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动天下》怀歌

2、第二章 琴走天涯

　　我转过一个卖水果的商店，向不到十米的家迈近。
　　而我余光之中进入一个黑色调子的小商铺。就像咖啡店一般，小小的木门上装饰着一个铜制的铃铛，只要门拉合就会放出响声。
　　门的一边是由一块巨大的玻璃做的墙，再后来的就是水果店了，所以，它真的很小。
　　商铺的上面没有广告牌，不知道里面买什么。
　　出于好奇心，我向里面走去，反正家就在不远处，也不在乎耽搁这点时间。
　　“叮铃”的一声脆响，马上便传来店主人的欢迎声。
　　这是家买琴的店铺，我有些失望，我对琴不是很了解，基本上，我对任何音乐方面的东西都不是很了解，也许是因为我天生迟钝吧。
　　父亲到和我说过，只要我想学，什么都可以学会。
　　只是，学这些就意味着自己看书的时间变少，这样不划算。
　　“小伙子想看点什么？”
　　我很少与人交流，一时间我也无妨应答，本能的想往回走，但就这样离开会很不礼貌吧。
　　“随便……随便看看。”
　　“今天才到了一架好琴，要看看么？”他满含笑意的说，只是在我看来，他的语气里肯定的分量太多，叫我无法拒绝。
　　“嗯。”
　　他顺着道口将我引到较为里面的地方，四周散发出点点的香气，也许就是被人说的檀香吧，第一次闻到，不是很鲜明的气味，却异常的叫人贪恋与熟悉。
　　一个画面在我眼中一闪而过。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古装的长发男子，他坐在江边弹琴，白衣翩翩好似谪仙下凡。
　　而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黑衣男子，他从后面拥着他的腰，两个人相视而笑。
　　我晃晃脑袋，只是这一瞬间，那个画面便在我的脑海里消失，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父亲说，万事万物都会有灵性，刚才的也许只是这里的某架琴托给我的思念吧？
　　“就是这把了。”
　　他递给我一架用摆布包着的琴。
　　琴很轻，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沉。
　　有种说不出的气味从哪里蔓延出来，我闻着熟悉，在细细品味，那气味便再也察觉不到，很是奇怪，应该说，从我踏进着店的第一步起，就已经让我感觉奇怪。
　　非喜亦非忧，说不清道不明。
　　“你可以打开来看看。”他说。
　　我乖乖的照做。
　　里面是一架很古典的素琴。
　　琴面黑红相间漆，梅花断纹与蛇腹断纹交织，背面鱼鳞断纹。龙池上方刻“独幽”，池内有“太和丁未”四字（心里换算了下，应该是唐文宗元年，公元827年间吧）。琴尾并没有提款，不知道是和人所制。
　　拿在手里是温暖的，像是一块温和的玉石。
　　“这琴换做独幽，是上古传下来的琴。”他为我解释道。
　　“不，这是唐朝所制，看，这里还刻着时间。”我指出他的错误。
　　他轻声笑了下，声音愔愔悦耳。
　　“那是世人的误解，谁说过以‘独幽’命名的琴只有唐朝一架？”
　　我说：“可这上面写着，这不会错的！”
　　“呵呵，只要手上有刀刃，什么时候都可以刻上去。”
　　他说得句句在理，我无从辩解，细想下来，也不需要辩解什么，这琴是在什么朝代与我都没有什么关系，不是么？
　　“你喜欢这琴么？”
　　“嗯……不知道，我对琴没有什么研究。”我如实说道。
　　他显然一愣，然后再说：“你应该会喜欢的，它以前……”
　　我突然有种离开的冲动，再也不来这里。
　　“我想我该回去了。”这地方让我很不舒服。
　　“是么？那好吧。”他没有挽留我，只是将琴再度裹好，然后放在原来的架子上，动作小心翼翼，这可以看出，他绝对是个爱琴如命的人。
　　很羡慕他的这种执着。
　　我没有什么是最爱的，也没有什么是最厌恶的，唯一在乎的就是看书。
　　这样的生活似乎会苦闷。
　　临到门口，他又说话了。
　　“你今天见到林嘉义了吧？”
　　我很是吃惊。
　　他整整自己的衣领，然后说：“他是个值得珍惜的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会是你的朋友，或是别的什么……”他神秘一笑，将我轻轻退出门外。
　　“走好。”他没有说下次再来。
　　再度回到已经显得拥挤的街道，再回头准备仔细打量一下那个琴店，但奇迹发生了，那个店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黑暗的街道。
　　刚才发生的是真是假我已经无从考据。
　　也许，只是我的一时失神。
　　我不再追究，直径向自己家走去。
　　这房子像一般的别墅一样，有一个半大不小的院子，院子里雇来的花匠正在收拾那些花花草草。他将它们修剪成一个个圆形，虽然普通，但也是简单，这样典雅古老的房子不需要太繁琐的花样。
　　见我回来，他含笑对我点点头，汗水在他的额角滑下，有种活着的味道。
　　我点头回应，没有说一句话。
　　大门是一个雕着各色人物的大木门，用铜色漆过，看着沉重异常。
　　我没有从正门走，一般我都不会从正门回去，而是绕过院子，从后门进去。因为前门，正对着父亲会客用的客厅，那里是他与客人们交换活人与死人的地方。
　　我对活人与死人的区别并没有多大的研究，活人只不过要催动自己的心脏跳动，被迫去生活。而死人不用，他们只需要带着自己的灵魂沉睡就好。
　　沉睡是死人唯一的工作，这是他们的宿命。所以，就我认为，父亲的行为是不可取的。

