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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神鬼入新梦 ...

  •   神域没有光。

      任凡间多少传说话本都不会料到,原来永夜才是神域的真相。这里独有一种空洞的漆黑,可以吞没一切光源。唯有神明的眼睛能够视物,而神明从来只会看见神明。

      沈辞月正是倚仗着来自神明的双眼,勉强看清了这场陌生的梦。

      辞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贺吟朝,矗在她面前。

      矗立,是非常形象的。

      神域有无垠的空间,当面对神明,见到的不仅是神明化身,还有神的本相。神是世间气运具象化的产物,在神明身后,无数气运复杂地交织勾缠在一起,如幻影般构出庞大而无形的神明本相。只有神域才能够容纳。

      贺吟朝生来为神,这时沈辞月才真正明白,从来没有化神失败一说,他无论在哪里,无论是人是鬼是散落成千万片的碎魂残魄,他的本相始终存于神域。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入梦这样基础的法术,你也不会么?”贺吟朝似是心情很好,神色少见得一派轻松。他只是安闲地站在那里,这片梦中的神域便陡然减去了大半的压迫感。

      沈辞月茫然摇头道,“可这不是我的梦啊,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梦。”

      “可能因为你就快死了。”贺吟朝凉凉笑了一嗓,“有些问题等不到你醒来,只好这样与你问清楚。”

      原来如此。神明不会做梦,她的梦不过是辞镜植入的记忆片段,而贺吟朝正是利用这一点,替她重新造了一个栩栩如生的梦境。

      大费周章,真有本事。

      “那你问吧。”沈辞月想通了周遭皆是幻影,顿时放下心来,也不怕贺吟朝在这片假神域发现什么端倪。

      贺吟朝欣然道:“若是我此刻杀你,会如何?”

      “不会……如何吧。在我梦中杀我,大不了我会吓醒?”

      “若在现实中呢?”

      沈辞月骤然抬头,不受控制地对上贺吟朝的眼睛,接着,竟透过他身后的神明本相望见了他此时所见之情形——正是沈辞月本尊,如一具惨死的尸体一样,形态扭曲血迹斑斑地仰面躺在登仙山上,而贺吟朝手中鬼气所化成的黑刀纹丝不动,竟堪堪直抵她的咽喉。

      不是——要杀就杀,还来梦中搞个杀人预告做什么?

      “我可不会死啊。”沈辞月对贺吟朝一言不合便要那她开刀的行为十分无语。她不懂,在贺吟朝的认知中她是怎么招惹他了,“你难道没有契约精神?不是说好了我帮你解除封印,而你最后一个杀我吗?”

      贺吟朝冷冰冰地望着她,仿佛在看一个笑话,又像在看一位死人。

      “方才蛊母一击,你的命灯余晖熄灭了。若是此时杀你,会如何?”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的确,他听了前头阵中她与秦孺常的对话,自会认为想要斩杀神明,此时是最佳时机。可她毕竟是神啊,就算能力不足天资有限,想要杀她也不会这么简单吧!

      沈辞月无奈道:“我的化身会消散,直到若干年后,重新凝聚。休养的时间或长或短,总之不会死就是了。”

      这个答案分明不理想。贺吟朝不悦地皱起眉头,手中刀刃已在她咽喉割出一丝血线。沈辞月虽在梦中,还是不禁替自己的身躯打了个寒颤。这一定很疼吧。经过方才一战,她的金光损耗殆尽,如今伤口几乎难以愈合。

      贺吟朝又道:“如何才能令命灯余晖再灭一次?”

      “为什么?”沈辞月这回彻底垮下脸来,面色无比难看。士可杀不可辱,既然杀不死她,为何要让她的命灯余晖亮了又灭,当她是烟花吗?但贺吟朝沉默地注视着她,显然在说,等不到她的答案,便会靠自己实践探索出结果。罢了,她不是士,她是个没有用的破神明。沈辞月垂下脑袋,低声道:“把命灯余晖养回来,就可以再灭……想灭多少次都可以。前提是你现在别把我的化身杀了。”

      “需要多久?”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尽快……”

      贺吟朝不置可否地盯了她一会儿,蓦然合眼。沈辞月霎时随他一同陷入无尽的黑暗,而后终于,人间的光再一次照入她的眼帘。

      尘世的明月多么好看,她今日才第一次懂得欣赏!

