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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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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九猛地从惊诧中醒来,睁开眼却忘了梦中见到了什么。
脑中一片空旷,身体犹在颤抖,耳畔却听见轻轻的一声门响咿呀。
原本睡前关得好好的门竟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推开。
木制的房门在不小的风中开阖碰撞,月亮的光影从屋外照进房间明明灭灭。
沈九全身有些发冷,心悸异常,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就自作主张光着脚快速下床,右手撘上了房门雕刻粗糙的花纹。
却看见院子正中站了个人。
少年年纪不大,原本干净的白衣层层叠叠却破烂不堪沾满了血迹。
手上提着一把断剑,是正阳。
少年低头看着地上的月光,然后抬头,脸上伤痕累累,脏乱不堪。
沈九瞳孔骤缩,喃喃:“洛冰河……”
洛冰河眼神哀切:“师尊,是你吗?”
沈九骇极,不自觉地倒退一步:“你怎么会……”
两颗滚烫的泪珠从眼眶中滑落,顺着脸上干涸的污血在下巴滴落,洛冰河快步上前,行走间言辞切切,声嘶力竭:“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这么对我!”
他身后惨白的月光照不进他的瞳孔,在他的背后铺上一层凄冷的光辉,像暗夜里致命的野兽。
记忆中的这张脸不是这样的。
恍惚间沈九几乎分不清今夕何夕,混乱的脑子不受控制地想起过往种种,甚至没发现自己在洛冰河的逼迫中步步后退被抵在屋中的桌上。
正阳的剑锋离他咫尺之近,背部被刻意磨圆的桌角顶住,虽不致命,但清瘦凸出的骨骼碰上硬物,疼痛难忍。
沈九看不清面前少年的样子,却清晰地回忆起了与他初见时。
那日洛冰河遇见了虚假的神明。
沈九遇见了命中劫难。
他至今都记得那天阳光正好,洛冰河抬起脏兮兮的一张脸,眼中全是希冀与慕望。
仿佛世间唯此一人。
幼时无数次被抛弃,所有珍视的厌恶的全部离他而去。
无厌子曾掐着他的喉咙说不会有人爱你,贪婪的眼睛里刻着嘲笑:沈九,下地狱吧,没有人会来。
他信了那句话。
往后数年,那句话如同有毒的荆棘缠绕枯树枝干,刺进他的身体,将毒液溶入他的血。
把沈九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可见到洛冰河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了。
洛冰河能救他。
幼童稚嫩的眼里写满了只要沈九伸手,就无条件爱他。
可沈九已经没有爱了。
所以他无比憎恶这个孩子。
他不要得救。
却又舍不下那唯一一点温暖。
于是他千方百计刁难他。
他每一次折磨洛冰河,都是在杀掉自己。
他成功了。
思绪飞转间终是停留在了他将洛冰河打下魔渊的那日。
洛冰河当时的样子会在午夜梦回间回来,将正阳一剑一剑捅进他的心肺。
嘴上却说着求饶的话。
他当时听得很清楚,也记得很清楚。
在往后数年都是禁锢他的咒语。
“师尊,我会乖乖的,我听话,我不修魔了,你带我回去好不好,我就藏在清净峰,哪里也不去,别人不会知道的,我不出去……”
“师尊,别赶我走。”
沈清秋当时几乎快要接受了他,甚至是狂喜。
因为他和自己是一丘之貉,他们天生一对。
可身后传来岳清源的声音。
他知道,洛冰河被抓住的下场。
所以他一脚将他踹下悬崖。
现在那个孩子回来复仇了。
“洛冰河啊……”沈九突然笑了,笑得很温柔,是没有见过的颜色。
霎时间,云开雾散,风光霁月。
第一次随心而动伸出手将面前这个伤痕累累的少年揽入怀里。
少年手中的剑如同曾经在梦里发生过很多次的那样。
直直地插入他的身体。
沈九拖着已经腐朽的身体立直,想要将脑袋靠近对方的脖颈。
无所谓正阳插得越来越深,终于是成了拥抱的模样。
“没关系,杀掉我吧。”
抚了抚他的头发,稍作安慰。
“对不起。”
然后闭上了眼睛。
宁婴婴近日总是想起失去阿洛的那段时光。
记忆中温暖胆怯的少年离开之后清静峰也少了很多风景。
她日复一日地难过,任凭明矾在屋外如何劝解开导,也是闭门不出。
气急败坏的少年也是猜不透,屡次碰壁之后在门口踹了墙根一脚,骂骂咧咧:“那小畜生给你们喂了什么药,一个两个的,不就是死了吗……”
“谁还不会死了,你也这样,师尊也这样……”
