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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脱困 ...


  •   第十七章脱困

      羽迅于两人对峙时,忽然出手刺杀,不过眨眼之间的事。他这一招来得太过突兀,事先全没半分预兆。别说云望中毒在先,就算未曾受到暗算,都难以避开。她一声惊呼,剑锋已经碰到肌肤。斜刺里白芒乍现,“当”的一声,将长剑准头撞偏,险险挪开数寸,避过心脏,直插入右肩。云望这下痛彻心扉,伤得极重,顿时鲜血浸透衣襟,她再也无法支撑,摔跌下来。原来,羽迅并没把握能够伤她,只是打赌一试,没想到云望强弩之末,居然一刺即中。晴川虽然最后关头出手相救,奈何手上乏力,只险险躲开要害,却无法保她无恙。

      云望俯扶在地,低低□□,身躯蜷缩。羽迅大喜,他本拟孤注一试,哪里想到对方居然全无还手之力。如此大好机会,只需上前一刀,便能置其死地。他双目之中,凶光毕露。眼看他步步逼近,云望仍是无力行动,晴川眼睁睁瞧着,却束手无策。

      羽迅嘴角微微挂着一丝笑意,接过随从递上的剑,双手交握高举过顶。

      他阴森森说道:“小丫头,还有什么遗言没有?”

      云望勉力坐起,盯住他,一字一字说道:“不用得意,此时此刻,你杀不了我的。”

      羽迅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那咱们就来试上一试……”

      后半句话尚未出口,猛听天空上龙吟不绝。那声音似猿啼虎啸,震人鼓膜。飞剑经天划过,如寒鸦投林,转眼便已急坠而落。羽迅大惊失色,四野山岗背后,枪戟舞动,许多伏兵骤然出现,叫人措手不及。他大喝道:“中埋伏了——”

      众人轰然大乱。他们方才只顾拼斗,那些剑客何时潜伏,何时包抄,何时布下天罗地网,竟浑然不知。一时之间,手忙脚乱。但见那天上飞剑剑阵,密如织网,横掠直纵,虎视眈眈。只要有人妄想自空中逃脱,居高临下立即斩杀。大车所停的位置偏偏不巧,在一处低凹地,四面八方奇兵自土丘背后突出,前后左右退路都已堵得严严实实。

      羽人忽逢乍变,群龙无首,被拥在空场中央,躲于车后。若在平时,这时就该背靠着背,结为弓箭阵法,先用箭支射住敌人再说。可是现在,一则羽迅没有见识,不知发号施令。二则云望受伤倒地,无法控制局面。他们阵不成阵,队不成队,乱跑的乱跑,胡乱放箭的胡乱放箭,混乱不堪。

      土岗后一声令下,许多弩弓短箭似飞蝗一般,密密麻麻。顷刻之间,十来个傀儡师便即毙命。聪明的急忙隐在车后,暂避锋芒。

      那些人却不忙前冲,第二拨短箭激射而出,箭头上浇油带火,纷纷钉在大车上。骡车本是木头做的,加之布蓬十分易燃,风助火势,烧了起来。一乘乘车,反倒成了火把。迫得羽人们又跑出来。这么一来,就如会活动的靶子一般,顿时全然暴露在敌人跟前。

      他们此刻再也顾不得伪装,忙着撕去假皮,展开双翼。血矢、雷电、羽刃混着哀呼低喝,周遭乱做一团。有人危急之下,冒险突围,直向外闯。纵然他们法术再精,奈何人家有备而来,人数亦是数倍之多。一时间,羽人这边伤亡惨重。

      云望瘦弱的身躯挣动几下,创口撕裂,愈加疼痛。只觉头顶上许多双脚来来去去,忽有一人重重踢到腰际,痛得险些昏死过去。她朝前顺势滚出,忽觉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拉住。抬头一瞧,正是晴川。晴川低声说道:“不能坐以待毙,等会儿趁乱跑出去。”

      云望回手一指那只箱子,说道:“咱们去将它放出来。”

      晴川将小姑娘半拖半拽,二人挪到箱前。他抬目望去,岗上两拨人马战况惨烈,形势十分危急。眼力所及,并没见到琥珀。云望将手掌贴在盖板上,口中念念有词。晴川皱眉催道:“快一点!他们就要杀过来了。”