      “你的封印真解开了?”沈辞月坐起来。她身上被蛊母捅出的窟窿还在汨汨往外涌血,但肉身的疼痛对于神明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她有更重要的疑问,“因为什么?怎么解开的?”
      贺吟朝饶有兴趣地瞧了她一眼,手中黑刀不知何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为你啊。”

      “我?”

      沈辞月很不美妙地联想起贺吟朝说的命灯余晖,横不能说她的余晖熄灭,封印就能解开?这封印
      又不是她下的,和她有半毛钱关系?

      贺吟朝很快打消了她的疑虑,“你不是说,做好事么?”

      “做……那也才……一件好事啊。”说谎使人结巴。沈辞月为自己胡编乱造的说辞深深捏了把汗,应该不会这么巧,就被她蒙中了吧?辞镜设下的封印,做好事就能解?

      贺吟朝道:“封印只解了一层。”

      “哦……”沈辞月欲哭无泪,封印只解了一层,就这么厉害,若是十层都解了,她的命灯还不得给他当蜡烛一样吹!况且封印解半层也不行啊!现如今封印出现变化,辞镜必然会知晓,若等辞镜到来查明情况,贺吟朝自身难保不说,她的计划更是昭然若揭,再也瞒不住二位大爷。
      早知如此,她还求什么救,干脆被蛊母弄死算了!一百年后她还是一位没有烦恼的好神!

      “哥哥的玉佩呢,快给我看看。”

      贺吟朝从腰间摘下一枚墨色玉佩,随手一丢,好巧不巧正中她的脑门,砸得她差点没重新晕过去。真有准头!沈辞月敢怒不敢言,捡起玉佩迎着月光专心致志地检查了一番。

      “怪了。”

      “如何?”

      “没有一点反应啊。”沈辞月细眉深锁,这才觉得胸口碗大的窟窿开始隐隐作痛,“这枚玉佩是哥哥留给我的通神法器,一旦他的神韵波动便会发亮。按理说,若他降临,或是他意图查看封印的情况,玉佩定会现出他的神光。可哥哥他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贺吟朝似是不信任她的结论,自己将玉佩拿回去掂量了一会儿才道:“所言不假。”

      “神明甚少动用神术干预人世,玉佩的确许久未曾亮过。”沈辞月犹豫道,“莫不是失灵了?”
      贺吟朝漠然摇了摇头,“并没有。”

      “难道……”沈辞月沉默下来。玉佩的安静过于反常,甚至她向其中反向注入法力也得不到一丝回应,难道辞镜出了什么事?可普天之下,哪有一件能令山川共主身陷囹圄的事情,思来想去不过是杞人忧天。也罢,玉佩不亮便是好事,如今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沈辞月决定道:“或许一道封印消解,哥哥不曾在意。只要他不找来,我们便先避避风头。玉佩给我收着吧。”

      贺吟朝这次没将玉佩丢给她,而是亲自蹲下身子,交还到她手中。

      沈辞月受宠若惊地差点原地给他磕一个……其实不杀她就好了,忽然转变态度令她多少有点胆战心惊!

      贺吟朝凉凉瞥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地伸出双指,抵在她胸前的窟窿上,一股黑气骤然涌出,将硕大的血洞堵了个严严实实。

      “余晖呢?”

      “哈?”沈辞月愣了半刻方才明白贺吟朝在问什么,“余晖……没这么快养好的。再说我是神明,你用鬼气修补我的化身,比方才那个窟窿流血还疼百倍,我可能要多养一阵。”

      听罢,贺吟朝作势要将鬼气收回去,沈辞月连忙拦住,“算了就这样吧,有个窟窿不雅观,这不耽误事的。”

      贺吟朝顺手又挥出一阵黑雾,将沈辞月身上星星点点的血痕与伤口尽数补上,森然道:“尽快。否则我会试试别的方法。”

      “可到底为什么你这样在意我的命灯余晖?”

      “你不必知道。”

      好吧,太不尊重神了。搞不懂贺吟朝怎么想的,解开一层封印同时搭错了一根脑筋?怎么偏和她的命灯余晖杠上了。沈辞月从地上爬起来,活动了一下鬼气满满的身躯,这还是她头一回尝到这种剧痛,走一步像是被捅了数百刀。好在她还有一丝神光护体,适应了一会儿也习惯了与贺吟朝的鬼气共存。

      “对了,秦孺常呢?鸣凤,还有请孺清,怎么都不见了?”

