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明录》齐天阿空

3、遇见了

　　“…你是那个…”奇了怪了，明明好像知道来着。

　　“欸，既然想不起来，那就不要想了。”老头哈哈一笑，转身将桌上的饭菜端到他的面前，示意少年伸手。

　　“哦，谢谢。”程铭接过饭菜，看了眼白米饭上面铺盖的翠绿欲滴的笋片和切成圆片的乌漆漆的东西，埋头扒拉了一大口。

　　“鲜笋炒蘑菇，老夫亲手炒的，好吃吧？”老头依然笑眯眯的道。

　　“咳..”程铭锤了一下胸口，强迫自己将那口半生不熟的饭菜咽下肚中，然后屏住呼吸，硬着头皮端起那碗饭喂进肚子里，然后把碗筷放在桌子上。

　　“急什么，慢慢吃，有的是。”老头递给他一杯水，笑道，“吃饱了吧？吃饱了就跟老夫一起去修炼吧。”

　　“什么修炼？“程铭一脸懵逼，现在修炼的门槛已经这么低了吗？

　　春末夏初里的午堂山，正是八业百家精英齐聚大家道门，青年者试炼切磋，少年人积累见识经验的时节。老头来时换上的衣着十分讲究，倒真有一股仙风道骨的感觉。

　　程铭跟着老头老头翻飞的白色衣袂,从清静无人的后山来到午堂山正门，这里人群喧嚷，却都是年轻蓬勃的人，亦穿着不同的族服家袍，程铭的心也跟着一下雀跃起来。

　　目光被充满朝气的少年人群吸引，程铭好奇新鲜又不无小心的打量起周围的人，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竟然能看见这些人体内的魂气灵资流动，再不济也看到个色彩和通透度。

　　程铭凑到老头身边，试探性的开口，“我好像看到这些人的体内跟过电一样，还有色彩。是不是我眼花了？”

　　老头微微颔首，笑着道，“那你看我身上如何？”程铭摇摇头，“什么都看不见。但是给人一种很厚重可靠的感觉。”

　　“这便对了，”老头挑了处栏杆依靠着说，“他们都是与你年龄资质相仿的客生，你身上贯流的木灵妖气能查探清楚，对于过于强大的对手，则无法探查，却也因为妖本身向往着强大或纯净的力量，而对拥有这种力量的人产生好感和攀附的心理，当然最终的喜恶还是由你自己的心来定夺。”

　　程铭看着老头依靠在栏杆上活像个浪子一样不稳重的样子，额角的青筋都抽了抽。

　　合着你说了这么一大堆，就是吹你自己呢？就这么巧，身边闪过一个侧影，带着一阵清风拂过，令程铭明明白白的感受到，自己心不受控制的奔赴那人而去。这叫什么？现世报。

　　等他挤过人群，抓住人的手腕时，少年整个人都傻了。明明人冷冽的目光，俊美的脸上剑眉竖起，是一副厌嫌的样子。可那颗与其它生命共享着的，冒着傻气的心，还是不可抑制的跳动着。

　　他的魂气灵质，好干净。

　　“可以放手了吗？”冷清的声音响起，程铭装作迟钝的在那腕上又摩挲了两下，一本正经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果不其然，少年拧着清秀的眉，没有多看自己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回想着他被捏出红痕的手腕，程铭的心陷入了无边的自责。

　　“哎呀，看上了沅灵镇的小子了吗？眼光可真是不错啊。”老头不知道何时就在他身后，应该是目睹了全程，正整以待暇的看好戏。

　　“你认识他？那他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程铭摸着慢慢归于平静的心口纳闷，“不对，这太反常了，我的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哪里反常，这不是很正常吗？刚才都已经解释过了，说过的话，我可是不会再教第二遍了哟。”

　　老头背着手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是霓江一派很早就出名的天才，叫许飞。”

　　“听名字很普通嘛。”不过长的倒是不普通，还相当醒目。

　　“可是有没有搞错，是个男客生啊。”程铭略为惋惜的感叹道。

　　“男客生，不是更好嘛。”老头笑眯眯的道。“蛤？你认真的嘛？”

　　老头却揽过少年的肩膀道，“行了，总有机会再见的。现在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什么？”

　　老头却不答话，揽着推着同他一起往前走。程铭看着他算得上凝重深沉的脸色，预感到一场欲来的风雨。

　　少年跪在大殿中央，头顶上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皆是冷嘲热讽。

　　程铭被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压迫的大气都不敢出，自打记事以来，因为被看不起瞧不上而与人发生争吵，早已是家常便饭，但在别人的地盘上挨别人真心实意的骂，这可是头一遭。

　　张岳朔毫不顾及殿上人的破口大骂，依然游刃有余的接茬打诨。程铭敢说后来自己脸皮越变越厚，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承他影响。

　　“典东，话可不能怎么说，好赖这也是我张岳朔的徒弟。”此话一出，现场一片哗然。

　　程铭虽不知道成为他张岳朔的徒弟意喻为何，心下却也震惊万千。

　　意味着程铭，从此往后，便不再是不能融蛊的宗家废物，而是师出有门，能维护一方的人。这对于当时各族宗学者只内部消化族家术法奥义，对失去这一选择的少年来说，不可不谓之为再生之德！

