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魂师》燕雪漠

1、异象

　　大历432年九月初五，午时三刻，天有异象。
　　原本晴朗的天空渐渐暗了下去，乌云滚滚，风声啸啸。不过片刻，苍穹便漆黑如夜。崇明殿前的骚动声开始大了许多，人群熙熙攘攘的等待着千年一遇的天狗食日。
　　此刻，伸手不见五指的崇明殿内，一字排开立在大殿中的红烛，却一根接一根的燃了起来。连接主殿的甬道中，少女跪坐在精致的红木地板上，发髻高挽，轻纱覆肩，葱白玉指拈着一束香，正细心的点着蜡烛。
　　身后忽然想起一声戏谑：“千年难得的天狗食日啊，珈蓝巫女不去推算推算最近有什么事要发生。跑到这黑漆嘛呜的地方点蜡烛玩啊……”
　　被称做珈蓝的女子微微一笑，头也不抬的回道：“推算命数是那些市井神棍才做的事，本姑娘会自掉身价么？西归，你是死人当的不耐烦了想投胎是吧，我不介意顺便送你一程。”
　　身后的男子马上有些沮丧的答道：“好嘛好嘛，我下次再不惹你了，你不要这么快送我去喝忘川水啊。”
　　十八枝蜡烛将室内照得通明透亮，照见了那女子柔和精致的侧脸和男子倜傥俊朗的面庞。青月耳环轻轻荡了荡，珈蓝站在殿中间墙壁上挂着的画像前，表情正经严肃。她点上一支梦天骄，三叩首，嘴里轻轻念道：“无所求，无所依；命有数，天自定。”语毕，燃起博山炉，袅袅青烟弥漫整个室内。
　　西归仰面躺在地上：“珈蓝，我都看了十年了。下次能不能换个戏码，不要再念那破门训了？” 衣袖无风自动，宽大的袖摆径直穿过粗大的梁柱。
　　珈蓝并肩与他躺下，看着自己的手指穿过西归的发间。明知道西归只是一缕魂魄，却总是忍不住想抚平他眉宇间的褶皱，想绕他的发丝于指尖细细把玩。珈蓝暗暗笑自己的多愁善感，面上却是一副没心没肺的表情：“西归，那你说我每年生辰不背门训背什么呢？”
　　西归偏着头，想了一阵，一本正经道：“背《三字经》吧！”
　　此时，窗外的黑暗逐渐退散，云开雾散，日头东升。淡淡的金辉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纸，照亮空中点点飞扬的尘埃。珈蓝侧过头去看着身边男子惬然的闭上眼，长长地睫毛在眼窝处洒下一片阴影，安然恬淡。她又想起了七岁那年，背着师傅偷跑去后山探险。夜太黑，夜枭不知在何处呜呜叫唤，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寻着出路，却无意间在枝蔓间捡到这一缕幽魂。彼时西归还不叫西归，他笑着对珈蓝说：“小妹妹，在下本是进京赶考的秀才，不料路遇歹徒抢劫，奔逃间摔下山崖落得这副模样。后因不愿过早投胎，这才镇日游荡在山野间，你若不弃，在下随你回家可好？”
　　他笑起来可真好看啊，连眼睛都是弯弯的，面若桃花，熠熠生辉。珈蓝现在已经不记得她是怎样答应的，只知道从此后她的蓄魂炉中有了他的魂魄，整日里陪她说话，看她练功，每次都是微笑着的。某一天他忽然说：“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从今往后，就叫我西归吧。”而今她已是18岁的大姑娘了，西归却仍是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时间，对于他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罢了。
　　阳光渐渐开始刺眼，西归微微眯起眼，叹道：“唉，我该回去了，今晚再聊吧。”声未消，人已远。珈蓝抬头看后面，一缕白烟飘入蓄魂瓶中。与此同时，师傅威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珈蓝，你在吗？”
　　过了一会，门自里面打开，素衣女子微微俯身行礼：“师傅，弟子在。”
　　抬眼瞥见师傅薄怒的面容，精致的脸此刻有些奇怪的拧起，珈蓝暗地里吐了吐舌头。出尘在崇明殿外站立良久，见弟子一直保持着礼姿，沉着矜持，不禁有些满意。她随意挥挥衣袖：“罢了，这次暂且放过你，你须记住，没有下次。”
　　珈蓝垂首肃立:“谢谢师傅。”
　　出尘眸中精光一闪：“珈蓝，你在殿里放了什么东西？”
　　珈蓝心中一慌，面上仍是有礼答道：“没有。师傅。”
