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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琴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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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我茫然异常的时候,身边发出一声异响。
我环顾四周,这里并无其他人在,寻声而去,才发现是玻璃的敲打声。
不知什么时候,玻璃里的林嘉义清醒过来,他的手一下下敲打真玻璃,发出咚咚的声音。
就算是处在灯火通明的房间,任谁看到这样怪异的景象都会毛骨悚然——死人是不会动的!
他奋力的敲打,眼神迷离没有焦距。短发随着液体的流动而摇荡,阴森之极。
我的手像是有了自己的主见,搬起身边的椅子砸向了玻璃。
哐当一声巨响,浑浊的液体倾泻而出,身上洁白的衬衫霎时污秽。液体的倾泻也将林嘉义的尸体冲了出来。
我急忙抱住,不让地上的玻璃碎片弄伤他的身体。
“林嘉义!”我惊讶得大叫。
“我就知道是你,只有你才会有这么寂静的眼神,几千年了,你还是没变。”他淡淡的说,迷离的眼神一直在我的身上游移,想要找到一点焦距。
“你是?”他说的话实在叫人难懂。
“牙,我是子期啊,看来你不记得我了。”他神色哀伤,映衬在苍白如纸的脸上很是叫人心疼不已。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方熏,不是你说的牙。”我看他的神色不是很好,微弱的呼吸,迷离的眼神,是不是会在下一刻停止了这微弱的活着的迹象。
“……是么,也对啊……现在也没有时间细说了,牙,你去找琴奴,他会和你说明一切。”
我摇头:“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所说的琴奴是谁!”
“他会来找你的。”
“你……要找到我……一定要找到我……”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趋之于无声,原本半合的眼睛也永远的闭上。
“林嘉义……”我唤他,原来的林嘉义其实早就死了,刚才与我对话的人不过是寄住在里面的陌生灵魂。
“我该怎么做才能找回原本属于我的人生?”
喃喃低语,我第一次有了无助的感觉,也许以前的方熏没有这般的无助过吧?
第二天我便退了学,班主任为我惋惜了下,算是意思意思,最后也只能放纵了我。比起我这个只能算是中上的学生来说,他还有很多比我更加优秀的选择。
离开了学校,没有了林嘉义的学校,就没有人会再像他一样放任自己的目光追随我的身影。不是贪婪,不是那种邪恶的欲望,而是纯洁的,没有半点瑕疵。
回到家,这次回去,我是从大门进去的,我对外宣布父亲远游的消息,并没有透露他已死的事实。他的死亡不会证明什么,也不需要任何人来哀悼。而他的那些功绩,说不定在地府只会沦为罪恶的惩判。
那些请来的佣人也被我一一遣散,现在偌大个空间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脚步声在空气里回荡,尖锐而恐怖,就像是古堡的幽灵呼啸而过,虽然只是小说的情节,亦是从现实中得来的。
人不可能无中生有。
忙碌了几天,我才想起父亲与林嘉义的尸体还在三楼的冷柜里,为了不让他们的身体腐烂,我只能暂时将他们放在里面。
是不是要将他们埋葬,那要用怎样的一个理由呢?世人会怎么说我?那时候我怕是要悲伤杀人犯的罪名。
还是算了吧,在这个世界里,我认识的人少之又少,也许是冥冥之中记得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才下意识的避免与人交流吧。父亲的消失不说出去,也不会有人奇怪。
还是瞒着吧,林嘉义的也是。他父亲既然已经将他送到这里就说明他没有将儿子的死讯对外公布。
打定了注意,我便披上了件黑袖衫出了门。
家里的死寂叫人难忍,虽不是很喜欢人多时的浑浊空气,现在也只能勉强融入,借之缓解内心的恐慌。
没来由的恐慌与迷茫在这几日几乎要将我击倒。
华灯初上,样式简单的路灯沿着不算弯曲的路延伸下去,被人的身影遮住了消失的那一点。