      正说到这里,眼前发暗,一股血腥味道扑面而来,几乎窒息。就看黑气云柱钻入空中,顷刻化做乌黑的浓云,继而万千雨点打落。雨滴直有黄豆大小,落在哪里,哪里便起硝烟。双方混战在一起,这当口谁都来不急躲避,痛呼哀号此起彼伏。那口木箱连连怪响,面上裂若蛛网,一声巨响,竟被撑得碎成两半。晴川抱着云望伏地一滚,远远闪开。

      一只黑黢黢的猛兽蹿了出来。说它没有形体,它却爪牙狰狞,说它有形体,它半明半晦,身躯魁梧,捉摸不定。这东西快得离奇,簌忽而至,向人丛中猱身扑到。两名离得近的傀儡师被它伸臂蜷手抓住,举到半空,狠狠撕扯,两对翅膀生生扯下。那怪物丢入口中大嚼起来,满口鲜血,好不可怖,众人悚然动容。

      顿时许多流箭朝它射到。那怪物两只长臂抡开,呼啦一下,将箭支拨落在地。它张开血盆大口,放声尖啸。这声音凄厉刺人,钻入耳中时犹如一根尖刺直透入脑,叫人心胆俱裂。怪物双瞳血红,狂性大发,早饥饿难耐。它左冲右撞,如入无人之境,抓到一人,便朝脖颈上啃咬,连血带肉一并吞吃。那些寻常刀剑,纵然砍到身上也是毫发无伤,根本不起丝毫作用。

      原本混战的众人,给它这么一冲,剑仙城的部署立刻不成阵仗。那些人再顾不上缴杀羽人,都调转枪戟,欲将这怪物围住。可它晃一晃脑袋,一闪便不见了,直似捕风捉影,哪里能够捉得住?双方均是伤亡惨重。

      只见那妖物左一绕,右一绕,身形如同狂风穿林。晴川将云望朝肩头一丢,奋力爬起,朝着东北角上的缺口跑去。他跑得不快,中途又是剑影刀光,险象环生。因此一面躲闪,一面突围,过了好一阵子,方才跑到圈外。

      他们躲在土岗下,定了定神。云望喘息说道:“我跟你全没交情可言,你自己跑便跑了,干么冒险救我?”

      晴川抓住她胳膊,冷冷说道:“你们羽族的事我不关心。我想打听一个人下落,这人的去向恐怕你还知道一些。”

      云望不禁奇道:“你要打听谁?”

      “羽灵长公主,芙蕖。”

      她瞪大双眼,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样,半晌不吭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说道:“这可奇了怪了。你一个……一个人族刺客,跟那女人半点关系都搭不上,怎么千里迢迢的要去找她?说得倒像她欠了你一大笔债似的。”

      晴川将手一摔,说道:“这话说来可长得很了。你是要在这里听我给你讲故事,还是打算先逃命要紧?”

      云望心想不错,这时节不必纠缠这些不相干的琐事。她点点头,即刻说道:“我们去找青图,他那个地方隐秘好藏身。而且他行藏暴露,应该带他一起走。”

      晴川心想:青图被怨灵附身,动不动就要拔剑杀人,跟他在一起凶多吉少。不过看云望的样子,又势必不肯将这人丢下,真是难办。

      小姑娘仿佛看穿他心事,凑近前来恶狠狠说道:“你要不照我的话做,敢耍什么花样的话,我可不会放过你!”

      晴川说道:“不放过我又能怎样?就你这点个头,你这点本事,难道我还怕你?”

      她咬牙说道:“我的能耐,只怕你还没全见识过呢。”

      云望正说着,背后白光闪烁,晴川大喝一声,将她朝后一拉,右手长匕递过,格开一剑。只见羽迅双翼上毛血淋漓,相貌狰狞,右手手臂齐肩而断。他吐了一口血沫,厉声叫道:“今天就是要死,也拉你们两个一同陪葬——”

      说完,他举起长剑当头劈下。晴川心知以硬碰硬无异自寻死路,身子侧转,朝前纵去,不挡他剑锋,反手在他脚踝上戳了一刀。这一刀既狠且准。羽迅痛呼,不由自主弯下腰去。云望对这人恨之入骨,顺手拣起一块尖锐石头朝他砍下。哪想他重伤之后,反倒更加悍勇,张嘴竟向小姑娘咬去。云望见他模样好像厉鬼,张牙舞爪,忍不住朝后瑟缩。

      晴川一把揪住他翅膀,往后便拖。差了那么数寸,未曾咬到。两人抱做一团,滚倒在地。他们这样的打法,早已不是武斗,而是拼命。云望哪里见过如此场景?她忙向后退,但见两人都将手内兵刃尽力朝着对方刺去。晴川喝道:“呆看什么?还不快跑!”

