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死在棺材里》沐竹秋辞

2、Chapter 2

　　我慢慢地走，慢慢地看，慢慢地把你从回忆里抓出来。

　　操场被细细铁栏围着，我走进去，触目的是篮球场，直走过去，是我们的操场。

　　我有点触景伤情。

　　看过去是四百米的红色跑道，中间足球场铺满了塑料绿假草。

　　刺眼的艳阳狂欢，抬手挡一下，奈何还是戴上了鸭舌帽。

　　这里空旷的草坪其实挺舒服地，特别是晚上下晚修的时候，不少人会来这里坐会躺会。

　　看看天，看不见雾里白云，瞧不见浩瀚无垠的宇宙，启明星闪闪耀眼悬在高处。
　　晚上的夜空纵然无色，但看得舒坦，眼里能感受到，地球是圆的。

　　拿出手机，亮度调到了最大，打开了微信，好几个闲聊群和大学宿舍群屏蔽信息的红点。没次看着99+、999+我都不想看。

　　打开和你的聊天界面，明明知道没人会回我，但还是发着信息。

　　你死后的那些天我见不到你，又模糊扭曲自己忘记你走了的事实，给你一直发着信息，满满当当，支离破碎。

　　突然的某一天，下课后我看着特别关心，是你的微信账号发来的，激动地颤着手：你不要再给这个账号发信息了，我是她妈妈。我警告你，别再骚扰。

　　我脸色倏地凝固，一下把我拉了回来，我忍着在下楼梯的楼梯口没哭，去饭堂的时候也是偷偷拭泪。
　　你告诉我的，在外要注意形象，你不丢脸我还丢脸呢。

　　我知道你的微信密码，那天中午我就把你的微信号偷了过来，自那以后，我手里就有两个微信，一个你的一个我的。我的账号发着信息，手机的另一个账号就收到。

　　我不打开你的账号，自欺欺人地觉得你只是没看到我的信息所以没回复。

　　我走在足球场的中央，眼前的主席台没有校运会的大红，一旁校运会的获奖成绩牌上落了厚厚的灰，上面的名字和班级依旧看得清楚。

　　静静凝望着着牌子，包里放着纸巾，但是我没拿出来，直接用手擦掉400米选项中第三名高二三班的名字。

　　高二校运会的那天。

　　校运会要举行三天，第一天的晚上，我在熄灯后的宿舍，睡觉前看着手里微信聊天记录里的你的名字。

　　头像是个漫画的古风姑娘。

　　我茫然地盯着夜光里的屏幕，手指呆在屏幕前，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缩在软毛被窝里，想起曾经在手机看点里发现的一个梗。