人们的喧闹声灌进了我的耳朵,是女儿与母亲的撒娇声,也许她是想要橱窗里,新摆上的洋娃娃;情人们的低语轻笑,也许是想到了一个浪漫的地方,可以完美的制造永恒的回忆;勾肩搭背的几个年轻人,追逐打闹,嬉笑怒骂,是在调笑前面女生穿着的不合理……
他们都在笑,欢笑,大笑,浅笑,淡淡的勾起嘴角。看着很是幸福。
渐渐的,他们的快乐也传染给了我,不置可否,我也想笑,却苦涩得勾不起嘴角。
灯光投下的阴影正好挡住了我这样怪异的表情,没有人注意到,在灯火阑珊处,人们欢笑而过的旁边,有一个寂寞迷茫的人在独自哀伤。
我低头迈着略显得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一直这样的走,不要回去,不要看见满是黑暗的家。
而当我再度抬起头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已经转回了自己的家,透过水果铺,那个黑暗的房子看得清清楚楚,黑暗与光明的地方,隔着一个没有牌子的商铺,黑白的装饰,古典而恬静。
我几乎是冲进去的,门铃在我粗暴的动作下,响了很大一声,我几乎就要以为自己将它摇下来了。
店里只是用了几个蜡烛照明,光线显得很昏暗,对于我这个刚从光明里回来的人来说,现在的眼里的事物都是模糊不清的。
还是那个只会淡淡微笑的人接待我。
“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再来的。”他笑,双手插在口袋里显得很随意。
现在看来,他有种超越俗世的飘渺之感,似仙非仙,似人非人。
“你是琴奴?”我问他,几乎是肯定的语气。
“也可以这么说,有人也会叫我琴仙,或是其他什么奇怪的称呼,不过这都是一个供别人用的代号而已。”他无所谓的笑了笑。
“你……知道我的事情吗?你,可以帮我,对么?”
他撩动了下自己的刘海,是檀色的,就是琴的颜色。隐约间也似乎有淡淡的檀香气味。
琴奴靠在身边的一个琴架上,说道:“你要我帮你什么呢?”
“我想将自己的人生重新回到正轨,我想要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我有些急切的说,压抑的意念一时被释放出来,我的脸色也红润了起来。
“你这话换在别人那里,怕都是风言风语或是无病呻吟了吧。”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说道。
“你还是这么的独断啊,看来这十几年的生活也没有让你收敛性情嘛。”
“你果然是知道的。”
我有些生气,指控道:“既然你都知道,为何不早早的告诉我这一切,你为何不说清楚呢!”如果说清楚了,事情会不会就好办多了。
他轻轻挥开的抓他衣领的手,说道:“有些事情,不是我说你就会完完全全的相信,你有自己的判别能力,况且,这不都是你自己的事么?”他冷冷的讽刺,叫我面上一窘。
都是我自己的事,现在发展到了这般局面,不应该怪他,我只是迁怒想找个人来发泄而已。
不该这样……
“对不起。”
他叹了口气,拉着我坐到一个软软的沙发上,我几乎是将整个身体陷进去,真棒,就像是在被人环抱着一般,温暖而舒适。
“现在我就来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不过在这之前,你能保证完全相信我说的话么?”
我想也不想就点头答应,现在的我已经没了半点主见,一切还是相信他说的好。
“你的本名叫做伯牙,是前秦的琴师,晋国时期的上大夫。先别说话,让我把话说完你在问。”他打断了我的提问,继续说道:“伯牙与钟子期的故事你一定听过吧,那我就不多说了,只是,故事里有一点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便是我要告诉你的。”
琴奴为我倒了杯红茶,淡红色的液体混着几根茶叶梗,清新的茶香与淡淡的檀香味混在一起,是一种我说不出的感觉,直叫人觉得安心。
“你与钟子期本是恋人,但钟子期命短,与你相识不过一年就死了。那时的你认为钟子期的死太过蹊跷,但由于种种原因你不能探查他的死因,所以你希望至少能和他长相思守,于是就在阎王面前哀求要生生世世的陪在他的身边。阎王为你的真情所感动,改动了生死薄。但钟子期已经落入轮回,阎王索性将你的轮回删去,好让你在整个世界里寻找你的爱。”
他端起面前的白瓷杯浅浅的抿了一口茶水。
“你是说,我就是那个伯牙?”伯牙的故事我自然是了熟于心,但是他们之间的这段情爱可就不得而知,恐怕是最权威的历史学家也不会知道这件事吧。
“那林嘉义死的时候叫的牙也就是我咯?”