　　出尘扬了扬手，一阵风起，自东北方刮进崇明殿中，吹散了流苏帘幔，墙上的画轴也被吹得翻卷了上去。可是没有，风过之处什么也没有，惟有那仍在摇摆的流苏证明了风的经过，还有那画上女子的面容，因画的翻飞而变得有些扭曲——出尘赶忙低了头道：“ 惊扰师祖，万请恕罪。”
　　大殿内外一时静寂无声，珈蓝有些倔强的站着，微微俏皮的说道：“东西没找着，还把师尊给惊了。师傅，您满意了吗？”
　　出尘脸上一阵青白，不由得对着身后恨恨道：“时安，看看你做的好事！”
　　未几，一女子尴尬的从人群中缓缓走出。她身着紫色长裙，连襟处绣着大朵芙蓉，眉心处一点火焰梅花，风情万种，身段妖娆。此刻她有些气愤的看着珈蓝，语气尖刻：“师傅，弟子明明听到殿内有人说话！定是珈蓝她又私自放出魂魄来了！”
　　珈蓝此时身着白黑两色宫装，素面朝天，眼神无波无澜。她揽裙下跪，动作优雅，气质天成.她说：“师傅，弟子自5岁起便跟随您，弟子虽不才，也知道私放魂魄是蓄魂师的大忌。弟子无能，不能担当焚香祭祀的大任，甘愿让位给时安。”
　　时安有些得意的说道：“难得你有自知之明……”
　　话未说完，正在这时，出尘一巴掌甩了上去。白嫩的脸庞立时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时安捂着红肿的脸，惊惧的看着一向疼爱自己的师傅，竟不敢争辩。
　　出尘咬牙切齿的训到：“你这个逆徒，竟敢利用本座来挑起同门相争，姐妹相残！”
　　时安眼中泪水哗的流出，也不顾在场的众位同门，一把跪在出尘身前，拽住师傅的衣摆哭着忏悔：“弟子知错！弟子知错！师傅饶命！”身后众人无不唏嘘哗然，看着这个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大师姐如此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心里总不免痛快。
　　珈蓝仍是静静的跪着，气质安详。这些见惯了出尘威严，时安跋扈的教徒无不对二师姐的冷静沉着以及和蔼可亲的性格产生了巨大的崇拜，纷纷忍不住的附和道：“珈蓝师姐做事认真，为人周到，实在是焚香祭祀的不二人选，望师傅明鉴！”
　　今日太过特殊，异象一现，少不得又要被民间附上种种猜测，出尘本是头痛如何对皇帝和众臣有所交待；刚才又被时安一闹，更是心烦难当，一口气郁结在胸中，呛得她忍不住低头咳嗽起来。
　　一双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出尘抬头一看，珈蓝神态恭敬，动作柔缓。那样清澈单纯的眼神，好像多年前的记忆衬着江水在她面前缓缓淌过，仿佛她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女子跳脱着在追逐奔跑的兔子。时隔多年，这人情冷暖的谨小慎微逼着她不断地掩藏心中的希望，而现在，这个小小的巫女却明眸似当年，瞬间就刺痛了她的眼睛。出尘扶住珈蓝的手臂，慢慢挺直了腰，有些倦怠的低声：“好了，都回去吧。”
　　冬日的长安城北风萧萧，一派肃杀，千疮百孔的城墙上，弹痕累累。繁花似锦，金碧辉煌的行宫中，各宫各殿的人们还在不知疲倦的忙碌着，迎接着即将到来的年关。大历自洛阳迁都至今已逾两百年，当年横扫五胡的风光已不在，惟有依旧热闹的丝路商人，在经过这座西北要塞的古城时还会神往的说起云帝楚暮云亲征平定西北的战绩。百年之后，英雄已逝，滔滔豪情滚滚壮志，化作东流水；只有那日夜奔腾而过的黄河，还在维持着长安与洛阳的最后一丝联系了吧！
　　有时候，面对着这样破败的河山，连除尘这样精于权力，长于阿谀的钦天监，也不由得生出对哀帝的愤恨与痛心无力之感，可是又能如何呢？无以为继罢了。
　　没有师傅的允许，时安咬着牙跪在原地，指甲狠狠掐进肉里。这一切，珈蓝没有看到，她早已等不及带着那个名为“沥魂”的蓄魂炉回到了房中。
　　窗外残月半升，银辉下男子神采奕奕的朝她微笑，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恍惚带给珈蓝一种熟悉感——这样不加掩饰的温柔，唤醒了潜藏心中的悸动，就像，像江南……珈蓝猛然一震，有些懊恼的拍了拍额头，又走神了！每次西归笑起来，珈蓝总是忍不住走神，沉溺在一潭波光潋滟的明眸里，脑中浮上些模糊的影像——想抓却怎么也抓不住。