      她猛然醒悟,顾不得伤处疼痛,踉踉跄跄向林中跑去。

      云望不敢回头,背后喊杀声、尖啸声、拼斗声仍时时传入耳中。她身上又酸又痛,脚下发软,眼前事物一阵清晰一阵模糊。她再跑数步,双膝跪倒,身上肌肤发麻,像有许多虫子啃咬。毒质入体后越是活动,血流加速,发作得越快。她背靠树干,看一眼背后,并没发现有人追赶。云望咬牙狠心,拾起地下一枚尖锐石子,在腕上割下。她割了几下,手臂疼痛,痒麻稍有减轻。

      她忍住疼痛,一步一跌来到屋外,踮脚朝内望去,里面空空如也,青图早已不知去向。云望喊了几声,无人作答。她推门而入,地下满布灰尘,显是几天都没人留宿。青图什么时候走的,走到哪里全无线索。她不禁发怔,呆了片刻。窗外一阵长啸由远及近,空中几条灰影疾掠而过。只见两个羽人摔落在地,背后插着刀剑,当场毙命。

      云望急忙俯身伏在窗下。外面那些尾随追赶的剑客走上前,在尸身上刺了几下。忽然一人说道:“咦?这里好像有行脚印。”

      她吃了一惊,暗叫不好。方才足迹已来不及抹掉,要不了多久他们便会搜过来。果然,那些人分做两队,一队由东向西,一队由西向东,一间一间细细搜查起来。云望屏住呼吸,慢慢朝后门爬去。她爬得极慢,那些人倒也未曾察觉。到了门边,后院里有两株枯树,一口水槽。水槽本是平日拿来接雨露蓄水。连续两天降雨,此刻满了一半。

      耳听门板被人踹开,呼喝声近在咫尺。云望拼尽力气,想要钻进水中藏身,可是试了两次,都从边上滑落。

      身后有人冷笑,她脖上一凉,明晃晃的剑锋抵在咽喉。她回头看时,是名剑客,那人笑道:“想往哪里逃?”

      云望摇头说道:“我无足轻重,看在我年纪小,你……你放过我吧。”

      那人神色阴戾,狠狠说道:“虽然小了些,不过你们羽族没一个好东西,留着将来就是祸害。”

      说着,剑锋朝前递去,云望脖颈一痛。哪想那人一头栽倒脚边。云望睁眼一瞧,那人咽喉被割,死在地下。但见晴川满身是血,狼狈不堪,喘息说道:“别忘了,你可欠了我两次人情。”

      云望长舒一口气,摸着脖子上的伤口,道声好险。晴川将她一拎,两人一同滚入水槽。他附在耳边低声说道:“他们要烧房了,躲在水里,别出声。”

      那些剑客来回往返搜不到人,便四处放火。没多大功夫,烈焰熊熊,金蛇乱窜。这些屋宇都是用木料搭成,十分易燃。顷刻村落化成一片火海。云望身躯全都没入水中,惟独鼻子露在水面,只觉上面热风烫人。那些追赶的人见此情景,料想没有漏网之鱼,便转身离开。火势过了许久,方才渐渐低下去。等他们走远,两人耸身爬起,不免心有余悸。

      晴川抹了抹脸,向她说道:“你的老朋友早走远了,这可没法带他上路。”

      云望说道:“不要紧,咱们迟早总会碰见。”

      晴川见她说得甚有把握,皱眉问道:“你怎么知道?”

