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我的女儿（下） ...
-
饭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汤和菜，一家四口和乐融融地享受着晚饭，这样温馨的画面稍微洗去了一丝秋凉。老妇不时地往孙女的碗里夹菜，全然无视小欣碗里的菜早已把白饭遮盖地严严实实，吃起来实在不怎么方便。
古心月对自己母亲宠孙女的行为实在看不过去，没好气地开口了：“妈，你给她夹那么多菜，要她怎么吃饭啊。宠也不是这么宠的，收敛点！”
古心月从小到大都是个有主见的女子，小时候，家里有什麽大事，父母都会跟她商讨问她的意见，而她在家里不是公主一般的依赖，而是女王一般的存在。有时候对父母说话给人的感觉就是在发号司令，虽然她并不是这样的本意，但她确也不喜欢有人忤逆她的意思。
她是有能力的女生，她不屑成为那种永远存在于父母羽翼下的小女孩。尽管她现在已三十有六，但年龄的增长并没有减弱她的一丝傲气，反而因为成熟的气质而增添了让人信服和敬畏的感觉。
她的脸孔称不上美丽，她的身材称不上玲珑，她长得很普通，然而却保养得很好，看上去也不过三十一二而已。每逢有人这样说，她就会笑笑，说天价护肤品果然值得。
她承认自己是个大众又俗气的女人，所以会偶尔留意一下八卦，闲时跑到商店去跟人讨价还价地享受打压奸商的乐趣。她的朋友都说她有点变态，喜欢将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她对这样的评价解释为，“大家都爱凑热闹爱打听，我只是在别人不敢表现的地方表现得尽责一点罢了。”但她明白，任何事情都有个度，所以她在关注别人痛苦、摄取自己快乐的时候，总是点到为止，这也是为什么她那些朋友还是她的朋友的缘故。
是的，她从来不缺朋友，尽管是女王的个性，但她的社交技巧和待人接物却非常娴熟，她有很大的朋友圈子，尤其是她所从事的工作需要更多的朋友。
又或者说，只有在面对家人的时候，她才会把女王的个性展现得如此淋漓尽致，任性而专横，霸道而严厉。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聪明人，她擅长八面玲珑，但她却无法对家人拐弯抹角。这是她最讨厌自己的地方，因为这样会让她觉得自己有弱点。
她的气质成熟而大度，她的个性张扬而固执，她的选择自私而无情。正是这样的性格，她的母亲一直以来都不时地对她摇头叹气，有时为了一点儿小事，俩母女就会突然对上，吵得天翻地覆，毫不留情。
古心月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是个孝女，而且她尊奉人人平等的原则，古代封建那一套是她最为不屑的。所以她从小就告诉自己的父母：“不要想着要打我，我会还手的。”父母听到她的话后，曾经以为只是小朋友的戏言，没想到她每一次类似的警告都带着寒冰的眼神，刺痛着亲人的心。她知道父母的心痛，但她有自己的坚持和追求，不要试图阻拦她，她绝对不是任何人可以阻下的。
面对女儿指责自己对孙女的宠溺，老妇不再多言，也不再往孙女的碗里夹菜。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指责，她也知道过分的溺爱是不好的。只是，这个孙女太让人怜惜了，她本来以为自己是不会有儿孙的，但事实是她有了弄孙为乐的现实，所以她很珍惜，珍惜到想把世间的一切都奉献给她宝贵的孙女。
又或者是她从以前就希望有一个像小公主一样的乖巧女儿，但命运偏偏赐给了她一个女王般的倔强女儿。切肉不离皮，她对自己女儿的爱是那样的深，但心月从来就不喜欢这种过分贴近的亲密，甚至不惜说出厌恶的话来表达自己拒绝的情绪。思想过分独立的孩子总是容易刺伤母亲的心，但她明白，性格使然，于是俩母女总在争吵中维持生活的平衡。而这也成为了他们独特的相处模式。
知识可以改变命运，但知识也可以铸造人格。有时候，作为父母，他们会想是不是不要让她读那么多书比较好，那么或许她的性格就不会如此倔强，老是在意一些他们不懂的事情了。不过，真能阻止的话，就不是他们的女儿古心月了。
然而让作为母亲的自己感到不甘的是，心月和父亲总是很好说话，而且非常能说笑，俩父女也经常一起捉弄她，嘲笑她。有时明知只是玩笑，她却会不甘地生气。在古心月的认识里，这是价值观造成的局面，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的，但人与人的相处则是建立在价值观之上的。尤其像她这样性格独立，学识渊博的人，更是会理智地分析着所有人的心理和价值选择，他们有他们的性格，自己有自己的选择，既然他们是自己的父母，而顺其自然的相处又演变成这样，那就这样好了。她很懒，对于无意义的事情去想太多从来不是她的主张。于是，一家三口就在这样的氛围中生活着，怪异而正常，平静而热闹。
自从古心月出口阻止母亲过分宠孙的夹菜行为后，饭桌上的气氛有点儿僵。小欣探探头，瞄了一眼自己的妈妈和婆婆，看着公公无奈的眼神后，低低地出声：“妈，星期五下午有个期中家长会…”
