子那边出事,于是终于动用那一千两银子,拿出十两,换了一匹快马,连夜赶回。
军队营寨灯火一如往日,守岗的小兵见将军回来了,高兴地通传。顾征见一切如旧,稍微放下心来。六子第一个出来迎接,见只有顾征自己,不解道:“将军——怎么就你一个人?岳父呢?”
顾征噎住:“那个——不重要,近日军情可有异状?”
飞虎和其他人也走出来:“没有。”
“什么叫做不重要?”六子难以置信道:“嫂子身后唯一的嘱托,将军却说不重要?眼下独自回来,真是让九泉之下的人儿寒心!”
顾征心情复杂,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也不开口,只把背着的袋子卸下来,交给飞虎。
飞虎接过布袋,不满地朝六子说道:“就你猴急!还不赶紧迎大哥坐进来,刚好一起吃饭。我去,这袋子怎么这么沉?”飞虎好奇地揭开袋子的一角:“老天爷啊!大哥这是上哪发财去了?”
飞虎的惊呼引起了大家的兴趣,一窝蜂地凑过来:“哇,要有几百两吧?”
“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数一数,有多少!”
“不用数了。”顾征开口:“正好一千两。飞虎领着的先锋,这下可以换一身像样的铁甲了!”
众人欢呼,六子却一脸疑虑:“将军这钱是哪来的?难道就跟戏文里的一样,是嫂子家给的?”
“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你也是,别在这里瞎想!”顾征招呼众人,尤其是六子。
六子喃喃自语:“将军这般光景,衣衫破烂,胡子老长,结果连嫂子家都看不起,要赶将军出门,是也不是?”
“你在胡说什么?”顾征抬手要打:“守哨的安排好了吗,就在这胡闹。”
六子完全不躲,继续喃喃:“不仅嫂子家其他人,就连岳父都看扁了将军,不愿虽将军回来——但将军痴心一片,死缠烂打,不肯离开,这才走了这么久。”
顾征叹了一口气:“不是你想的这样……这事情很复杂,等我日后慢慢再解释吧。”
“嫂子家赶了数次,将军都不肯走,反而躲在屋顶上、房檐下、假山后。一时间,嫂子家上上下下,连婢女都认得将军。终于,他们没法继续忍受将军的纠缠,决定一刀两断。这银子,表面上看是白银千两,实则是将军和嫂子断绝关系的象征吧!”
顾征刚想怒斥陶醉中的六子,听到‘断绝关系’,又有点发怔。六子虽然只是自顾自地猜想,但还真被猜中了几分。六子见顾征变了脸色,大叫道:“果然被我说中了,我们可怜的顾将军,竟被嫂子家如此看不起。唉,要是嫂子还在世,肯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吧。”
“她在世也没用。这个亲……一开始就不该结。你们都忘记这事吧,就当咱们没劫过那花轿。”
六子急了:“将军说的什么话?难道只因为被几个鼠目寸光之辈看不起,便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了么?只要拿出男儿气概,表足诚意,迟早会被接纳的。”
会被接纳吗?顾征自嘲地想想,自己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那个人了。等到自己兵马强健,报仇雪恨之后,就带着兄弟们继续找个山寨过活,再也不出山。他们两个人就如同一个在云间,一个在泥里,永远不会再产生交集。
想到这,顾征回过神来:“或许吧,但眼下的关键还是发展咱们的军队。咱们现在有一千兵马,粮食光靠当地这几个乡镇可不够,该把目光放到城里去了。”
六子暗叹一声当局者迷,随后也迅速进入状态,和大家一起研究雍州形势图。此刻神木东南两侧的乡镇都被顾征占领,西侧是荒地,而北侧的小城府谷,就成了顾征眼下的目标。
顾征拿起桌子上的一枚羽箭,直直插进地图最北方府谷的位置:“我们先拿下府谷,让神木里的那伙银甲军退无可退!”