“正是。”
“我可是无神论者。”
他无所谓的笑了笑:“这个世界上的神怪,相信的人自然都会相信神怪的存在,不相信的人,也无所谓。反正我们的存在不需要别人的证明,自己知道就好。”
我不知道说点什么,继续这个话题好像没有什么意义,这就像是一个基督教徒与一个佛教僧家的辩论,永远无所谓对与不对。
“那我现在该做点什么?”
“你可以继续寻找钟子期,也可以回到阴间轮回,忘记这几世的纠缠。”
“那如果我选择继续,我该怎么做?”
他略跳了一下眉,嘴角不住的上扬:“你还要继续?我告诉你吧,前几世你都找不到钟子期是因为有人从中作梗,可能就是那个杀死他的人。而后来你的灵魂无意间被方赫拉进了现在这个身体里,就已经没有了伯牙的记忆,在寻找说不定会危险重重。且换个方式来想,你这样做已经没有意义了。”
“不,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我就是伯牙而不是方熏。我要找回自己的东西,而不是背负着这个不是自己的人生活下去。而作为钟子期爱人的我,有义务为他探查凶手。”我说道,坚定不移的眼神已经显示出我的决议。
不是自己的东西永远都会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疏远,还有那么不习惯的味道。再说了,我不是娃娃,我要的是属于自己的记忆,自己的情爱,自己的人生。
“呵呵……果然是你啊。”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是我不知道的节奏,轻扬而欢快。
他思考了一下,说:“你可以去找钟子期,我会帮你。”说着,他起身走到里间,少时就怀抱着一个长方形布包出来,里面的东西我自然是认得,就是他上次给我看的独幽。
他将布展开,取出里面的东西,对我说道:“这是你的琴,是当年钟子期为你量身打造的东西。现在时间过去了几千年了,保存下来的东西就只剩下这一样了。”
我抚摸着琴身,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方熏是不会哭泣的,我也就没有眼泪流下。
“这是我和他唯一的牵挂了吧?”
“嗯,就算转世的他,见到这个也会有感应的,它会帮你。”
“那你为何要帮我,这么麻烦的事情,看你也不是很情愿的样子。”
琴奴腼腆的笑了笑,显得很是纯真。
“你也许不会相信,我是琴奴,是琴的精神,对于爱琴怜琴之人,我都是欣赏。”
他说的是真是假我已经无法定论。没有再用布子抱住琴,我只是用自己的双手,紧紧地抱着它,仿佛是置身于沧海中突现的救命稻草。
“我会去找他,走上我自己的人生。”
“你早就不是凡人,一般的法术也是会用的,武功你也会,要用之时必然会忆起来。”
琴奴又塞了个翠绿色的手镯给我,顺便带在我的左手上。
“有了它,你就可以穿越时空大门,不会有事的,必要之时我也会帮你。”
“……谢谢。”
我转身欲走,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说道:“我的家,就交给你照顾了。明日我便会将它划到你的名下,为我保留着吧,总有一天,会需要的。”
他点点头,目送着我离开。
金黄的路灯撒下了金粉的光辉,在我的身体上镀上了一层金。
我有种超脱的清爽。穿越了几千年的执着,几千年的思念。原来我是个执着并懂得爱的人,我叫做伯牙,不是方熏,是前秦有名的琴师。
子期……我会去找到你,然后生生世世在一起,因为这是我人生的正确轨迹。
抱着琴,我将头挨在琴上,不闻不顾街上人偷来的猎奇目光,我缓缓的向前走,超越了人群,超越了繁杂,超越了心里的阴霾。
明日的这个时候,我将会孑然一身,只带上我的独幽,然后开始漫长的旅行。
我会在寂寞的时候奏出他喜欢的曲子,然后渐渐的回忆起他的事。
琴奏,轮回无关,天涯为客,只为再次相遇。
琴动,已是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