      她淡淡说道:“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总之我就是知道。”

      这场火,来得快,去得也快,本就放得仓促,没什么可烧的东西。待到天色发暗,追赶的人都已散去,四周静悄悄的。他们两个就近找了一片残墙歇下。谅来剑仙城的人不会再回已搜过的地方,倒是可以暂时栖身。晴川身上药性已褪,让云望替他挑断了骨上丝线。小姑娘斜倚墙根,盘膝而坐,双手交叠,出了会儿神。

      晴川并不知道羽人怎么疗伤,见她这样,倒也奇特。两人枯坐片刻,腹中空空,不免饥饿,却实在无力去找吃的。他身上衣服血渍混着泥水,贴在身上好不难受,回手摸时,腰上皮囊早在打斗中遗落,于是问道:“你有钱没有?”

      云望瞪他一眼,说道:“没有,问这做什么?”

      晴川说道:“等到风声过去,咱们走到大路上总要雇车。不然,以你我现在这个样子,哪里都去不了。况且咱们这副模样太过惹眼,总要弄两件衣服换。”

      云望合上双目不去理会。晴川见她不言不语,仿佛十分厌烦的样子,故意一指轻轻点在她肋下。云望怕痒,被他一挠,立时忍不住向后缩去,喝道:“放尊重些,毛手毛脚做什么!”

      他慢吞吞说道:“我在跟你说话,怕你没听到。”

      云望说道:“你这么大声,除非死人才听不到。

      晴川笑道:“你坐在那边不吭声,又闭着眼睛不动弹,我怎知你死了没有?”

      云望被他胡搅蛮缠,心浮气躁,哪里还能坐得住?怒道:“安静一些成不成?”

      晴川指指她腰上挂的钱袋,说道:“安静一些当然可以。我这人最好说话。你把钱拿来,要我安静多久都可以。你不拿钱,我便在这里一直烦你。这话绝不是在开玩笑。”

      云望说道:“我这包里装的不是钱。”

      说着,她将腰囊解下,伸手在里面摸索一阵,摸出一只黑亮竹制短笛。她放在唇边,吹了几个音符。那声音虽然细微,却如一缕丝线般钻入空中。云望重又闭目养神,口中说道:“明天中午有人来接,等着便是。”

      晴川听她一说,有几分不信,却又觉得十分有趣,心道:这丫头倒挺会捣鬼,总有办法出人意料。

      两人宿在野外一夜无话。夜间露重更深。晴川本来机警,加上担心那些追赶的人去而复返,因此睡意甚浅。云望疲累至极,没多大功夫便沉沉睡去。他耳内只听她呼吸时急时缓,口中模模糊糊说些梦话,仿佛在与人对谈。猛地听她低呼一声,身上颤抖不止,连连说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晴川轻轻起身,回头看去。银色月光洒在她脸上,神色既慌张又惶恐,全然不似平日那般故做神秘,只像个被吓坏的小女孩。

      他不禁心道:不论行事如果诡秘古怪,云望毕竟是个丫头,遭逢奇变难免害怕。可是她这么小的年纪,如何能使那些人俯首听命,甘为奴仆供其驱策的呢?

      等到第二日将近中午时分,往来村落的大路上仍空无一人。这里地处偏远,又遭火焚,人迹罕至。晴川对云望的话本有三分不信,而小姑娘却神色冷漠,毫无半点焦急神态。

      忽然东北角上一声怪响,晴川站起身来,原来是支响箭射如空中。所谓响箭,便是羽族中传递音讯的特制箭支,射出时音如口哨。云望听罢,微微一笑。大路尽头得得哒、得得哒,骡车赶得飞快,疾驰而来,转眼到了跟前。

      车前坐着两人,都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一人揽缰勒住车,目光扫过,看到晴川仿佛一诧,跃下车来。晴川见她神色不善,朝后退去,手指搭上背后长匕。那人“刷”的拔剑出鞘,剑锋微颤,指住他鼻尖,厉声喝道:“你是剑仙城派出的走狗么?”