……
府谷城里,薛悦正带着几个人施粥。百姓们饿得面黄肌瘦,在街上排起长龙,期待地捧着碗。
薛悦换上一身便装,拿着舀子,亲自站在桌前,挨个盛粥。
队伍最前头的人领了粥就离开,再换下一个。虽然周围没有官兵维持秩序,但人群就像约好了一般地有默契,毫不争抢。数百人的长队不知是否被连日的恐慌、饥饿磨没了最后一丝希望,就这么沉默地排着队,连话都不说。
一个小孩子率先打破这份宁静。这是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虽然脸色蜡黄,大大的眼睛却依旧闪闪发光。在薛悦舀了满满一勺白粥后,她盯着碗,呲牙笑道:“太好了,有了粥,弟弟就不会哭了。”
薛悦和蔼地问道:“哦?你弟弟怎么了?”
女孩不好意思地挠头:“家里吃不起饭,我只好去外头挖野菜和草根,但那些都太苦了,我弟弟今年才四岁,一吃就哭。”
“稍等。”薛悦起身翻找起来,很快拿出一个罐子。他打开看了一眼,微笑:“所幸还有几颗。把这个加在粥里,你弟弟一定会喜欢。”说完,薛悦拿起筷子,从罐子里夹出一块糖,放进女孩的碗中。那是一颗晶莹剔透的冰糖,一落进碗里,就和白粥融为一体。
女孩高兴地舔舔干裂的嘴唇,绽开笑容。她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只破碗,本已走到门口,又停下,大着胆子回头问道:“府谷连官老爷都跑了,我们一连数日吃不上饭。还好有哥哥这样天大的好人。你们是谁,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一定报答你们。”
薛悦闻言,将舀子交给一个随从,走到门口,蹲下身去整理小女孩的碎发:“小姑娘,不需要你报答我们,只要你和你弟弟能坚强地活下去,就足够了。”
女孩攥紧拳头:“那,等我长大了,也想像哥哥一样,帮助其他人。”
薛悦弯起眼睛,拍拍小姑娘瘦弱的肩膀:“好啊,哥哥也期待你快点长大,加入我们。等到了那时候,你就去镐京城最大的酒楼,只要大喊一声‘玉公子’,就能和我们一样了。不过现在,还是赶紧回家吧,再晚些粥凉了,你弟弟又要哭了。”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重复着那个名字,点点头,快步跑开了。薛悦望着街道边消失的身影,缓缓起身。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相比于指挥银龙军打仗,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做的都是如今天一般的事。雍州不比其他地方,饥饿、疾病和战争一直笼罩在这片土地。薛悦自身也是寒门出身,格外能理解雍州百姓的苦楚。所以,当名为玉公子的那个人出面,要帮助整个雍州百姓时,以文章出名、即将入仕的他也义无反顾地加入其中。
这次施粥的银子也是玉公子出的。这么多年,虽然这位公子从没有露面,却心系百姓,在各处组织过上百次的行动。而薛悦也靠着努力,成为了组织里的二把手。现下,玉公子的名号已然遍布整个雍州。
一天的施粥很快就结束了,毕竟府谷的人也不算多。一连几日,薛悦都会带人留在此处。然而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府谷几十年间的境况不是粥能解决的。有随从走来,凑到薛悦耳边:“有人看到顾征兵马往府谷东侧聚集,是否该让丁将军的兵马赶来?”
薛悦反问道:“府谷眼下已是这般光景,丁中将军的人来了,难道要和百姓一起吃我们这白粥吗?”
那随从不解:“那难道要把府谷拱手送给贼人?一旦如此,就连神木也陷入重围了啊。”
“就因为他起兵反抗了,就是贼人吗?”薛悦淡淡道:“自从那日我收到玉公子消息后,多方打听,发现延绥附近的百姓情绪高涨。那顾征不仅没有大加杀戮,反而还指挥手下帮老百姓割青稞。在神木的那天也是,顾征入城以后,甚至没有纵容手下劫掠。”
随从不确定道:“您的意思是,不抵御了?可玉公子知道吗……?”
薛悦点头:“事实上,这次施粥,公子除了送来五千两银子,还带来一句话。若是顾军要打府谷,不必反抗。”
“玉公子还真是……料事如神。”随从感慨道。
薛悦静静地看着府谷的街道。这座城,由于百姓都燃不起灯火煤油,所以天似乎黑得格外快。只要太阳一落山,整个城的房屋、街道就会一起融入黑暗,连带着城里的人心。他不知道这样的决定是对是错,但他也期盼着光明能够早日降临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