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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江公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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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忽一载,翌年立春,乍暖还寒,清溪镇小桥流水飞红,诗意盎然。
日中时分,数里炊烟,香气弥漫。清溪镇偏僻处一户人家中,青色烟气愈发浓郁,至终成滚滚浓烟,甚为呛人……
一白衫男子自浓烟中走出,白衫像油墨泼上,斑斑点点,狼狈不堪。
屋内,一青年坐于木椅,笑吟吟看着他。
这人开口道:“江公子,不是我说,你这手艺当真绝顶。”
江公子灰头土脸,随意抹把面庞,道:“再不要说起,肴馔之事,我不精通。今日你不要去趟乐集城么,我思忖给你做些‘馔玉’。”
“就此作罢,你那手艺,我怕是无福消受。”
话罢,江公子又去厨房,片刻后,端出碟看不清样貌的菜来……
“好个‘馔玉’,当真叫人看不出食材来。”
这青年走上前去,正欲拍他的肩,似乎意识到什么,连忙收回了手。他走进厨房,须臾,浓烟散尽,飘香四溢。
青年左右手同时端出,一碟青色肴馔中铺满层赤辣椒,香气弥漫。是干煸四季豆。
另一碟色淡味浓,通体混白,与白陶瓷碗不分彼此。是清炒丝瓜。
江公子赧颜汗下:“赵玉轩,往常我蹭你菜饭,今日你出趟远门,还要你亲自下厨,怪难为情。”
这江公子说着,见那两叠菜落至春台,立马启箸,毫不客气……
“江宁。”赵玉轩语气肃谨,说道:“饭前可要祷告。”
江宁捺住,瘪嘴苦涩,放下竹筷。闭目时,悄悄的眯起一道缝隙观赵玉轩,只见后者瞥他一眼。
江宁被他如此一瞪,立即紧闭双目,腰杆挺直。
祷告完,江宁急不可耐,却不为着两叠小菜,而是行至屋内一处墙角。墙角有许多不大瓷缸,酿着泡菜,江宁抱过一坛来。
赵玉轩看罢,笑道:“泡菜虽好,但味之过浓,桌上这两叠小菜可就不好你胃口了。”
江宁取过瓷碗,用竹筷末端夹起坛内腌黄瓜,置于碗中。他道:“无妨,腌黄瓜下饭。”
他将碗朝前推了推,示意赵玉轩尝些。
赵玉轩笑道:“好,就陪你啖些。”
他一拂袖,半碗腌黄瓜消匿,江宁嘟嘴道:“你这能叫啖吗,这叫抢。”
“哈哈,你不是让我尝些么。”
江宁双目圆睁道:“我没说,你还我。”
赵玉轩举着瓷碗,躲过江宁的扑袭。
江宁哼道:“我这泡菜邻里可都吃不惯,记得上次分过邻居,他便再没来过。本以为这儿仅有我一人独享,不曾想还出了个奇葩。”
赵玉轩放下碗,从桌上的木饭篓盛满米,帮江宁也盛了碗。
赵玉轩夹过腌黄瓜,扒了口饭,含糊不清道:“记得,那是隔壁陈叔,你许是没听,他后来说那腌黄瓜怪好吃的,理当是怕夺人所爱,这才不上门讨要罢。”
江宁心道:我怎可能没听,那日陈叔是笑着归家,哭着送去郎中的。
恐怕整个清溪镇,只有你我两人喜欢吃这腌黄瓜了。
饭毕,江宁擦拭唇角,道:“何时启程?”
“翌日,今儿东西还未拾掇,耽搁了。次日天明,卯时出发。”赵玉轩回应。
江宁道:“此行多久?”
赵玉轩将碗筷收拾,道:“少则七日,至多一旬。”
“确实不再做草市菜蔬生意了?我瞅着,你那行当着实不错,每日客多,收入稳固。”江宁帮着收拾,碗筷拾毕,取过布纸擦桌。
“清溪镇中租个砢碜铺子,去乐集寻些玩意来贩,应当优于菜蔬贩子。”
江宁嗯了声,沉默片刻,道:“那你回来后,我可要叫你声赵老板?”
赵玉轩笑道:“若你喊我赵老板,我便喊你江老板。”
“对了。江公子,你那市井裁缝摊生意兴隆,来清溪镇不过一载,便人尽皆知。你仍不打算上镇中借个铺子,做间裁缝铺?”
江宁摇头道:“虽我攒了些银钱,但此前负债在身,过些时日还得赶去偿还。”
赵玉轩疑惑的嗯道:“江宁江公子勤俭节约,怎会有负债上身?此前未听闻。”
江宁埋头擦桌,并无回应。
赵玉轩紧问道:“向谁借的?是镇中卜溪钱庄么?”
