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轻流》月落三松

5、第四章 青青河边草

　　夹道两旁的树迅速地往后面倒退，车里从车窗灌进来一口风，是香樟树的味道，有点清凉又带点甜味，风轻流一直崩着的精神得到了一刻的放松。

　　车驶进的是一个仿古村落，风轻流走下车，青石板上湿漉漉的，被雨水冲刷地青黑发亮，街道两边的房子清一色青砖黛瓦，檐沟的水滴嘀嗒嘀嗒地拍落下来，溅起了一个个小水花。

　　街道的布局没有多大的改变，风轻流朝记忆里的巷子走去，指尖滑过墙上笨拙的字痕，一瞬间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林宇轩喜欢林可可”
　　“我讨厌林志成”
　　……

　　宁静的巷子里，一个胖胖的小孩拿着一截粉笔头，一笔一划地写着“我喜欢林由”，写完之后有点不好意思，拿手擦掉了喜欢，又改成了“我想和林由成为朋友”。

　　清溪小学是清溪村附近一带唯一的小学，学校不大，却要接纳几个村的学生。

　　小时候他父母太忙，公司还处于起步关键时期，没有空管他，他被送到了清溪村他外婆家，风轻流在清溪小学读的一年级。

　　他父母因为公司的事耽误了两年，被他外婆丢进学校的时候也就比其他人大了两岁，还是个胖子，所以很多小孩喜欢欺负他。

　　现在很多人的名字都不记清了，包括欺负过他的人，但有一个人的名字却一直如影随形不幻不灭，每一缕风每一寸气都仿佛在耳边叫嚣，林由、林由、林由……

　　“你太大了，挡住我们了，我们不和胖子玩儿，你走开！”

　　风轻流被推倒在地，跌坐下来的时候硌到了屁股，很痛很痛，他没忍住就哭了出来。

　　哭声、嘲笑声混作一团，那道清亮的声音就显得特别突兀。

　　“你们在干什么！”声音稚嫩，气势却很足。

　　几个小孩愣了一下，风轻流也停下了哭声，泪眼朦胧地看到了一道小小的身影，小孩上面穿着黄色印有小熊□□图案的短袖，小熊不是完整的小熊，已经被水洗花了，下面穿了一条粉色的迷你小短裙。

　　尽管衣服很旧，头发也乱成了鸟窝，但人很鲜，唇红齿白，眼睛闪闪发亮，风轻流觉得这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小孩雄赳赳气昂昂，插着腰站在那里。

　　“哈哈哈，哈哈哈，大家快看呀，快看呀，林由又穿了一条裙子。”推风轻流的那个孩子王指着林由哈哈大笑，还朝林由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关你什么事！你不准欺负人，跟他道歉！”林由没理会孩子王的嘲笑，伸手推了一下他。

　　其他小孩听到动静跑过来围成了一个圈，叽叽喳喳。

　　“哈哈哈哈，林由你怎么又穿着裙子。”
　　“林由，他不会道歉的，你不要招惹他了，他会打你的。”
　　“我要去告诉老师。”
　　……

　　孩子王得意洋洋地看着林由，一边推着他后退一边说道：“我就不道歉，就不道歉，你能怎么样？嗯？”

　　林由被推得发了火，用力地拍开了孩子王的手，恶狠狠地大叫道：“你以为你是谁呀，我才不怕你，你道歉！”吼得像一头发狠的小狮子，眼眶气得发红。

　　孩子王被林由凶猛的气势震了一下，反应过来也不甘示弱，扯着林由扭打起来。

　　教室非常拥挤，桌椅之间只留了过人的缝，孩子们看到他俩打了起来，都撤了出去，给两人留了点“空间”，在旁边不停地叫好。

　　风轻流顾不上屁股疼，很紧张也很感动，小心翼翼地为林由喊加油。

　　两人打着打着就打到了教室后面，后排的桌子被他们撞地东倒西歪，“轰”然一声，把他们压在了课桌底下。

　　两人像两条鱼一样在桌底下扭着，课桌不动如山，两人登时又对骂起来。

　　“都怪你！非要和我打架。”
　　“怪你呢！你不打我会打吗！”

　　小朋友们：……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大笑。

　　风轻流很担心林由，奈何桌子太重他太小，人小力薄，无法解救出被压着的林由。

　　风轻流想到这儿，情绪难辨地低低的笑了声，这是他和林由的初识，或说是他单方面认识，林由是他心目中的小英雄。

　　他很渴望和林由成为朋友，想和他说话，想和他玩耍，想和他一起分享辣条……

　　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今天一定要和林由成为朋友”，可当他真正看到了林由，就会不由自主地退缩，在林由面前透明地连个影子都不剩，偷偷躲在角落里眼巴巴地看着林由和其他人追逐嬉戏……