　　再向前走，是一个半个足球场大小的游泳池，里面慢慢的都是晶莹的水，由于池底是蓝色的，这样看来，池水就像是海水一般。这池水几乎是天天更换，每次看都是干净的，不过有些浪费，我与父亲都不识水性，这池子就算再浅，我们也不会在里面呆一分钟。
　　水池的旁边是一条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路边每隔一两米就会有一个吊在树上的凳子，看起来有点像是秋千。我很喜欢在其中的一个凳子上度过一个安静的下午。
　　再走不到十米，就是一个小小的木门，从那里是去我房间的最短距离。
　　我将鞋脱下拿在手里，蹑手蹑脚的走到二楼。
　　这房子有三层楼房，每层都有六个房间，二楼是我和父亲的卧室，书房其他什么的。一楼是一般的会客室还有厨房一些房间，最上面的房间没有父亲的允许时不能进去的，那是他的工作间，是死人变成活人的地方。
　　楼上隐约传来人的谈话声，尽管已经压得很低，但在这样空旷的空间里，还是可以挺得一清二楚。
　　我没有偷听的意念，低头慢慢向自己房间走去。
　　“慢着！”声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听到父亲的呼吸声，很不平稳的那种——他很不喜欢我的客人面前出现。
　　我没有回头，只是停下了脚步。
　　“方赫，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这么好的货色一个人独享。”那人很是轻蔑的说。
　　远远的，我便可以闻见，那种昂贵的香烟的气味。父亲很讨厌抽烟，请来的用人都是不抽烟的。
　　父亲用不大但很是坚定的声音说道：“他是我的孩子。”
　　“小薰，来见过你林伯父。”父亲说道。
　　我回头，认识低首，微微弓腰，算是行礼。
　　“林伯父。”
　　“方赫，什么时候有的孩子，我怎么不知道？”
　　“他是我和小莲的孩子。”父亲淡淡的说。
　　“不是听说死了么？”
　　父亲的脸色苍白了三分，我敏锐的感官捕捉到他的这一点微弱的异动。
　　他重复说道：“小薰是我和小莲的孩子，他没有死。”
　　“呵呵……”林伯父笑得意味深长，我不知道他满是肥油的脸下是不是也是这样笑着。
　　“把他给我吧，价钱随你出。”他很是大方的说。
　　我低着头也可以感觉得到，他那贪婪的视线在我身上来回打转。
　　“父亲……”
　　“林逸，小薰是我的孩子，不是商品。他于我就像是嘉义于你一样！”父亲加重了语气，就算是白痴也知道父亲此时很生气。
　　林逸没有多说话，冷哼一声便走下楼去，不久便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然后远去。

　　待他走后，父亲才说话。
　　“不是叫你晚些回来？”
　　“可是，已经很晚了。”我说得无辜，平日里这个时候早就已经结束了会客。
　　“啪——”
　　“你知不知道自己闯下了多大的祸，他想得到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这是父亲第一次打我，不痛，真的，我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
　　“父亲，为什么不会痛？”
　　“……”
　　“为什么我不会笑？为什么我不会哭……为什么我会心痛却没有眼泪？”
　　他还是不说话，只是跌坐在楼梯口。
　　我其实很早就想问他了，现在不失为一个契机。
　　“我不是娃娃，对么？林伯父说我已经死了那是错的，对么？”我继续问，尽管自己已经猜到了大半的结局，但我还是希望那只是我的错觉。
　　“我是父亲的孩子，是活生生的，不是娃娃！”这是我第一次用这么的大的声音说话。
　　会有种发泄的快感。
　　良久，父亲才说话。
　　“你是我和小莲的孩子。”
　　“真的，太……”
　　“已经死了……”
　　死了？是谁死了，那个说是我母亲的小莲，还是我和她一起死了？
　　到底是谁，是谁？
　　父亲站起来，疲惫压得他一瞬间佝偻了背脊，看起来很苍老。
　　“随我上来吧。”
　　他一步步向楼上走去。
　　我紧跟在他身后。
　　陈年的木制楼梯踩着发出一个个刺耳缠绵的声音。每一个声音都在我心里刻下一个烙印，火辣辣的疼。

