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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仙人埋骨地 ...

  •   钟鸣城主干道上人声鼎沸,来往商客叫卖着来自西域、南疆的稀奇玩意儿,本地布商将色彩瑰丽的锦缎挂在店门外让路人一睹风采,城内最大的金石玉器行“问仙坊”也摆出了些品相上等的玉镯配饰供各家小姐公子赏玩。

      今天本不是个大日子,而十八年前钟鸣城城主之子秦孺清飞升成仙,城主便定下了在这一日举城欢庆的规矩。

      人间求仙问道之人甚多,方法甚广,涌现了不少修仙门派,而这其中大多数的人最终也只可比凡人延年益寿,当不得真的神仙。像秦孺清这样原地飞升的,数百年来寥寥无几,大魏建朝七十余载更是只出了他一人。物以稀为贵嘛,钟鸣城从此便是仙佑之邦,城里无一家不供奉着秦孺清的神像。祭仙当日,人们纷纷上街游玩采买,到了晌午,还有大规模祭祀仪式。不夸张地说,在这一天,连城中乞丐都能挣个盆满钵满。

      整个钟鸣城,能在这一天倒霉的,千算万算也只能数出一个人了。

      “这……这些镯子……本该多少钱?”沈辞月双手举着断作两半的青玉,脸红地像是被霞光染过的云彩。她原只想拿只簪子看看,谁料就碰翻了摆满玉镯的桌案,这倒霉劲儿,放眼人间舍她其谁?

      看摊子的小厮也没见过这架势,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还是围观一位打扮光鲜的妇人催促道:“快去把掌柜叫出来看看呀!”

      凡人大多相信玉有通天之能,只是这能耐大小就要看玉的成色与品质了。“问仙坊”曾是秦家专供玉器的玉商,秦孺清飞升之后,这家店的生意暴涨数十倍,现在里面拿出来最便宜的一个镯子,价格也不是普通人出得起的。

      沈辞月打扮简单,一身明显大于身量的黑袍将人从肩到脚罩在里面,独留下一颗喘气的脑袋,没有一丝妆容修饰。一眼看去,她这张脸倒挑不出什么错处,然也并不惊艳,令人见后一转头就忘了,好像从未见过似的。

      掌柜子店内生意忙得脚不沾地,听闻摊子被砸匆匆赶来,此时问仙坊门口已被看客堵的水泄不通,人群中不乏对沈辞月的嘲贬之词。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不像能买得起这摊桌子的人。

      掌柜冲到沈辞月面前,目光在她手中与地面来回绕了好几圈,才颤巍巍地开口道:“神、神明在上……这可……可怎么交差啊!我……我……我这是……惹上厄难娘娘了啊!”

      “嘘!”

      人群骤然噤声。

      神明,不同于仙人。神生而为神。世上本有六位神君,然千年以前南方神君突然堕魔,东方神君与西方神君联手封印他于神域入口,三者于人间再无音讯。从此,便只剩下掌管天地的山川共主辞镜,掌管鬼域的北方神君闲筝,还有世人皆避之不及恐遭其害的厄难娘娘了。

      古言道,“金光现世,厄难降临”,若是惹上厄难娘娘,小则妻离子散,大则家破人亡。乃至人间的天灾,帝国的破灭,都一一是这位娘娘掌管的。可数千年来,人们拜也拜了,求也求了,这位娘娘偏是油盐不进,毫无仁慈之心。世间之大,天灾人祸时刻有之,日子久了,大名鼎鼎的厄难娘娘在人间没有了庙宇,有的只是人们口口相传的唾骂与恐惧。

      这位掌柜口不择言,竟说出自己惹了厄难娘娘,众人纷纷避之不及,同情地想,他近来是不会有好日子过了。沈辞月哭笑不得,只道:“你说多少钱,我赔你便是。”

      掌柜反应过来,忙拉住沈辞月道:“当然得赔,你可走不了,我这镯子一只便值数两,你打碎的这些共是……共是……”

      话音未落,他倒吸一口凉气,沈辞月竟从腰间荷包里摸出了一锭比鸡蛋还大的黄金。

      “喏,给你,这够吗?”