　　西归仍是淡淡的笑着：“练功吧，今日该练习易字诀了吧。”如玉面庞衬着身后沉沉夜幕，似神祇下凡。
　　“哦。”珈蓝胡乱应了声，便敛气屏息默念口诀，手间淡蓝光芒渐渐渗出，如雾似烟，在她虚抱成球的两手间不断运行，翻滚，慢慢越凝越大。
　　待到光芒最盛，淡蓝已转化为深蓝，透着浓浓墨色，球心中一纂书的‘易'字若隐若现，随着气流不断旋转翻滚。珈蓝大喜，这‘易'竟这样容易就可以练成！
　　此刻月上中天，银色光华洒在西归身上，竟使人误以为这男子将乘月而去。朗朗月光下，男子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惟有唇间还残留一抹嫣红，出奇的妖异。他躬下身紧紧按住眉间，似是极为痛苦。终于，不声不响地倒在地上。
　　白衣男子静静躺在地上，修长的手指还握成拳，整个身体蜷缩在一起。在转暗的月色下，连手臂上的筋脉都清晰可见，珈蓝转过头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呆立了片刻，她回过神来，弯腰想扶起西归。可是，她的手触到了地面，身下的男子却仍宛如熟睡一般静静躺着，片刻不曾清醒。珈蓝怔忪，怎么会！怎么会？她居然忘了，西归只是一魂二魄 ,没有实体……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居然忘了人和魂的界限了？一直一直，把西归当成了有血有肉的人了呢？
　　师傅的话又在耳边响起。那时珈蓝成为蓄魂师不久，出尘第一次那样恳切的对她们说道:“阴阳殊途。须知，同魂魄有所牵扯将是你们此生所犯的最大错误！”一瞬间，这个坦荡乐观的女子忽然觉得某种阴暗的藤蔓开始在心里潜滋暗长，并最终将她自己吞噬。珈蓝强压下异样的感觉，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焦急的呼唤：“西归，西归，快醒醒！”
　　眼波流转，眼前的男子有些慵懒的睁开了凤眸，嘶哑的嗓音带着安心的力量：“珈蓝，我没事。”抬手抚上女子的脸庞，一滴泪珠翻滚在指腹中。
　　珈蓝也愣住了，自己竟，不知不觉流泪了？她胡乱抹了把脸，担心的道：“你还好吧？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西归扶住虚无中的某处，有些吃力的站起，：“没事，许是刚才的易字诀对我产生了作用。”
　　珈蓝一拍脑袋，是呀！易字诀专门是对付那些难以收服的鬼魂，难怪西归会如此痛苦。她讪讪一笑：“西归，对不起呀。我忘记你是魂魄了。”
　　西归原本灿烂的笑颜却在此刻黯淡了下去，他静静看着在一边为练成而兴奋不已的珈蓝，忽的有些苦涩的自言自语：“魂魄……我是魂魄，我是没有肉身的魂魄啊……好久，都不曾见到，你的眼泪了……久到，连我自己也快要忘记了，宸儿。”
　　第二日，珈蓝有些兴奋的对着眼前凤眸半闭，恹恹欲睡的男子说道：“西归，我可以进宫了哦！师傅说今日将要亲自主持祈天大典，我也可陪同前往呢！”
　　“那很好啊，”西归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道，手支柱额头才不让脑袋掉下去，“还可以让我清静一天，我求之不得啊，你快去吧，晚点回来啊！”
　　珈蓝气极，随手抄起一本书就甩了过去，当然是砸到了墙上……她看着一脸困顿的西归，忽然心生一计。“西归，”珈蓝笑意盈盈，“我当然是会晚点回来的咯！”
　　西归看着这一脸灿烂笑容的女子，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她不安好心呢？
　　小心翼翼的跟在师傅后面，珈蓝赞叹的望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建筑群，在朝霞的照射下散发出巍峨的金光，云蒸霞蔚，气象万千。这就是洛阳宫殿的翻版么？听说还有许多殿堂无法按原样复制，可以想见，百年前的东都该是怎样繁华的景象！
　　有些小心的摸了摸铺路的金砖，前方正信步走来的总管一声厉喝：“干什么呢！”珈蓝触电般的缩回手，讪讪的低着头，脸涨得通红，不知所措的站在那。