　　其实我是个挺内向的一个人，说话不会找到话题，还容易得罪人，但对于朋友，总有很多话。
　　此时我却没有什么可以找你聊天的话题。

　　自从发现自己喜欢你之后就翻阅了很多百合文，我也知道自己的这种感情不被容纳，就连知道这种东西的人也带着厌恶。

　　人的一生若是煮成一碗水，那是带着碎渣的中药，明明不想饮，却不可否认是成长旅途的良药。

　　突然心血来潮，脑子不受控，一激动。

　　发了一条信息：你觉得，女生会发现别人喜欢她吗？
　　发送键按下的刹那，我心潮汹涌，焦急又害怕。

　　你秒回我的信息。
　　R×T：应该会吧，可能会有点感觉，会扣小细节。

　　R×T：但是会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

　　我笑笑，果然和评论区的答案一样。

　　我刚想问，你会怎样。

　　信息还没发出去，她就发过来：如果是我的话，我可能不会发现吧。

　　R×T：而且，喜欢我没有好处。

　　我手一愣，很好奇，盯着打字问她：为什么？

　　她说：你不了解我。

　　我蹙眉思索，抿了抿嘴唇：有空吗？我想……

　　了解你还未在二十六键打出，就发出去了。

　　发完信息后我关了流量，手机丢到一边然后闭眼睡觉。

　　胸膛起伏不定，呼吸不调。

　　差一点……就说出来了。

　　我是个冲动的人，做事情不过脑子，错话错事说出口才发觉错得一塌糊涂。
　　总是这样，想改发现根本改不了，反而得罪的人越来越多。

　　我发现我把我们处在了一个尴尬的场面，盲目的信息感受把人际关系送到了绝处逢生的悬崖。

　　好半晌……宿舍的门轻敲，这个点……

　　此时来敲宿舍门倒是有点奇怪。

　　我的宿舍床铺就在下铺，翻身而起，正欲抬手开门，手机突然弹出一条短信。

　　阮听：我在你宿舍门外。

　　手蓦然一怔，没有开门，我看了一眼那条信息，猝然把视线转移到门上。

　　夜晚的凉风霎时把身上的温度带走，连走廊上的奶白色灯光都是冷的。

　　那人就站在门外，我们之间的距离仅隔着一扇铁门，恍若间又隔着十万八千丈。

　　心跳好像比平时快了点，视线激动地闪着黑。

　　此时手机又震了一下：你不出来我就走了？

　　是询问……

　　“喀”开了门，我们四目相对，都披散着三千青丝。

　　“聊聊？”

　　“……”我木讷地点点头。

　　顶楼楼梯口的拐角处，我们坐在台阶上，往下就是宿舍楼层。

　　沉默良久，你见我迟迟不开口：“你想说什么呢？”

　　“什么？”我可能脑子抽了，没有反应过来。

　　你缓缓道：“你不是问我有没有空吗？我以为你想找我聊聊？”声音并不大，隔着楼梯有人此时正恬静梦香。

　　“我……”两手散漫地垂在半空。

　　是啊……明明当时在手机上差点就说出口，此时面对着面反而退缩了。

　　手机信息是个好东西，平日不敢说的话能在键盘上逐个弹出，面对着面时却无法逃避。

　　我盯着地板砖，“我“了好久。

　　不多时我听见你轻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喜欢我？“

　　心脏霎时间提到嗓子眼上……是我暴露了吗？

　　转首便对上你直勾勾盯着我的眼，我再度垂眸。

　　心跳好快好慌，倘若你都直接问了，我也逃不掉了……

　　“是。”

　　“所以，我想了解你一点。”

　　说出口后，你没有话，我也我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攥紧了手。就这么沉默……

　　良久之后，你又叹了口气，无奈道：“怎么办呢……跟我谈恋爱很麻烦的……”

　　一时之际没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盯着你。

　　你没有看我，看着远处粉墙的天花板：“我有很多非自主因素限制……”

　　“等等！”你的话还未收音，我恍若还未反应过来：“是……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嗯……曲湘，我喜欢！！”话未完，你身体倏然愣着，被我措不及防的拥抱来得手忙脚乱，最后还是请拍我的背。

　　你眼里浮现的笑意很温柔，笑着：“有那么激动吗？没谈过恋爱？”像个过来人一样，无奈又冷静。

　　我这还真是第一次谈恋爱，脑袋搁在你的肩上，闷闷道：“没……你谈过？”

　　“没。”你直白道。

　　我抱得更紧，想努力让你信任：“麻烦没关系的，我不怕麻烦，既然选择了，我就不会退。”

　　那一天，粉墙里宿舍墙角的两个少女拥抱着，凉丝丝的风吹不散那炽热的温度。隔着薄薄的短袖上衣，感触清晰。

　　楼外的叶簌簌，偶尔还有微弱的蝉鸣窸窣。

　　那天晚上，我睡了好久才睡着，几点我已经不记得了。
　　半夜时打开手机，又不想打开无线网络，就在主屏幕左翻右翻，打开消消乐，称职的健康系统毫无意外地弹出来。

　　那一夜，做了个梦，梦见我们连朋友都不是，可以说我们根本不认识，毫无交流，我想过去跟你说句话的，但是梦里的我不受我控制。
　　我看着我们越走越远，看着我们毕业，分开，到陌生。就连认识你的权利都没有。

　　第二天醒来，呆滞地在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心里总是这一件事在脑子里回荡，一时半会儿还装不下任何事。

