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他在天上飞,他在地面奔跑 ...
-
2、他在天上飞,他在地面奔跑
说西维是个鸟人,其实一点也不夸张。他生于天空,长于天空,可能也会长眠于天空。
他在飞机的二等舱上出生,童年在一万米高的云层上度过,跟着他作飞行员的父母,在地球上最靠近太阳的地方飞翔。如果给他伊卡洛斯的蜡质翅膀。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飞向太阳。飞翔就是西维的命。
17岁时他迷上了滑翔运动,高中一毕业就背起20公斤重的滑翔伞,游历四海,足迹遍及世界的各个角落。风一样自由,当然也同风一样干干净净,穷得叮当响。一年后他加入了欧洲一家动力滑翔伞广告表演队,勉强有了份固定收入。
09年初,俱乐部的营销点进驻中国,西维来到中国,来到n市,遇见山川。他终于停下脚步,像一粒蒲公英的种子,在长途跋涉后找到了它的沃土,扎根发芽开花结果,延续另一场生命的轮回。但和山川同居的前半年,他仍是跟着表演队满世界跑。
起初,山川只是觉得衣橱里多了几件夏威夷风情的花衬衫和几条破烂的紧身牛仔裤,盥洗台前多了一个米奇漱口杯、一柄牙刷和一管挤得歪歪扭扭的牙膏。这对他的生活没多大影响,就像一个暂居的、健忘的客人,匆匆忙忙走掉,忘记带走他自己的东西。
但一天早晨,它应该和所有的早晨一样普通。山川给卡巴的碗里倒满了饼干,出声唤道:“乖,来吃早饭。”
一只金毛和一个男孩同时睡眼惺忪地出现在客房门口。
男孩赤裸着上身,肌肉的线条流畅性感,一只手掩着不断打呵欠的嘴,一只手伸进睡裤里挠痒。裤子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髋骨上,迷人的腹股沟一览无余。他赤着脚走过去,腰下的臀缝隐隐约约。接着一屁股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开始大口大口不客气地吃山川的早餐。
卡巴不满地咬着主人的袖口,急得“呜呜”直叫。它的主人僵硬在原地,但狗粮的包装袋可没石化。袋口持续斜倾着,它珍贵的饼干滚得满地板都是。
山川渐渐习惯了这位神出鬼没的食客不时带给他的蹦极般的刺激。他习惯了他动他的毛巾,习惯了他翻乱他的衣橱。甚至在冰箱里找到馊掉的、开了口的牛奶时,他也能习惯性的不动声色。
不习惯又能怎样呢?连刁蛮的卡巴都被挤到了它原来的窝—— 一个旧的绒毛垫子里睡觉。要知道,它先前像母鸡保护它的蛋一样,死死守卫着客房的床,谁也不让。但经历了几次惨烈的人狗大战,它夹着尾巴放弃了。狗这种东西,其实也挺欺软怕硬的。
习惯是种可怕的力量,温水煮青蛙般让人不知不觉陷进去。一天凌晨,山川从梦里惊醒,大汗淋漓,浑身像浸在水里一样,内裤湿嗒嗒的。
他终于在梦中想起了那个酒醉的夜晚:散发着男性微酸的汗味和酒精发酵的味道,狂乱的姿态,销魂的呻吟,激烈的缠斗。
处男航其实挺圆满的,起码没在美国佬面前掉了价。以实力说话。
他心烦意乱,在晨曦的微光里爬起来。屋内很暗,他没开灯,在阴暗的房间里走来走去,摸索着释放膀胱、刷牙洗脸、做早饭、全部吃光。试图以机械的日常动作来冷却他沸腾的心脏。
漫长的一个小时过去了,他的心终于燃烧殆尽,留下一堆温温热热的灰烬。他舒了口气,穿上正装,正蹲在玄关和卡巴吻别。嘭的一声,客房的门开了。
在他低低的视线里,一双赤脚啪哒啪哒跑过地板。紧接着他的脖子被一对热乎乎的胳膊死命地勒住,潮湿温热的鼻息喷在他的脸颊上,“叭”的粘糊糊的一口。西维贴着他的耳朵说:“Love,路上、当心。”
他的中国话依然很怪,但山川还是听懂了。他胸腔里的一堆灰像是被人用拨火钳猛地捅开,重新燃成漫天大火。
他的心乱了套。
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一天都在白手套里抖个不停。西维的吻差点害死他,还有满满一车厢无辜的乘客。
但那天之后,西维又失踪了,整整两个月。他的拖鞋孤零零地躺在鞋架上,冷冰冰的没有温度。客房里的被子皱巴巴地卷成一团,保持着它的主人离开时的姿态。
卡巴委屈得想哭,即使那个像气球一样飘飘荡荡、不肯落在实地上的入侵者走了,主人也不许它再碰它的床。那个混蛋夺走了主人所有的宠爱!
它郁闷地病了。山川也病了,心病。
有人龙卷风一样闯进他的心里,不经过他的允许,乒乒乓乓地盖房子,吵得他心神不宁。等到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这人又突然一甩手,碰地摔上门,不知道溜达到那个角落去了。只留下没有主人的房子和只有空空的一间房子的心,望眼欲穿地待在原地。
他在天上飞,而他在地面奔跑。两条平行线,似乎永远没有交集。
又是突如其来的,在秋天的末尾,西维回来了。
那天山川如往常一样跑在熟悉的路线上,穿过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他已经转成正式员工了。笔挺的蓝衬衫,帅气的白手套,目光沉稳、手脚灵活。工作中的专注让男人拥有最致命的吸引力。
挡风玻璃外的天空碧蓝如水洗,秋高气爽。一个桔色的小点,突然自城市的天际升起,又一个,再一个,整整二十张滑翔伞,排成纵横的人字形。缓慢地掠过城市的上空,在人们的视野里逐渐扩大。
他们逆风而行,渐渐的,伞面上汉字的横直撇捺不再是一团模糊。伞队的高度很低,堪堪掠过那些高耸入云的大厦,轻盈地滑翔在天空上。山川的心也悬在半空中。但从地面上看去,他们仍然只是个不大的小黑点。
[我在他眼里是什么样的风景呢?他大概只能看见一辆普通的公交车,笨拙的匍匐在地面上。]他沮丧地想。
但他错了。一道光突然从云端上照下来,迅速地划过他的面孔。不是自然的太阳光,大概是镜面的反射光,亮得像是一道流动的水银。
他微微仰起头。坐在公交车前排的一个小姑娘蓦地红了脸,她从后视镜里看见了司机的笑容。灿烂得能融化世上最坚硬的冰,帅气得能让最自由的风为他停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