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美好》李李李

4、第四章 星火

　　秋雨在凌晨悄然停驻，水洼倒映着体育馆穹顶的弧形灯带。罗晨将最后一个篮球收进球车，橡胶与金属框架碰撞出清越的回响。更衣室飘来顾言五音不全的歌声：“左手运球过中场，右手勾住小月亮——”

　　“闭嘴吧你。”李航把毛巾甩在长椅上，“隔壁游泳队都以为咱们养了只发情的鹩哥。”

　　罗晨拧开矿泉水瓶，看气泡在瓶口聚成晶莹的皇冠。手机屏幕忽然亮起，郭子凡的头像跃入视线——是张蜷在自习室打盹的橘猫，尾巴尖还勾着片银杏叶。

　　[子非鱼：训练结束了吗？]

　　[晨：刚收拾完器材]

　　[子非鱼：我在古籍区第三排窗边]

　　水珠顺着喉结滑进衣领，罗晨抓起外套往外走时，顾言正对着更衣镜摆弄新剃的板寸：“哎哎又去找你家小瓷人？记得带伞啊天气预报说……”

　　话音被合拢的门扉截断。走廊感应灯次第亮起，像串坠入尘世的星子。穿过连廊时，他看见郭子凡常坐的位置亮着盏暖黄台灯，光晕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恍若被施了魔法的雪。

　　“这里。”清泠的声音从书架深处传来。郭子凡踮脚去够顶层那本《体育竞技心理学》，呢子大衣下摆扫过木梯，露出截细白的脚踝。罗晨伸手的瞬间，对方指尖擦过他腕间的旧疤，凉意顺着经络直窜后颈。

　　书页翻动带起细微气流，郭子凡忽然指着某段文字：“你看这个。”泛黄纸页上印着行加粗黑体字：竞技场上的背叛往往始于更衣室的私语。

　　“上周三夜里，”他合上书，镜链在颊边晃出银弧，“我看见张帆在便利店后巷和工学院的人抽烟。”尾音轻得像片飘落的鸢尾花瓣。

　　罗晨的掌心无意识摩挲着篮球留下的纹路。记忆突然闪回三周前的暴雨夜，张帆浑身湿透冲进器材室，手里攥着被雨水泡发的报名表。那时他的球鞋边沿沾着可疑的红色泥土——全校只有工学院实验楼后才有那种含铁量极高的红壤。

　　窗外惊起一群白鸽，扑棱棱的振翅声惊碎了凝滞的沉默。郭子凡将枫叶书签夹回扉页，起身时毛衣擦过罗晨的手背：“要闭馆了。”

　　他们沿着银杏大道往回走，满地碎金在暮色中流淌。郭子凡突然停步，从帆布包掏出个透明小瓶：“训练时洒在手腕上。”瓶身标签印着德文，深琥珀色液体里沉着半片薄荷叶。

　　“提神用的？”

　　“驱蚊。”他低头踢开挡路的松果，耳尖泛起薄红，“你每次夜训都被叮七八个包。”

　　路灯恰在此时亮起，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罗晨转动着玻璃瓶，看液体在掌心投下晃动的光斑，忽然想起母亲总在换季时熬的枇杷膏——也是这般盛在透亮的容器里，沉淀着化不开的温柔。

　　“你看到学校发的篮球赛奖项设置了吗？”罗晨突然开口，鞋尖碾碎一颗银杏果，“据说第一名的所有队员会得到由工学院老师和学生共同设计并制造的限量版吊坠。”他仰头望着天边渐暗的晚霞，喉结在暮色中滑动，“还有一大笔奖金。”

　　郭子凡的帆布包带子突然滑落，书本散在满地金叶间。他蹲下身整理时，月光恰好掠过那颗朱砂痣：“所以他们才会……”后半句被夜风卷走，化作银杏叶沙沙的私语。

　　决赛日来得比预期更快。

　　体育馆穹顶的环形灯全部开启，将木地板照得如同镜面。罗晨扯了扯护腕，听见观众席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顾言正对着手机整理发带，镜头里突然闯入郭子凡的身影——他抱着保温杯坐在第三排，膝头摊着本《运动损伤防护指南》。

　　“紧张吗？”张帆递来功能饮料，指尖在易拉罐上留下湿痕。罗晨注意到他护膝边缘翻起的线头，像条扭曲的蜈蚣。

　　哨声撕裂空气的刹那，整个场馆骤然沸腾。工学院队长周铎率先抢到球，壮硕身躯却异常灵活，转眼已突破防线。罗晨腾空跃起时，看见对方球衣下隐隐露出青龙纹身。

　　“回防！”顾言的吼声在墙壁间碰撞出回音。张帆的传球突然偏离轨迹，篮球擦着边线弹出界外。裁判哨响瞬间，罗晨瞥见周铎朝张帆比了个奇怪的手势。

　　汗水顺着眉骨滴落，在木地板上晕开深色圆点。郭子凡的保温杯不知何时转移到了罗晨的替补席，杯壁凝结的水珠正缓缓滑落，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小的彩虹。

　　中场休息时，更衣室弥漫着刺鼻的镇痛喷雾味。郭子凡蹲在罗晨跟前处理擦伤，棉签蘸着碘伏在伤口画圈：“他们专门针对你的右路突破。”

　　“我知道。”罗晨仰头灌下功能饮料，喉结急速滑动，“但张帆他……”话音被突然推开的门打断，顾言拎着能量胶闯进来，身后跟着面色苍白的张帆。

　　决赛局进入白热化阶段。记分牌显示98:97，计算机学院暂时领先。罗晨运球穿过三分线时，周铎突然露出诡异的笑。这个表情让他后背窜起寒意。

　　“接着！”顾言从围堵中传出高抛球。篮球在空中划出完美抛物线，却在即将触到罗晨指尖的瞬间，被斜冲出的张帆狠狠撞飞。倒地瞬间，罗晨清晰看见张帆运动裤口袋里闪过的银色反光——是工学院的校徽挂链。

　　裁判哨声与观众惊呼同时炸响。罗晨撑起身时，右手臂传来钻心的疼。郭子凡不知何时冲到了场边，攥着防护手册的指节泛白，像是要把纸页捏出水来。

　　“你他妈疯了？”顾言揪住张帆的衣领，“那球明明……”他的怒吼被更大的声浪淹没，周铎正带着队员在场中蹦跳庆祝，青龙纹身在汗水中张牙舞爪。

　　就在这时，裁判突然吹响哨声：“工学院技术犯规！”全场哗然。原来在张帆撞倒罗晨的瞬间，周铎对顾言使出了隐蔽的肘击动作，被场边摄像机完整记录下来。

　　罗晨抓住机会，在最后十秒投出一记完美的三分球。篮球划破空气的弧线仿佛凝固了时间，直到“唰”的一声穿过篮网，整个场馆陷入沸腾。

　　“赢了！”顾言冲过来抱住罗晨，汗水与泪水糊了一脸。罗晨的目光穿过欢呼的人群，看见郭子凡站在场边，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