顺着少年逐渐远去渐小的声音,年幼的她只能躲在床根暗自垂泪。
明明失去了阿洛之后觉得眼中一切索然无味。
如今瞧着魔尊,却心中并无欢喜,那段因悲痛而断断续续的记忆甚至只有明矾的怒骂声还算鲜活。
宁婴婴坐在床榻上,看着手中与从前并无二致的铃铛,又突然打了个寒颤。
那件改变她人生的事情,也是在那个时候发生的。
虽说如今看来都过去,两人仿佛当那件事没有发生过,可她当年在仙盟会审上指正沈九,是真情实感,是真切的害怕愤慨。
至今宁婴婴都记得那天夜晚沈九出现在自己房间中的样子。
那晚外面的雨很大,雷声作响,她从睡梦中被惊醒,睁开眼闪电将屋内照亮,顷刻间看到床边有个身影。
青白的脸色不像活人,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她,一身狼狈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
哪怕知道这个人是平日里疼爱自己的师尊,也无法克制住从灵魂深处感受到的害怕。
她轻轻喊了一句师尊,面前的人才反应过来,却瞬间上床压倒了她。
沈清秋虽偏清瘦,但的的确确是个成年男子,捉住她的双手压在床头制住了她的反抗,身上的水滴滴答答落了下来,阴暗的脸看不清表情。
宁婴婴几乎要魂飞天外,尖叫声瞬间从喉咙发出,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挣扎。
身上的沈清秋却更加用力,几乎要将她的手扭断,不顾她的踢蹬慢慢俯下身。
胸膛中的心跳声几乎占据了耳边的所有声音,她都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尖叫,头发凌乱遮住了视线,恍惚间看见沈九离她的脸不过几寸的时候偏了偏头。
然后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婴婴……别怕……”
还未说完,屋外却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敲门声。
住在隔壁的弟子听见了宁婴婴的尖叫,连忙赶来,怕出什么事情。
宁婴婴能感觉到身上的人停住了。
就在宁婴婴救命喊出口的那一瞬间,沈九以飞快的速度从一旁的窗户跃出,如果不是被单上的水迹,宁婴婴都要以为是自己做的一场噩梦。
接下来的事情她记不太清了,屋外的人听见这声救命就踹进了门,看见她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躺在床上几乎吓破了胆,但宁婴婴被问起的时候,却还是说自己只是做了噩梦。
往后便一直躲着沈清秋,甚至逃开课业流连仙姝峰。
明矾只当她入了魔,怕触景生情,时间久了也就不管她了。
可当时入了魔的明明不是她。
而后她一直、一直保留这个秘密,直到阿洛再次出现在眼前。
可是如今的宁婴婴再想起来,只好奇当时的沈九,好像有话想要对她说。
是什么话?
宁婴婴闭了闭眼,感觉眼眶有些酸涩,桌上摆着明日要带去偏院的糕点,她想,去问问吧。
反正还来得及。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好大一声巨响,像是宫门被砸开的声音。
守夜侍女侍卫的声音也在一瞬间吵吵嚷嚷,宁婴婴没由来地感受到了一阵心悸。
连忙裹上衣服就出了门,却看到侍卫拿着剑,围着一个小女孩。
阿烧脊背隆起张牙舞爪,转过头来却满脸惊慌,在夜色下她布满伤痕的脸狰狞得可怕。
天空突然响过一声惊雷,恰如数年前的一个夜晚。
当宁婴婴在寒冬下就裹着一层外袍光着脚和阿烧赶到偏院的时候,看见了洛冰河的背影。
魔尊像是一瞬间瘦了许多,看着沈九仰面躺在桌上的样子不知道该做什么,最后只抬起手,摸摸沈九凌乱的发鬓。
你的脸好凉啊。
现在才像是乖了。
身体里流出的血半凝固地滴在地上,房间里都是血腥味,也染得沈九一身里衣脏兮兮。
宁婴婴扑通一声就全身无力跪坐在地,阿烧着急地比划着谁也看不懂的东西。
洛冰河没有理她们两个,将沈九的尸体打横抱起就打算离开。
路过宁婴婴的时候被抓住了垂落的衣角。洛冰河就停了下来,听不出语气:“放开。”
宁婴婴抬起头,眼中全是泪,仰望他:“是你吗?”
洛冰河呼出一口气,然后缓缓道:“不是。”
拦在他面前的阿烧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打飞到一边,身子倒在地上,衣衫被地上的碎石划破,手臂上又出现了几条血痕。
洛冰河继续向前走,宁婴婴无力的手拽不住他的衣角。
他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