　　“那又如何？你张岳朔的徒弟，又与我道门何干！”张典东气势逼人的一拍扶手，张岳朔但笑不语。

　　一着青紫衣的道门女子站起身来，朝张典东拱手一礼。

　　“师兄，道玉有一言，不知可讲不可讲。”张典东朝她一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那女子便登上殿阶与殿座中的张典东耳语一番便回到坐席上，张典东目光沉沉，似有无可奈何。

　　“哼！那便让你这来路不明的徒弟，先于我道门问说会中历练一番罢。”良久，张典东突然松口，扬声宣告。现场又是一片哗然。

　　“徒儿，那便先谢过圣师吧。”

　　“程铭，谢过圣师施德之恩！”

　　夕阳在山，宿鸟归林。少年跟着老头轻健的步伐回往后山。因为心中激怀万千，不确信的将心下所想喊了出来，“您老真的要收我为徒？”

　　“怎么，你觉得老夫这么大年纪还能诓骗你不成？”老头笑眯眯的回头应道。

　　“我没这样想，”程铭喜不自胜，上前殷勤扶过张岳朔的手肘穿过溪流，“师父您小心！”

　　“哈哈！你倒是个会做事的。”少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却没有松开手。暮色渐渐四合，林涛深处穿来几声尖促的鸟鸣。

　　“既入了我张岳朔的师门，为师倒有些话要与你说道。”

　　“师父您说。”

　　“成为我张岳朔的徒弟，既能救了你，也能害了你。”

　　老者少有的叹了口气道，“从此往后，你便要事事留心周全。谨记我门师训。虚怀若谷，居仁由义。以智度德，无往而生。”

　　程铭一脸茫然为难的抬起头，“还望师父赐教解惑。”

　　老者抚着他的发顶道，“或许这些还很遥远。你只需记下，时缘天机到了，你便懂了。”

　　“是。那师父门下还有别的徒弟吗？”

　　“你还有个师兄，相信不久后，便能与你相见。自此，我张岳朔门下只有你师兄弟二人了。”

　　“是。”

　　“哦，从明天开始你就要同那些客生门住在一起了，那为师今晚就为你了做一顿大餐吧。”

　　“…”

　　午堂山的问说会是为四方八业精英齐聚道门，历试交流，各族宗客生相互了解，积累成长所办。

　　程铭从前不能融蛊，更没有机会和资格参与，对道门弟子行风一概不知，只听说道门弟子傲慢无礼，目中无人，丝毫没有待客的礼法和态度，如今一见，倒也不冤了这声名。

　　服饰装扮各异的各族宗客生，近几日也陆续到齐，正提抱着统一发放的席被和装有日用的包裹等待舍宿安排。

　　频繁往来路过的道门弟子，口中嬉笑，手上指点，品头论足，观猴般看着他们。

　　有气傲心浮的客生正咬牙切声，回瞪或怨骂过去，惹得那些道门弟子一阵哄闹。

　　程铭心中不愿与这些无聊又低劣的人计较，便打起寻找昨日遇见少年的心思。那人的年纪和身形虽与自己和不少客生无甚差别，独独那份清冷的气质，让他不难与他人形成区分。

　　很快程铭就锁定了目标，隔着那么多人的气味，自己似乎闻到，或者该说感受到他纯净非常的气息。

　　用自己师父的话说，这种“纯净”接近于自然日虹月光精灵之气，最易吸引妖的汲摄和攀附，尽管最终的喜恶依然心取夺。

　　程铭虽然不是妖，更不能汲摄这种灵息，但与妖息共存贯全的魂灵却留存着这种被动吸引的本能。

　　他抱着自己的席被和包裹，艰难的从人和人的缝隙间穿过，挤到那人的附近。

　　“这位贤兄，你…”他的身边站着一个身穿白衣袍的体型偏瘦弱的胆小男客生，大概是被程铭怀中的席被挤到，忍了好一会儿，才怯生生的开口。

　　“这位小兄弟，我是见到了一位旧友，才想着跟他说上几句话。人群拥挤，不小心推搡到你，实在十分抱歉。”

　　程铭扭头向他陪了个歉意十足的笑容，身子脚步却毫无愧改之意的往自己要找的那人身边挤。

　　隔着几个人就闻到了，促然贴近，那种纯净无质的味道或是感觉便如浪的涌来，仿佛置身在空山静林中。

　　程铭喜不自禁的笑开来，堪堪压住嘴角，摆出一副诚挚的面容道，“还记得我吗？我们昨日有过一面之缘。”

　　看着那人目光放空的看着对面檐上的啾啾鸟鸣，心中更觉欣怡的道，“你真好看，跟小说话本里说的美人一样。”

　　他终于掀起眼皮看程铭一眼，但依旧没有言语。没有言语更好，无声胜有声嘛，不是厌嫌就总归是好的。程铭还没跟人搭上几句话，被他挤到身后的白衣客生便开始扒拉自己。

　　“怎么了？”他看上去胆子实在有些小，程铭尽量把声音压低到和他的声音大小齐平。

　　“我是蜉蝣生族门家的宁敬卿，见贤兄平易近人，性格明朗。欲与贤兄结交，不知…”

　　程铭听他一口一个敬语，手都撑不开还要抱拳示礼，实在觉得繁琐刻板，于是扶起了他的臂掌道，“敬卿是吧，知晓了知晓了，以后就都是兄弟了，不必这么见外。”

　　程铭朝面无表情的少年笑笑道，“许飞，这是宁敬卿，以后我们就都是兄弟了。”名为许飞的少年转过头古怪又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程铭恍然大悟的忙道，“哦对，忘了忘了！我是程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