　　三楼我是第一次来，这里只有一个房间，而且只有一扇窗户。由于天顶上安装了巨大的吊灯，在这样的黑夜也没有显得昏暗。
　　常年不通风的情况下，这里略带着点点浑浊的气味，还杂夹着刺鼻的福尔马林的气味。我真不知道，父亲是怀着多大的定力在这样的环境下度过一个个晨昏。
　　父亲在他的办公椅上坐下，办工桌的前面是一处小小的矮几，有一个小巧的沙发放在左边，矮几上有一个花瓶，上面的玫瑰已经枯萎，看情形已经有一段历史了。
　　房间里陈放的都是一些书柜，上面是一本本牛皮封面的精装书，一看就知道是价格不菲。这些书占了房间一般的空间，而剩余的空间几乎都被那些人体标本占据。有些只是一只手臂或是一些内脏，有些则是一些全身的人。泡在金黄色的液体里的他们，看起来无不恐怖，尽管他们都有着漂亮的面庞。
　　“这些是死人么？”
　　“不是活人，不过，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活过来。”父亲双手交叠在一起，托住自己的下巴。
　　那个金边的眼镜反射的光芒不禁让我想起了科学怪人，以前我只认为父亲是个严厉的长者，只有成年人的稳熟，而现在，我看到了父亲怪癖的一面。
　　不知是好是坏，只是觉得陌生。
　　似乎是接触那个架叫做独幽的琴起，我便有些蹊跷。
　　心里觉得自己是有父亲的，但是不会说是眼前的这个人。
　　过了良久，我才问道：“我以前也是这样躺在里面吗？”
　　“嗯。”
　　我瞥到墙角的玻璃容器，里面是一个长得恬淡干净的人。
　　他，林嘉义，今天才成为我的朋友。真正意义上，我们才做了半天不到的朋友，而他的目光却追随了我很多年。
　　前几个小时还在与我开心谈笑，约好要一起玩的人，现在正安静的漂浮在浑浊的液体里，与我隔着一面薄薄的玻璃。
　　父亲发现我对林嘉义的兴趣，解说道：“他是今天才去世的，听他的父亲说是因为车祸，当场死亡，就是你下楼看到的那个人，是他的父亲。”
　　我惊讶不已，那么一个猥琐的男人竟然会是干净透彻如泉水一般的林嘉义的父亲。
　　“他想让他的儿子复活。”
　　“父亲，那不是复活，死了的人不会再活过来，就像时间飘逝而过，不会再回到从前，我想你也应该发现了吧，那些人都只是□□复活，而里面的灵魂却不再是他们。”
　　父亲放下了双手，语气变得沉闷。
　　“其实，你是我第一个成功的实验品，那时起，我就知道这件事，但是，孩子，你能体会父母失去孩子的悲惨心情么？我们只是想让他再回到我们的身边。”
　　“原来，我不是你们的孩子。那么我是谁，我本来的□□在那里，我是死是活，我的亲生父母又在哪里？”
　　“不知道，孩子，也许已经死了吧。”他说得很不确定。
　　“那你会将他做成娃娃么？”我指了指存放林嘉义的玻璃盒子。
　　“是的。”
　　“父亲，你知道这样不是世人复活，你只是将别人的灵魂抢过来存放在一具尸体上面，他们都不再是人，而只是娃娃。”
　　父亲有些激动，紧咬着的双唇微微泛着苍白。
　　“但他们的家人将以什么为依靠活下去？”
　　“那死去的人呢？明明已经死了，就应该好好的安息，这只是一个已逝的人唯一能做的事情！他们曾经也是活生生的人！”我说道。
　　“呵呵，果然，你不是我的孩子，真正的小薰很听我的话。现在我知道了，活人要想再度陪伴已故去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也死……”父亲的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我急忙奔过去查看情况，发现父亲的脉搏已经停止。
　　看看他的桌面，是一瓶烈性的毒药——里面几乎空了，他几乎吃下了整整一瓶。
　　“你去找你的儿子，那我要到哪里去找我的父亲？”
　　我淡淡的说道，心里疲惫异常。
　　像是风烛残年的老者，我颓然的倒在墙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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