      听她声音,阴柔清脆,竟是个女子。晴川摇头说道:“不是……”

      不等他将话说完,她一剑劈下。晴川不肯跟她对攻,当即闪身避开。那姑娘想也不想,长剑回拖,横腕一抹,直撩小腹。她出招阴险狠辣,倒像有什么深仇大恨。晴川没法容让,无奈之下只好肇出匕首,随手架开。车上另一人见此情形,急纵下来,护在云望面前。

      云望扬声喝止道:“他是同我一道的,你们退开。”

      听到这话,二人急忙撤剑让开,恭恭敬敬垂手立在一旁。其中一人说道:“我们收到讯号时便立时赶来。哪想中途走到前面土岗,却见到咱们许多族人尸骨,身上插着剑仙城的兵刃。马匹全部杀死,车辆亦被烧得七零八落,还当主人遭到毒手,十分惶恐。这些人下手好狠,无论男女都没放过。”

      云望叹一口气,点点头,沉思片刻,说道:“既然如此,这里不能多留,咱们走吧。”

      说着,她朝晴川斜了一眼,说道:“你不是要找人吗?那便一起来。”

      骡车别看外貌粗陋绝不起眼,内里却非常宽敞干净,整理得精致舒适。羽族肋生双翼,本来从不乘车。不过,此地未出人族疆界,自空中取道未免太过惹眼,易招是非。而单辆骡车行在大道之上则无人注目。

      他们马不停蹄一路向南,过白虎岭,穿通天湖,顺着无忧河疾行南下。每到一处城镇自然有人接应,吃食住处一应俱全,照顾得十分周到。云望那些手下外貌看来与普通人类没什么两样,便如傀儡剧团中的傀儡师一般,染了头发缝起翅膀,鱼目混珠倒也难以分辨。这小姑娘自己不肯说,晴川猜不透她身份来历,不再费心多问。云望行事低调,心思缜密,不露半点破绽。直到出了剑仙城管辖的范围,这才加快步伐,星夜兼程。渐渐道旁风景迥异,林木翠碧葱茏,再不似北地那般寒冻苍莽的景象。

      或许是到了故乡,云望神色不像往日那么凝重,言语谈吐之间变得和气许多。她一路瞧着窗外景色,怔忪出神,眼中目光闪烁不定。过了会儿,只听她问道:“你找长公主做什么?”

      晴川并不隐瞒,将自己的事掐头去尾简略说了一遍,只是未提自己和雪舞真实身份。云望听罢,点了点头,说道:“这么说来是为了你的情人了,不过这事也太难办。芙蕖公主早年流荡在外,下落不明,此事结果如何众说纷纭。有人说她死在逃亡途中,有人说她死在追杀者手里,也有人说她被捉回积羽城后遭到暗算,早被云隽毒死了。这些说法真假难辩。”

      晴川抚额说道:“我知道想要找到她的下落希望十分渺茫。但既然未有定论,只好冒险一试。羽灵长公主倘若客死他乡,那么我要找的东西自然也就找不到了。那时候……”

      云望看他一眼,问道:“那时候你的情人回天乏术,你又能怎样?”

      他耸耸肩,微微一笑,说道:“不怎样,聊尽人事,听任天意而已。这世上的事不可能尽如人意,做到哪里算哪里。”

      云望盯着他,瞧了半晌,仿佛有些迷惑不解。她以手支颐,说道:“据我所知,芙蕖公主虽然大有名望,不过却不是什么医道高手。雪舞的伤势,请她来治,恐怕不大对症。”

      晴川用手比画了一下,说道:“我不要她来治,我要她手里一样东西。当年汐族赏金巫师白角曾炼制过一颗灵魂宝珠。这法器后来传说不知为何落在她的手中。白角精通灵魂术法,以其为媒施术,雪舞或许可有救。”

      她“啊”了一声,神色恍然,颔首道:“原来是这样,那就说得通了。难怪我见你身手举动不似人族剑客的行径,原来师承白角。汐族调教出的刺客,自然行事做派与众不同了。”

      晴川挥了挥手,说道:“说白了就是扒手。只不过别人扒的是钱袋,我偷的是人首级而已。”

      云望大感有趣,眼珠一转,微笑道:“这么一来,你要找她就更难了。即便侥幸找到她,她也断然不会将白角的灵魂宝珠交给你。他们两人正是仇家,听说结怨结得极深呢。”

      说到这里,骡车羁勒,停了下来。外面驾车人躬身掀帘,两人跳下地,抬头一望,这里正是比邻无忧河的一座繁华市镇。当街许多南来北往的商人旅客。虽已近羽族地界,不过由于东北方向便是各族聚居的祖龙城,因此亦能见到妖族与人类。云望头上裹了厚厚一层面纱,提步走入驿馆之中。