小欣现在在一所重点中学读初一上学期，刚考完期中考。重点中学就是以升学率为保障，打着德育优先、素质教育的旗号践行着智育万能、应试教育的规条的地方。古心月对这样的现象从来都持着嘲讽的态度，但她也乐于接受。存在就是合理，她是个现实的人，社会太残酷了，这么一些表里不一的东西都接受不了，以后就别想在世界上生存了。所以她叫自己的女儿可以抱怨功课多，但一定要完成；可以在暗地里骂老师，但不要摆到台面上去；可以不做一个好学生，但一定要有好成绩……
她这样的教育思想，让她的父母实在不敢恭维。于是，在讨论到小欣的教育方法时，俩母女又很容易会大吵一架。古心月说他们迂腐落后，他们说古心月不负责任。而这时候，古心月往往都会撇撇嘴，难得的不想再争下去。她会扭头对小欣说：“我从来都给予你最大限度的选择权，我相信你，自己看着办。不过，你公公婆婆的那一套听三成就够了！”说完，她就会回到书房处理自己的工作。
是的，两代人始终存在代沟，她跟父母说，世界在发展，时代在进步，不要落后了。她的父母知道也明白，但让两个花甲老人去身体力行地适应变化了的世界根本就是强人所难。古心月知道这不是她可以控制的，所以她只能坚持自己的方式，让还能雕塑人格的孩子去适应不断变化的世界。她也明白，对于孩子而言，选择越多，困难越多。孩子的价值观还没形成，让一个孩子去选择自己的生存方式和生存道路，永远都是个冒险的决定。但既然小欣是她的孩子，那么她一定要是优秀的，而且是懂得选择的——尽管古心月自己也不知道当年的选择是否正确。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罢了。
“星期五下午，事务所里有个关于《劳动法》的远程研讨会议，我已经报名参加了，没空，你让公公婆婆随便一个去就好了，那种家长会也不见得有什么实质内容。”古心月懒懒地丢下一句话，继续夹菜。
“可是老师说这是开学以来的第一次家长会，希望家长都参加，而且说明了以后的家长会都不许老人家来参加……”小欣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完还瞧了瞧公公婆婆的脸色。
“呵~不错嘛，看来中学比小学先进的一个地方就是不让老人家去开家长会。”心月的嘴角微微扬起，心里对小欣的班主任有了几分赞赏。
“呵呵，小欣不要介意，很多老师都不喜欢老人家去参加家长会的。你妈妈读书的时候也不让找爷爷奶奶和公公婆婆去开家长会啊……人老了，连开家长会的资格也被剥夺了……呵呵”老人笑眯眯地看着孙女为难的表情，心里则是庆幸，还好不让老人去参加，记得他以前最怕去开家长会，每次坐在课室里几个小时，想睡又不能睡，那些老师来来去去都是在说成绩排名之类的东西。而他的女儿从来都不需要他担心，永远都保持在全级前十以内。于是，每逢家长会，他和老伴虽然有空也会说要上班没空参加……心月也随他们，反正她是班干，家长会的时候肯定要留下帮忙，老师讲什么她早就了然，而且实质内容没多少。
“那怎么办！不让我们老人家去开家长会，心月你那个什么研讨会反正是报名参加的，又不是硬性规定，不去也可以吧。”老妇终于出声了。她是不喜欢去开家长会，但现在情况不一样啊，小欣是她捧在手心里疼的宝贝，而且第一次家长会怎么说也应该去跟老师打个招呼嘛。
古心月瞥了瞥女儿期待的小脸，短短的碎发，白皙的皮肤，样子可爱而机灵，外貌跟她初中的时候一样嘛，为什么就不能跟她有一样的想法——家长会去不去都无所谓。
仿佛看出了自己妈妈的心思，小欣无奈地开口：“老师说，如果家长会父母不能参加，就要学生自己去参加。说这是‘自主学习’的体现。一堆大人里面坐着一个学生……有点儿奇怪……”
古心月听罢，抽了抽嘴角。这不是她小时候父母不去参加家长会时班主任的说辞吗？！虽然说现在小欣就读的重点中学就是自己以前读书的那间，但自己的班主任应该退休了啊，难道说这种说辞还能传承啊？反正当时她作为班干是肯定要回去的，也就没多想了，可现在……小欣的脸色还真为难。
“这样吧，我可以去参加你的家长会，但有一个条件你必须答应。”古心月用谈判的语气对着自己的女儿说，顺带玩味地勾起嘴角。
小欣看着妈妈的神情，顿时心生不妙，但还是认命地点了点头。
“下次的班干竞选，你必须成为班长或学习委员，而且初中三年都必须想办法连任。”心月知道，班长和学习委员是一定要在家长会中留下帮忙的，这样就能解决以后无穷无尽尤其是毕业班时几乎每两星期就召开一次的家长会。
“是，我明白了，妈妈。”小欣坚定地点了点头。她有妈妈的遗传，是个果断聪明的女孩，只是她很乖巧，不乖张，所以没有去争取什么，但骨子里还有些东西在叫嚣，仿佛有人给她指了一条明道，她就会奋发向前。她向来是主动选择多于被动决定的，因为她的妈妈给了她足够的自主权，只是当她妈妈要求她完成什么事的时候，她就会毅然地接受。她的妈妈与众不同，值得她相信，也值得她放弃选择而被动接受。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2 我的女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