      “这……”其实碎了的镯子还未细点,掌柜还真不好说够了。可这是黄金啊,平常百姓哪怕是富庶商贾,也只能用白银,黄金是皇家贵族才拿得出手的。

      沈辞月又掏出一锭,硬塞入掌柜手里:“都给你,我再拿只簪子成吧?”

      “成……成……”

      “好,咱们就此别过?”

      “贵……贵客慢走!”

      沈辞月手里把玩着来之不易的玉簪,径直朝城门口走去,她前脚刚踏出城门,便听身后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神明在上,这掌柜虽然无心,但有句话说的很对,他当真是惹到了厄难娘娘啊。

      因为沈辞月,她可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倒霉蛋,她正是那位倒霉透顶的厄难娘娘本尊!她送出的金子,一道金光后,就化作原样——成了一块随处可以捡到的碎石头。

      做了亏心事,没有不跑的道理!沈辞月闻声迅速落荒而逃,出了城没走多远,便遇上了一条歪七扭八偏向远郊的小路。钟鸣城地势极好,依山傍水,走上这条岔道,前方便是登仙山。沈辞月将簪子往头上随意一插,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一只木刻的朱红色的小猪,细看方知这是市面上销路极广的孩童存钱罐,只是沈辞月手里这个极小,大概只装的进几块铜板。她嘴里默默念叨了两句,忽而一道黑烟从入钱口飘出,所指方向正是登仙山。

      “好吧,祝我们此番一举拿下,马到成功!”

      黑烟颤抖了一下,迅速没入罐子里,沈辞月又将其收入怀中。她刚要提步,便听身后传来呼声:

      “站住,站住!等等!”

      等?傻子才等!

      沈辞月拔腿就跑,只是没跑出两步,前路忽然冒出一根分叉多如蜈蚣腿的枯树枝,把她绊了个五体投地。沈辞月趴在地上许久爬不起来,只得眼含热泪地默默感叹,自己真不愧是厄难娘娘!她跑什么跑?怎么把自己的倒霉劲儿给忘了呢!

      身后之人脚程很快,不消一会儿就追了上来。来者,竟然是个看上去尚未及冠的小道士。小道士蹲在沈辞月身边,仁慈地拍了拍她肩膀,问道:“这位姑……姑……姑娘,你还好吧?”
      沈辞月摔得满腿是血,自然不好,虚弱道:“我今日碰上的怎么都是结巴?”

      “我天……天生……”

      “麻烦你直接说重点吧。”

      “请……请你还钱。”小道士嘴上开门见山,手也没闲着,把沈辞月半拖半拽,扶了起来,还好心地捡走了树枝免得日后绊倒其他人。

      其实这树枝如此显眼,除了倒霉如沈辞月这样的神明,普通人应该是很难绊倒的!

      小道士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白色药瓶,道:“金……”

      “金疮药对不对?”沈辞月接过,也不避嫌,撩起罩袍,掀起裤腿,便给自己涂抹起来。

      小道士从未见过这阵仗,一时脸红的堪比熟螃蟹,支支吾吾道:“我……你……我去……去那边等你。”

      说罢,他便独自跑到离沈辞月数米远的大松树下,眼观鼻鼻观心,不知再面什么壁思什么过了。沈辞月这个倒霉神虽说自身没什么本事,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伤口愈合的速度快过常人,皮肤很快便光洁如初。她走过去如法炮制,拍拍小道士的肩膀,把人吓得一个激灵。

      “喂,你叫什么名字呀?”

      “秦……秦孺常。”

      “哦?你是这城里飞升的那个,那个……”沈辞月不好意思地啃了啃嘴唇,她可不是故意模仿小道士结巴,她是真没记住凡人的名字。

      “秦孺清。”小道士说起这三个字,倒是流利得很。他道:“那是我的师……师兄。”

      “师兄吗?可你们的名字真的很像。”沈辞月挥手掸掉摔跤时沾上的灰尘,冲秦孺常咧嘴一笑,

      “算啦,不问你了,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此别——”

      “不行!”秦孺常拽住沈辞月的衣袖,似是觉得如此不合礼数,又仿佛烫手般迅速松开,

      “你……你不能走!问……问仙坊的掌柜,还在等……等你还钱!”