      云望大摇大摆,直奔房内而去,将其余事务丢给两名手下打理。晴川抬眼一扫,窗外有个身影闪过,那人神情有些鬼祟。他趁别人不在意,悄悄挪到窗边,凝神侧耳细听。只听到窗户下面有个人细声细气说道:“没关系,三个羽族,一个人类,都是过路的。”

      他同伴“喔”了一声,沉吟片刻,压低声音说道:“他们从北边过来,身份可疑,还是小心提防的好。最近积羽城不大太平,混进许多奸细。这四个人若有什么异动,就……”

      晴川看那影子打了个灭口的手势,忍不住伸头瞥了一眼。那两人早已背转身,向自己房间走去。他瞧见一人肌肤微显青蓝,竟然是个汐族。其时,汐族喜水不喜陆,内陆上影迹绝不如其余三族那么常见。不过,但凡有江河湖泊的地方,都可做人鱼的居所。此地左近便是浩浩荡荡一条大江。晴川暗道:想必他们是原来住在无忧河中的汐族人。听口气,这些人似乎意存不良。

      他既已知道有人伺伏在侧,便心中有底,返身跟入房中。云望端端正正坐在席上,她两名仆从躬身立于两侧。晴川听她们口中说的都是银钱往来帐目,人事变动之类的,料想说的或是云望辖下统领的教徒人众。小姑娘或者首肯,或者摇头,偶尔寥寥数语,指派任务。那两名羽族凛然遵从,不敢反驳。晴川本想将方才窗根下听到的话语告知云望,可现下一瞧,只怕一时半刻还搭不上话,索性走到外面。

      时近傍晚,忽然楼下一阵喧哗。晴川伏在台上,俯身观望。街面上有人抬着一口破破烂烂的棺材,横冲直撞,口中叫着:“借过,借过——”

      这些人衣装不像服丧,穿得不伦不类。那口棺材不但陈旧,棺材板上还沾有泥土,显是自坟里刚挖出不久。抬棺人一面疾行,一面向路人打听。过路行人看到他们这副模样,见怪不怪,掩面偷笑。晴川回头向云望招手,说道:“你来看看,你们羽族迁坟有这样公然搬尸的习俗么?”

      云望皱眉摇头,十分困惑,说道:“没有,这种事我一次也没撞见过。”

      晴川将手一指,沉声说道:“他们朝西边去了,咱们悄悄跟上。”

      说着,他将云望一拎,自侧门跃出,溜下房来。晴川动作轻盈灵敏,半点声息都没有。云望裹紧斗篷,蒙好面纱,亦步亦趋跟随他一路出镇。

      那些人虽然脚程快,可是抬着棺材就不能全力赶路。云望腿短跑不快,气喘吁吁。晴川自后抢上,伸臂将她一夹,轻轻巧巧兜在腋下。小姑娘正想喝止,晴川忙将她嘴一捂,说道:“别嚷,这里不只他们一拨人。”

      果然,过了会儿,路上前前后后几具棺材朝着同样的方向前行。这些棺材有新有旧,抬棺的人有羽族有人族,不知什么来头,都是行色匆匆的模样。晴川远远跟定,又再走出好一阵子,耳畔水浪拍岸声随风传了过来。原来已到无忧河河岸高地上。这块地方从前曾有羽族与怨灵大战过,后来便成了埋骨之地,起了许多坟冢,有立碑的,有无名的。

      晴川只见坟地里有许多人,正举锹镐铲土,居然正在公然掘墓。这些墓冢年深日久,尸体早烂得不像话。许多坟墓一起掘开,尸骨腐朽的味道叫人作呕。坟地中间立着三个人,正指挥那些雇工。晴川瞧得明白,这三人正是早些时候在店里撞见的三个汐族。

      晴川向云望低声说道:“你在这儿呆着别动,我凑近去瞧瞧。”

      说完不等她点头答允,自己便借着地势蹿出,悄悄走到左近下风处。这里坟坑很多,随便找个一蹲,倒也不易察觉。隐约听到坑外头上,那名汐族问道:“掘了多少了?”