　　可终究清溪村还是不一样了。风轻流在这儿住了一晚，凌晨五点半就出了门，薄雾为清溪村笼上了一层轻纱，朦朦胧胧，他点燃了一根烟，猩红的火星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游荡。

　　“先生您好，我能为您拍张照吗？”

　　风轻流顿住脚步，缓缓转过身，阴影里白T牛仔裤的高瘦青年让他不禁瞳孔一缩，轻轻呼出了那个早已在嘴里辗转了千千万万遍的名字，“林由？”

　　“先生，我不是林由，我叫高林，能给您拍张照吗？我觉得您的背影为周围的景物带来了一种悲伤的情绪，很抱歉，我说话可能不太好听，可这种情绪的感染力很强，我可以拍下来吗？我可以给您报酬。”

　　风轻流有些失神地拒绝了那个人，是啊，世界上有很多喜欢穿白T牛仔裤的人，可独独没有了林由。

　　清溪小学建了个新的，原来的清溪小学锁住了铁门，锁上面全是锈斑，拇指粗的铁链腐蚀地快要断裂，轻轻一推就可以推开，可从来没有人推开过。

　　低矮的教室破败不堪，镶着木边的玻璃窗遥遥欲落，他站在铁门外，看着长满了青草的操场，里面似乎又传来了欢声笑语。

　　“谁第一谁第一？”
　　“这还用问，肯定是林由啊。”
　　“啊，又是林由，他也太厉害了吧！”
　　……

　　“林由，快来快来，你妹妹来了，她们被三年级的人拦在教室门口。”

　　林由是林家的养子，风轻流听别人说他养父母待他不好，无论什么都先紧着两个妹妹，对林由轻则骂重则打，可林由对他两个妹妹仍然非常的爱护。

　　林由匆忙地往三年级教室赶，很多人跟了过去，风轻流偷偷地缀在众人后面，外婆给了他两块钱，他本来又下定决心去买包辣条来成就他和林由的友谊，但显然现在不是时候。

　　“我说你们两个是双胞胎怎么长得不一样？大家看看她，唇瓣都是紫的，看起来像不像是快要死了。”那是个脸上长麻子的男生，他笑得很大声，连后面的风轻流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你才快要死了，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一脸的麻子，还有脸骂别人！”林由一脸不忿，把两个小女孩扯到身后。

　　男生被戳到了痛处，仗着比林由高大，低头目露凶光地威胁林由，“你说什么？是不是想找死？”

　　他对林由一步步紧逼，林由被迫退了几步，退到了窗户旁边，“是你先骂人的，你骂得别人，别人就骂不得你？”

　　风轻流看着男生对林由摩拳擦掌，不由大急，随手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扔向男生，却不料失了准头，打到了窗户上。

　　窗户是单层玻璃，“哗啦”一声被打碎了，林由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一块碎玻璃就弹到了他脸上，接着流下了一道鲜血。

　　风轻流自责到快要自闭，原本是想帮林由的，没想到反成了伤害林由的人，一年级都没读完他父母就为他办了转学手续。

　　风轻流与林由再见是在四月一个黄昏，高三的课业让人脑袋昏昏胀胀，放松方式不过是由着步子在学校里闲走。

　　南方多柚橘，一到四月，整个学校就会充盈着微微苦涩的柚子花香，看到树下身影时，神思顿时清醒，他一眼就认出了林由，就算小学后没有再见过他，他非常肯定那就是林由。

　　林由前面还有一个女生，女生说了什么，林由摇了摇头，没有多久女生就神色沮丧的离开了。

　　林由朝他迎面而来，风轻流强作镇定，但打招呼的手却始终抬不起来，林由与他擦肩而过，相碰过的袖摆让他的心激动地不停颤抖，他真懦弱。

　　每天他又定了一个目标，“我今天一定要和林由打招呼”，他会很早到校门口，边背单词边等林由，可等林由走过去了，他还是没能和他打招呼。

　　他一遇到林由就变得很怂。

　　高考结束后他还没和林由打上招呼，此后他再也没有见过林由。

　　可林由啊，于他就如酒，时间越久就越香醇，即使喝不到也闻不到，但他依旧上了瘾；又或是他爱过他好几世，这一世也注定了必须要爱他。

　　风轻流拿起了那本被翻得泛黄的《霍乱时期的爱情》，夹上书签，上面是给林由的一句话：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一直有个人偷偷的爱你。

　　风轻流消失了，他要去继续爱着他的林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