      贺吟朝向她身后的空地指去,地上隐约残留了一圈法阵的印痕,“秦孺清回仙庭复命,且需休养一阵。他已告知我云曦所在之处,我们自行前去,他会在仙庭想办法替我们遮掩。”

      沈辞月“啧”了一声,对秦孺清的人品表示怀疑,“这么说他知道你的身份了?你说服他替你做事?”

      “逆我者亡,他是个惜命的人。”

      “可我觉得秦孺清没那么老实,你可知道五尸叩门阵的蛊母应是设阵人可以控制的。你说他设这个阵,杀了那么多人,汇集多方妖鬼练就蛊母,到底要做什么?费了那么大工夫,又让我守阵去斩杀蛊母。”沈辞月一口气说了太多话,一时感觉浑身鬼气森森,不得不缓一缓才道,“他不会就是想杀我吧?你和他早串通好了?”

      真是越说越通顺。沈辞月望向贺吟朝,看他顿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话说贺吟朝恨她想取她性命,原是情理之中,是她欠他的。可贺吟朝此时并不知情啊。既然不知其中渊源,想杀她,难道是神明的直觉吗?还是她倒霉过头了,特别容易遭厉鬼记恨?

      贺吟朝冷冰冰地提了提唇角,森然吐出三个字:“他也配?”

      “那究竟为何呢?”

      “此阵既成,怨气、鬼气、妖邪之气便尽数困于阵中。天下气运本无善恶之分,秦孺清要的便是集纳这些气运。至于蛊母,确实为他所用,可他不是要操纵蛊母,而是要吞噬它,将它化作自身气运的一部分。”贺吟朝说起这样恐怖的事,神色并不为所动,反而隐约挑了挑眉,似是有些兴趣,“请你入阵斩杀蛊母,不过是消耗蛊母的力量,让他可以尽量吞噬而不被蛊母所伤。最后被斩杀的蛊母已是没有价值的空壳,就是这玩意儿也能将你一介神明重伤至此。你还真有出息啊。”

      不知怎的,话题竟又歪到了她身上。沈辞月非常确定,贺吟朝就是看她不顺眼。

      “秦孺清为何要这些……气运?”

      贺吟朝的观点十分特别,凡间乃至仙庭极少有言将鬼气妖气等归为世间气运,但这个说法的确是对的,北方神君闲筝便是由此化来。

      贺吟朝垂下眼,幽幽道:“自然有他的用处。我又为何要告诉你?”

      他漫不经心地伸出右手,抬至齐肩,手中骤然腾起一团黑气。紧接着,整座登仙山仿佛活了过
      来,每一处地缝都在往外钻黑烟,一时间黑雾袅袅,远处忽然传来山石崩裂之声。

      沈辞月身体比头脑动得快,一个箭步闪身钻到贺吟朝身后,揪住他的胳膊紧张道:“怎么了怎么
      了?蛊母复活?”

      被她一拽,贺吟朝手中的黑色气团轰然消散,半空赫然砸下一具土色的泥人。

      “这莫不是……”沈辞月斗胆迈步上前,用脚尖点了点,包裹着泥人的土壳子霎时四分五裂,露出了里面的真容,“秦孺常?他居然死了?”

      的确没气了。她还探了探脉搏,答案亦然。

      “活尸如何会死?只是魂魄尚未归体,在那柄剑中。”

      顺着贺吟朝的提示望去,沈辞月这才注意到秦孺常手中握着鸣凤剑,剑体几乎被他压在身下,只余留一线橙光。

      “死乌鸦?秦孺常?”沈辞月如敲门般在剑上扣了扣,没有回音。

      “他们且得缓上一阵。只要带着这个东西,秦孺清必会乖乖听话。”贺吟朝随意伸手一点,秦孺常仿佛顿时活过来一般,笔直地立了起来,而他双目还是死死闭着,整个人没有半点生气。

      “就这样带他走吗?”沈辞月很怀疑,贺吟朝口中的“这个东西”被鬼气点“尸”,走路会不会跳起来,“你确定秦孺清如此在乎这个师弟?可他对秦孺常做的并非什么好事啊。”

      “这是他最完美的作品,无他不得成事。”

      “那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玉瓶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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