      雇工头儿忙答道:“两百来个坟坑,已掘空一百多个。再有一晚时间,便能全部掘完。”

      那汐族不耐烦道:“呸,我又不是出钱让你们挖坟玩。叫你们找的东西找到没有?”

      雇工头儿说道:“没……没有。你们要的东西,连影子也没见到。”

      那人鱼厉声道:“既没见到,在这里废什么话?还不去挖?”

      雇工头儿连连答了几个是字,却不走开,小心翼翼问道:“我看你们要的东西定然十分宝贵。既然你们肯出大价钱,就算将这块地翻过来,那也没什么。不过,倘若明天掘完了坟仍旧没找到,另一半工钱钱还给是不给?”

      汐族冷哼一声,意甚不屑,说道:“一分也不会少,要是这事办得好,额外有赏。”

      雇工头儿大喜过望,忙不迭道:“我们一定尽力!”

      待他走远,这人向身畔同伙笑了一笑,压低嗓门,说道:“这些白痴,不知死到临头了。”

      那人说道:“等到明日事情一完,咱们就将这些人骗到低凹处,将河水引流到此,全部淹死……”

      后半截没说完,晴川暗暗吃惊。他们没再往下说,那些抬棺材的人已走到近前,将棺材一一放落。只听一位抬棺人说道:“听说你们悬赏在找一具无名尸首。看看这里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那为首的汐族扬声说道:“不错,我们正要找一位羽族女子的尸骨。你们抬来的这些尸首中要是有的话,绝不亏待各位。”

      说着,便听见撬棺的刺耳声音。前三具棺材,那人只打开盖板看了看,便断然摇头说道:“不是。”直看到第四口棺材,这人沉吟片刻,嘻嘻一笑,说道:“有意思,有意思。”

      大家听他这么说,都凑近观看。人鱼伸手在棺中摸了摸,摸出一只手臂骨骼,说道:“你们瞧,从这骨头骨龄来看,似有八年至十年左右,与咱们要找的倒很吻合。可是看骨盆,她只怕生过孩子,还不止一个呢……”

      抬棺的人见他一眼便即识破,张口结舌,答不出话来。汐族人又道:“我们早说过,找的是位姑娘,可不是位生了孩子的妇人。再看这具骨头,粗壮得很,哪有半分像是身形高挑纤瘦的羽族?倒像是个乡下农妇!更不要说背上的翅膀,一望便知是假冒。你们从哪里弄来的?莫非是拔了些山鸡毛胡乱粘上去?”

      猛听一声惨呼,那人厉声说道:“想骗我,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

      “扑通扑通”几下,晴川向后一让,几具死尸连着棺材都抛入深坑中。他心说:这人出手好快,眨眼工夫便把骗子都给撂倒。这些死人项下餐刀,都是一招之间便给割断咽喉,显然是汐族刺客快捷无伦的刀法。他叹一口气,不禁暗道:你们何必自作聪明?要不是贪财,哪会稀里糊涂枉送性命。

      其他人见此情形,加上汐族行事诡秘的名声在外,谁都不敢招惹,皆背转身当作没看到。那三个人议论一阵,便慢慢走开,去到远处监督雇工掘墓。晴川怕云望等得不耐烦,转身正要跃出坑,猛见地下那口棺材动了一动。

      他手指搭上腰间匕首,凝神观望。盖板缓缓挪开,伸出几只干枯手指。惨淡月光映照之下,这几根手指宛如透明,底下青黑色血管都一清二楚。晴川吸一口气,微微抬腕,只等棺内僵尸一探头便要斩下脑袋。

      可棺盖并不打开,他正好奇间,棺材底板忽然翻开,弹出个皮球似的东西。晴川身在坑内,退无可退,避无可避,恰砸中腰际。他匕首一递,抵住那人后心,低头一看,险些没喊出来。那人抬头看到他,亦是惊得张口欲呼。幸好晴川及时捂住他嘴,这一声才没出口。过了会儿,两人不约而同哑声问道:“怎么是你?”

      肉球舒臂伸腿,揭下头上帽子,正是五短身材,其貌不扬的妖族画师工像。工像眨眨眼,打个手势,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上那边讲去。”

      说着,两人悄悄爬出坑外,蹿高伏低,走出一箭之遥,来到树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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