江宁否认,片刻后才道:“若我没记错,是万泉山庄。”
赵玉轩感叹道:“万泉山庄财大气粗,你竟向它借过,怕是不下百两银子吧。”
“哪有……不过二十两。”
“不愧是江公子。”
此言一出,江宁忸怩,竟不知何作回应。
江宁去挑些水来,赵玉轩拱手见惠,再谈了几句,后者便回了屋。
两人屋舍相隔不远,江宁初入清溪镇时,便受赵玉轩款待。赵玉轩手艺与人一般好,江宁常去蹭食。
如不是恰巧江宁做得手好泡菜,当真不知如何报答赵玉轩。
他思忖片刻,旋即自春台上取过瓷缸;是方才吃落下半的,捧去赵玉轩舍中,说道:“这泡菜,你喜欢的,送与你了。”
赵玉轩暗忖:不愧是江公子,泡菜都送吃过半的。
他习惯性的躬腰一礼,面带笑意,取过泡菜坛子。
江宁正欲回家,却无意瞥见一辆牛车。
牛车停于赵玉轩披房一侧。木质车轱辘略微破旧,车斗算不得大;那车前头处的是个老牛,耷拉着头颅,似乎困倦。
那老牛看到江宁走来,嘴里哼哼了两声,像是有脾气。
江宁心道有趣,便靠将去,坐在车头,取过挟制绳线。谁知老牛忽地奔走起来,往官道上一阵横冲。
声势浩大,赵玉轩破门而出,瞧见远去马车上坐着个白衣男子,顿时了然,当即蹬冲去,不及老牛四蹄。
“非人哉!江宁,这车一日三十文钱啊,若是坏了……”赵玉轩气急败坏,咨嗟未完,打个闪失,跌在地上。
江宁只得依稀听闻赵玉轩的喊呼,却是怎都扯不动线绳。
老牛回光返照般愈行愈烈,不多时便入镇道上,街边商贩悚然,逃窜开来。
一位衣着华丽,靸着皂靴的公子,款款行出酒楼;几曾想被牛车吓个半死,瘫软在地。
行人与商铺危在旦夕,众人逋逃,一人反其道而行之,掼将去个赤红砖块,正巧不巧,敲在老牛脑袋上。
老牛如遭雷击,怔在原地,斗车脱了出去,速度奇快。
江宁心头一紧,不知如何是好;若是跳出去,人无事斗车损。斗车虽萧然,却仍是两个轱辘与重板身,这些莫不是钱财么?
倏地,红衣人影掠动,一对青葱纤手栓束将来,人车凝滞。
男子举动不群,卓尔不凡,不胜绅衿;衣着黑边红袍,腰束墨色韦带,身形极佳。江宁愣了片刻,当真俊朗异常。
“没事吧。”红衣男子问道。
他一面盘算如何赔付赵玉轩的牛车,一面回答道:“哈……无,无事。”
江宁察觉,左手泛起凉意。却是这男子已将手摁来,带来阵阵凉意。
他自怀中摸出玄色帕子,把江宁的手缠个严实。
江宁手背处渗出些血丝,竟是刚驻车时剐蹭的,此刻他哪有心思注意这些?即便满脸通红。
“不觉感激,迟日为少侠设席接风可好?”江宁道。
说着,男子已在他手上系了结,抬眸同江宁笑过一回,说道:“哥哥这样客气,何不眼下寻个地处,只需一席酒,促膝谈心,方才畅快。”
男子分明示意在旁两步的酒楼,酒楼牌匾刻着两字——梅侪。
虽说这红衣男子叫人亲切,江宁却囊中羞涩,向是如此。
江宁也不曾做,打恭落后,扶正斗车。只见那牛倒在地上,眼冒金星,想是得歇息少顷。
不多时,先前受惊的公子走至前来,发作道:“少爷我弘灵公子,狗攮的菜翁,你只管驾车怎地,莫是嫌吓不着我么?”
江宁道:“我并非菜翁,何以体现?”
弘灵公子哼道:“却不曾看地上散的菜蔬?你牯牛劣车中落的!”
江宁不置可否,俯身道歉,道:“行罢,你说便是了。”
弘灵公子横眉道:“单凭道歉可成?”
江宁哑然无言,却是沉默着的红衣男子冷对道:“还想如何?”
“我把人写过呈字送在清溪县上,定要绑起他来,打与三十大板才成。”弘灵公子声色俱厉道。
红衣男子道:“不过是吓着,不必如此罢。”
弘灵公子诘问道:“你又是何人,莫不是也想去打上几十大板么?”
红衣男子毫无拘谨道:“你未曾伤着,他也道歉过,单是吓着而已,却没犯忌。如是说来,你身为贵家公子,这般咄咄逼人,倒是扰人兴致。”
这番举动,街坊庶子商人凑近来,本想好生教训过那驾车之人;却见一人行径不凡,粉底皂靴,不似庸人。
仔细看罢,竟是鼎鼎有名弘灵公子,这人脾气无常,尤为跋扈,众人向的见他不惯。此刻双方闹起,众人并不掺和。
弘灵公子再发作,身后走来仪仗一人,是个夯汉,想是他的佣人。
弘灵公子道:“执事,这两人煞我兴致,竟用牛车袭我。还不快把他们栓束起来,捆到县里去!”
那夯汉布衣大褂,强壮地紧。听罢公子所言,即便论起拳头,不由分说扑来。
红衣男子冷哼,道:“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