　　“李总管，她是本座的弟子,初次进宫不懂规矩。您见谅。”
　　李总管有些傲慢的瞟了出尘一眼：“原来是出尘大师的弟子呀……今儿的事就算了，下次，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珈蓝十分诧异的看着出尘，她的师傅正客气的有些殷勤的替她说话。淡淡的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眼角眉梢细密的皱纹正渐渐打破她淡如秋水的容颜。珈蓝忽然觉得，她的师傅，那个在蓄魂师中大名鼎鼎，不可一世的师傅，也是个可怜人罢。
　　待得李总管走远了，珈蓝预想中的训骂没有来，出尘只是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走吧。不可误了时辰。”便一人当先走在了前面。
　　袖口一声细密的声音响起：“快点走吧，晃得我头都晕了。”西归哀怨的缩在珈蓝袖中不敢动弹，他怕出尘那个老太婆发现，但他更怕珈蓝生气。珈蓝只听得袖中一声悠长的叹息：“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落云台，做为历代钦天监的圣地，与洛阳的通天阁遥遥相望，东西相应，代表着这古老帝国最后的威严。
　　哀帝已穿戴上当年云帝授天的衣冠。琉璃玉带当腰环过，珍珠流幕下的表情讳莫难测，厚重的黑金袍服套在这个不满十二岁的孩子身上显得太过宽大，空荡的衣袖随着晨风上下翻飞。珈蓝同其余众人一起下拜时，还能听见人群里发出的不屑声。对于那些年长的臣子来说，对这样徒有虚名的黄口小儿下跪是耻辱而非荣耀。
　　好像是过了一万年那么久，哀帝稚嫩的童声才不情不愿的想起：“遵太后旨，开始祈天大典！”
　　出尘在身边低低道：“你去，将玉鞭递与李总管手上即可。”
　　珈蓝只好硬着头皮将玉鞭双手捧上玉阶，西归在袖中轻轻说道：“别怕，以前你可是管他们的。”珈蓝压低了声音吼道：“乱说什么，我怎么可能管宫中的大总管！”
　　李总管接鞭的手一滞，弯了腰对着大惊失色的珈蓝用尖细的声音冷笑道：“哟，你野心挺大啊！”
　　玉座珠帘后的人影动了动，当今太后似是不动声色的换了个姿势。帘帐被微风吹开一角，帘后的人平静的说道：“李总管，不可太过份。”声音温柔年轻，一点都不似长居深宫的妃嫔。
　　西归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找个机会退下去。”珈蓝赶忙磕头谢恩，惶惶的往下面跑。帘幕后一声轻笑，连带着整个天地都流动起来。
　　哀帝手抓着玉鞭，仿佛是什么好玩的玩具，一会儿当马鞭抽打周围的宫人，一会儿当剑四处乱刺，发出‘咯咯'的笑声。他一把扑进太后怀里：“母后，真好玩，真好玩！这鞭子叫御卫给儿臣再弄一个来吧！”
　　太后看了看堂下表情各异的众人，温声抚慰道：“陛下，这鞭子是祭祀时用的，天下只此一根。”
　　哀帝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忽的拍手，“国舅，朕就要这根棍子，你去拨一千两给钦天监，叫他们再做一根。”
　　“陛下，万万不可，此御天乃我门至宝，还请陛下归还。”出尘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紧蹙的眉头泄露了她心中的愤怒。
　　坐在御座右侧的高大男子眉目隐在树林的阴影里，周身却仍散发着霸道的王者之气。他极为随意的摆了摆手：“陛下，请主持祭典。”身边的李总管竟就噤若寒蝉，半哄半拉的将哀帝搀到了祭台上。
　　正午时分，阳光日渐浓烈，日晷投下大片阴影，珈蓝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出神的看着台上那个犹自祷告的身影。哀帝已有些不耐，却慑于身旁玄衣男子的威严而不敢动弹，那男子此刻正被笼在华盖之下，淡淡的眼神却无时无刻不俯视着台下众人。