　　我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篮球场，那里是高中部初中部的大本营。

　　我看着人由少变多，变得吵闹熙攘。

　　我两手交错，脑袋扒拉在阳台上，看着场下的熙声笑闹。

　　开了音乐，猛地惊醒我还有工作，马上就迟到了。

　　火速洗漱后冲到主席台。

　　我远远地看见了你，视线触及的刹那你对我笑了笑。

　　昨天我没有做梦，我们真的谈恋爱了。

　　我想，如果昨晚没有交换心意的话。

　　想必今日会把时间排得满满当当，就能避开你了，我这么懒惰的人从来没有那么积极过，只是因为自己对你的坦诚和逃避。

　　我特地坐在了主席台上的最边边，想着不要坐在那么显眼的位置。
　　你就坐在我的身侧。

　　寻思要是昨晚没发生过，我们是不是一如既往般，做一场关系很好很好的朋友。
　　可惜我们现在是情侣，君之所想。

　　突然，你触到我的手，我一颤，你笑着看着我，没有说话。

　　那手从指尖滑过指腹，双手紧握，十指相扣，光明正大地放在主席台上。

　　你说，今天我要跑步，要不要给我加油？

　　我瞪大的双眼盯着她，紧张地连舌头都捋不直，呼吸毫无规律。

　　你近身凑在我的耳边，轻吹气，说：“要不要？”那话勾着我心里酥酥麻麻。

　　霎时间懂了你的言外之意，大脑传输的信息还没到，嘴巴比神经末梢快一步：“要！”

　　当天下午，大部分人都回家出去逛街了，我们坐在生态园石椅，扣着手，含蓄地覆上唇。

　　回想到这里，我笑了笑。

　　真是青涩又美好的回忆。

　　你看……

　　操场其实除了跑道的翻新并没有什么变化，这里还是我们熟悉的操场，还是我们熟悉的地方。

　　可惜你什么都看不到了。

　　你已经离开我五年了。

　　说起来，那几个月，老天对我们真是好。

　　那时心里还美滋滋地满心欢喜。

　　高二下学期分班，很荣幸我们分到同一个班，很庆幸我们分到了同一个宿舍。

　　总是认为，老天都在帮我们谈恋爱。

　　我们关系很好，认识我们的人都知道。

　　即使不认识，想必也在校园某处见过我们走在一起。

　　晚上我们睡在同一张床，我们也是同桌。

　　真是天赐良机。

　　床上有窗帘，晚上睡觉时我们抱在一起。

　　我喜欢粘着你，喜欢干什么都抱着你。

　　那天是假期，晚上可选择性回不回宿舍，她们都不回来，就我们。

　　你把我推到床边坐下，手里端着冰奶茶，嘴里刚喝一口。俯身吻下，奶茶味顷刻席卷而来，温舌缠绵。

　　我们盖着被子，在被窝里接吻。我会撕咬着你，会弄伤你的嘴唇，之后再涂上唇膏，唇膏的效果很好，第二天别人根本看不出来。

　　那是初春半夜的小心翼翼，两个小姑娘，在被窝里拥吻，不想放手，又不敢再前。

　　对了，我刚刚在学校的小树林看见你弟弟了，跟你长得好像，也仅仅是长得像而已。我不会把你和他认错的。

　　他问我你在哪。

　　我告诉他了，你别怪我，那是你没了姐姐的弟弟。

　　摸索着口袋，只找到两块橙子味的软糖，都送给他了。

　　不过刚瞧见的那一瞬间，我很怀疑你是不是回来。
　　看出来了，你弟弟有喜欢的人。我不希望他走我们的旧路，那太悲哀了。

　　宿舍一号楼面前还是种着榕树，长长的胡须，我不是很喜欢。

　　在学校逛了一圈，除了怀念和叹息又能剩多少。如今回忆比现实还苦，嘴里仿佛含着涩味。

　　留叹一人心，奈何思君苦。

　　拿出腰胯边的麻布斜挎包，看着手机还是那几百上千条信息，懒得看。

　　“你好，请问想喝点什么？”店员十分礼貌地问我。

　　想在菜单里扣出一种没喝过的，又不清楚想要点什么，最后还是照旧来了一句：“芋圆芋泥白芽奶绿，正常糖，正常冰，谢谢。”

　　接过单号，想找个位置坐下等，奈何看着狭小的店里本就稀少的座位挤满了人，无奈找了个靠墙的地方挨着。

　　戴上耳机听着微信备注‘爸’界面的语言：你是不是又回去了？

　　果然，其实在你死后我爸挺怕我也干出和你同样的事，每次回来都让他心惊胆战的。
　　但那是以前了，现在我爸也只是来问问，确认我是不是还活着，后妈和他的宝贝儿子比起死气沉沉又孤僻的我更讨人欢喜。