      “哦,钱我不是给过他了?”沈辞月虽然心虚,但面对一个凡人,她怎么也不能输了气势。她问道,“怎么,难道那掌柜还嫌不够吗?”

      “可……可是,你给的不……不是金子,是石头!”

      “这就奇怪了,我给出去的明明是金子,在场诸双眼睛皆可作证,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石头了?”

      “方……方术!”秦孺常面色微沉,向他这种正儿八经修仙的道士,对旁门左道向来是及不认同的,“大家也……也可作证,亲眼所见那金子,变……变成了石头!”

      “方术?”沈辞月没好气地掀了他一眼,这小道士好没眼光,她那手点石成金是如假包换的神术好吗?神明向来极少问下界之事,她用神术点了块石头,在人间那就是神迹啊!怎能与方术混为一谈?只是……她的法力为期太短,她还没来及逃之夭夭就露馅了……

      唉,丢人!甚是丢人啊!

      秦孺常道:“不……不管你是什么人,欠债还钱,天……天经地义,你要将钱,如数归……归还于掌柜。”

      沈辞月有些烦躁地晃了晃脑袋,应道:“不还不还,我可没有钱还。呐,你看呀。”

      她将腰间荷包取下,举到秦孺常眼前,里面肉眼可见的都是石头,一块银子都没有。秦孺常吃惊地张了张嘴,仿佛不敢相信眼前这位瘦弱女子竟是个理直气壮的惯犯。他平复了下心情,刚要继续晓之以理,只见沈辞月收起荷包一指点在他眉心,呼道:“定!”

      秦孺常便如同一尊泥塑,面目僵硬地被定在原地,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沈辞月朝他哼了哼,得意道:“略,我偏不还,有本事继续追我呀。”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谁知道法术能定住他多久,沈辞月深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真理,没继续纠缠,一溜烟朝登仙山跑去。

      登仙山并非因为秦孺清在此地飞升得名,而是早于大魏朝建立前数百年就叫这个名字了。传说这里曾经妖鬼横行,有一位老翁取道于此,便登上山顶,点化了一棵巨松。原来他是一位游历人间的散仙,醉心山水,懒于修行,乃至仙寿将尽。他点化巨松后将自己的法力悉数传与它,自己从此埋骨山中,守护着一方安宁。

      该传说最真的地方便在于,山顶当真有一棵二十人环抱的老松,顶端直入云霄。登仙山山顶常年积雪,漫山绿松长青,远远望去仿佛是一尊身着绿蓑衣,头顶白斗笠的仙人之姿,周遭百姓平时不会登山,只在夏季最炎热的时候,趁着积雪稍稍融化,登至山顶祈福。

      现在才三月初二,想来往登仙山的路上空无一人。沈辞月紧赶慢赶,终于在日落之前到达山脚下。小路尽头,登仙山麓,不知何人修了一块非常简朴的牌坊,牌坊两边分别刻有“青山白雪,莫求神松指路”“凉风弦月,自有仙人登山”的对联,上方四个大字“迎客自便”。

      沈辞月思忖了一会儿,想不出谁有这个闲心,留下此物,看年代应当很久远了。大抵周遭的村民以为是仙人的东西,也没把它拆了去。

      可好歹修缮一下呀,凭她的倒霉劲儿,会不会刚走过去就被这玩意儿掉下来砸到脑袋?

      沈辞月越想越觉得可疑,再细细琢磨对联,凉风弦月,说的可不正是当下?仙人登山,难道造牌坊的人早算出了她今日会来?

      她又从怀里掏出小红猪存钱罐,念念有词,不一会儿黑烟飘出来,所指的方向正是登仙山山顶。
      看来这仙人埋骨之地,的确有些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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