　　出尘绣金文龙的衣摆无风自动，她双手结印，闭着眼面向东方喃喃祷告，手上便开始绽放晕黄的光芒，在她的身前不断游荡，流转。珈蓝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幕，师傅极高的道法修为深深印在她的心里，以至于连西归层出不穷的抱怨都没有听到。西归在袖中热的无处可逃，好像整个要被热浪吞噬，他禁不住急躁的躲避，直惹得珈蓝宽大的衣袖一阵翻动。
　　玉阶上的男子眼神一紧，那个叫珈蓝的女子，太不寻常。他夏侯远是当今太后的胞兄，亦是现今大权在握的国舅，平素看人从未出过差错。可今天，那个叫珈蓝的小小蓄魂师，为什么周身却仿佛包裹着一层雾气，连他看久了也觉得心里发慌呢？
　　夏侯远手握着夜光杯，杯中葡萄佳酿颜色醇良，入口醇香。他侧头看了看出尘，低头抿了一口酒，嘴角微微弯起——想必出尘大人，也和他有同样的感觉罢！所以才这样迫不及待的带她出来。有意思，有意思，他已经可以猜到，一场好戏即将上演呢。
　　重重禁宫中，男子毫不避讳的大步向前走。夏侯远丝毫没有感觉疲惫，这许多年来，他早已习惯枕戈待旦的生活。从他被先帝托孤的那一天起，十几年后他仍能回忆起那一刻的心情，悸动，兴奋，甚至已经开始谋划着如何取而代之，掩盖在悲痛的外表下，他同妹妹一手将那个奶娃娃培养成现如今这个样子，然后，名正言顺的接管了御卫，成为这个帝国实际上最尊贵的人。
　　玄色朝靴停在珍宝阁门前，夏侯远一个眼神，身后的侍卫就乖乖上前开了锁。今天早上的那个蓄魂师，夏侯远皱了皱眉头，感觉好熟悉，一定在哪里见过。他漫无目的的在阁楼中翻检一些字画，那里有历代后妃图。画上女子均为名家手笔，眉如远山，绿鬓如云，衣袂蹁跹。夏侯远找了好一会儿，并无一人神似珈蓝。
　　一幅泛黄的古旧画轴不经意从他手中脱落，夏侯远弯腰去捡，微弱的烛光堪堪照亮了画中女子的神态，却让向来镇定自若的当朝国舅——夏侯远，失声惊叫起来。
　　这只是一个女子的侧脸，可以看得出是偷画的。画中背景是大片洛阳牡丹，女子手持竹简，斜倚了长廊，目送远方，微露笑意。夏侯远惊愕过后，不禁仔细端详，这神态，和珈蓝真是如出一辙。当年他曾细细考究过珍宝阁的收藏，故而对这幅画颇有印象。画师一看便知对画中女子有情，只凭一个侧面便能窥探出女子如花笑靥，行若弱柳拂面。
　　“蓄魂师？”想到今天所见那个眼神单纯行事鲁莽的女子，再看着画上眼神淡然如秋日长空的女子，夏侯远忽而有些不可抑制的笑起来。看来，这世上当真有阳世阴间，轮回一事，也不全是骗人的谎话呢。
　　待珈蓝一踏入房内，西归就急不可待的钻了出来，“热死了！热死了！下回这等苦差事我再也不去了！”西归气呼呼的往地上一坐，再也不肯挪动分毫。
　　“西归，要是我有师傅那样的修为就好了。”珈蓝眼中露出神往的表情。
　　“珈蓝，”西归看着眼前一脸迷醉的女子，心里开始莫名的恐慌，“你向往这样的生活？为什么？”
　　“西归，我喜欢这样强大的力量，让我觉得，可以改变命运……”
　　“蠢材！”西归霍然起身，“你以为，有那个老太婆的力量就能改变命数了么？你是爱上了能力，还是爱上了出尘的地位？！”
　　珈蓝怔怔的看着西归，一贯温润如玉的他此刻却暴跳如雷，纯黑的瞳孔中带着许多对岁月的感悟。与西归比起来，珈蓝就像一个懵懂的孩童，愿意被漂亮的东西所诱惑，并为此奋不顾身。珈蓝忽然觉得没由来的烦躁，她甩了甩红绳：“我不知道，我要休息！”
　　西归还有什么没来得及说，就被蓄魂炉黝黑的洞口所吞噬。
　　窗外夜来风疾，出尘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时安便在一旁殷勤的递上热茶。抹开杯盖喝了一口，出尘随口问道:“时安，是不是还在为那天的事怪师傅？”声音里带着一天的辛劳。
　　“弟子不敢！”
　　“嗯，本座当日下手确实重了些，可是你也太不争气，怎能那样沉不住气呢！”
　　“师傅？”时安有些摸不着头脑。
　　“时安，切忌以后不可再在人前流露出任何当掌门的想法。这条路，自有本座帮你铺平。要当掌门，先得服众，你明白了吗？”
　　原来如此！时安禁不住心里得意，本以为师傅真是舍弃自己了，连祭天如此重要的事都不带自己。却不想，原来仍是要助我呀！她面上仍十分恭谨的说道：“师傅的好意弟子不敢不领，只是珈蓝师妹她……”
　　出尘闭着眼似是养神，良久，轻掷杯盖：“垫脚石，你懂么？”
　　时安大喜：“叩谢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