　　活了这么久，从来就没给他长过脸，让他没面子的事数不胜数，更别提我跟你那档子事。
　　辗转多年，他还是觉得让他丢尽了脸，好像出门衣不蔽体，哪敢见人。

　　按着录音键盘：“是回来了。”叫号取餐声跟着传入音频。

　　取奶茶的时候无意间瞧到了一旁的情侣，握着手说说笑笑。可能是共鸣，我嘴角弧度突然上扬了点，也只是略看而已。

　　可能是我们的经历感情太荒唐沉寂，如今每每看到情侣都不由自主地高兴与祝福。

　　纵然青史掺灰，如今长叹：我还是爱着你，一如年少。

　　你说说你，死都死了，又不告诉我你死到哪去了，想见你都没办法。

　　我还是不是你爱人？

　　算了，你也没办法回答我。

　　反正你是我的爱人。

　　我们恋爱的那些天，没有人知道括在我们内心的小秘密，别人或许也会打着‘？’思考我们是不是关系太铁了。

　　有时候晚自习你不在，学校的老师会特地给艺术生免费在校内上课。你看看，我在教室里挺无聊的，一周五天晚修你有两天都是离我而去的。

　　心里思念着你，学习上都是事倍功半。

　　一下晚修身上瞬间充斥着动力源分子，冲到科技楼门口。
　　你的脸在黑夜里显得特别亮：“今天我特地第一个从美术室跑出来的，你怎么这么快到了？”

　　“因为我速度快，一时不见如隔三秋的动力。”

　　你瞅了我一眼，打量一番，纳闷问：“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贫嘴呢？”

　　“那是在我对象面前才会有。”我靠在她耳畔轻声说，搂着你的胳膊。

　　“你要是在别人面前也这样，我肯定揍你。”你压狠着语气，“别想逃。”

　　“绝对不躲。”三个手指指着天，跟发毒誓般。

　　你满意地拉着我，走着不是回宿舍的路：“去饭堂。”

　　我一听，挤出满脸笑容，语气跟表情格格不入：“又不吃晚饭是吧。”没有询问，是确定。

　　“啊哈哈~”瞬间没了方才的硬气，干巴巴地笑着。甚至委屈起来：“我……不想吃……”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底气。

　　我还是笑着，拉着她的步伐快了不少，没有说话。

　　知道自己没有反驳的理由，你也没敢说话。

　　虽然外表看着很好，却是个令人担心的娃娃。刚认识你的时候看着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恋爱之后什么都藏不住，卿本佳人压根不存在。可我就喜欢管着你，你也喜欢被我管着。

　　桌上放着两份炒粉，当然是你硬买多了一份。

　　两根一次性筷子你相交划拉了两下，夹着黄灿灿的炒粉在我眼前：“吃，别生气。”

　　我看了一眼，别开眼。

　　你又把炒粉凑近了些，白皙的手臂展露在我眼前，委屈着认错：“胃口不好嘛。”

　　我压下你的手，震惊地反驳：“你不吃饭你还有理了是吧。”

　　“在我女朋友面前保证没有下次了。”双手合十，鼓着脸嘟囔：“别生气了嘛……”

　　我曾经一度怀疑你是不是我之前认识的温柔的阮听。

　　“要是还有下次怎么办。”我交叉着胳膊，没好气道。

　　你直接道：“那你揍我。我打你你揍我，两两相抵。”

　　“那不成了两败俱伤，那我到时候找谁谈恋爱去。”

　　说着好笑，两败俱伤倒没有，后半句玩笑一语成拙，如今我也确实找不到你谈恋爱。

　　我喝着奶茶在商场里逛了又逛，人流百川，没有一个人和你有相似的身影。
　　但哪里都充斥着一对又一对的情侣，光明正大地在大众面前牵着手。

　　上天明明知道我很爱你，却下令给人类社会，从我身边把你带走。明明很不甘心，但我凭借着一己之力又能干什么呢？

　　就像中世纪的菲默法庭，历史就是审判长，而人类就是执刑者。

　　我曾经一度想，若是晚几年再告诉你妈妈，要是等我们都长大了再说，是不是就可以坦然地在一起。

　　后来我发现好像根本不可能，古老的观念扎根，是无法撼动的。

　　老天可赊了我一笔属于你的巨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