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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碎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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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我是真的爱你,以前是,现在也……一直都是真心的爱着你。”他舔舔嘴,疲惫的闭上了双眼:“那一年你回来,说要辞去宫廷乐师一职,你说你要去找钟子期,你还说他才是你要找的知音。我很生气,比起皇兄将你囚禁在宫里的做法,我更赞同先杀死钟子期在回来挽回你的爱。”
我的指尖顿了下,滑高了半个音节,但还是继续。
此时,比起控诉,我选择了聆听。
“当我感到汉江的时候,钟子期就已经死了。他不是病死了,也不是被人杀死的,就像是灵魂突然被抽走了一样。”
“你知道杀他的人么,是……唔!”他的身体猛地一顿,随后喷出一口鲜血。
“楚耀!”我丢下琴,抱住他。他的背被一根利箭射穿,正中心口,已是回天乏术。
“牙……我,我没有杀钟子期,你……相信我么……”
我点点头,模糊了双眼。楚耀没有必要在临死之前骗我。
“我是真的,真的爱你……不比……他少……我知道你和钟子期许了……生生世世,但是,下辈子……咳咳,我只要下辈子,你可不可以让我爱你。”楚耀眼神涣散,但握我的手很是有力,拽得我生疼。
“我答应你!楚耀,我答应你,你听到了么?”我急急的说,生怕他听不到。
累了,我真的累了,与其再找下去,还不如早日投胎得好,楚耀,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他做事虽然残忍,但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况且为自己想到的东西而奋斗不择手段又有什么错呢?他妖艳的脸庞,调笑的勾起嘴角,现在都不是那么讨厌。
怪只怪我一直没有发现,世界上,爱我像钟子期那样的人,其实还有。爱情不是什么独一无二,不是什么命中注定,两个人在一起只要不讨厌,只要能够相互扶持的过一辈子,不是也很好么?
楚耀笑了笑,鲜艳的血顺着他半张的嘴滑下,像是绽放的菡萏。
“那,我在奈何桥上等你,记得……记得……下辈子,我们一起……找个依山傍水的地方……过一辈……”话还没说完,他便垂下手。
“楚耀!”我哽在喉间,发出一个悲鸣。
忽然四周传来移动,而陷于悲痛之中的我显然没有发现。
无尘迅速将悲愤的我拉起护在身后。
“有埋伏!”
此时,楼梯上下来十几人,为首的赫然是赋子幽,他身后由太监搀扶的正是我的父亲。
“子幽,你们怎么来了?皇宫那边怎么样了?”无尘关切的问道。
赋子幽吩咐身后的侍卫将院子围住认真戒备,然后走到我们面前。
“父皇让我来的,皇宫那边基本上已经稳定下来,只是……”他看了看我,道:“子期逼宫未遂,带着自己的亲信逃出来,现在下落未明。我猜测他应该会来这里。”
我一个激灵,如果他逃出来,那么刚才射杀楚耀的会不会是他?
我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楚耀,他嘴角含笑,若不是嘴角的血丝还有苍白得面庞,当真和睡去一般。
“小薰。”父亲呼唤我。
我收回注意力,走到他身边。
心下一惊:父亲脸色发黑,显然是中了剧毒。他半靠在太监身上,粗粗的喘息着,生命在他身上流逝,我知道,这次他将真正的死去。
“皇……”
“叫我父亲吧……孩子,他们都知道了。”
“父亲。”我哽咽着,却没有流泪,今天死的人太多了,泪水早就用尽了。况且,死去,对于父亲也许是最好的解脱,他可以去见他的孩子,真正的方熏。
“孩子…你该好好想想……这是不是你要的人生……也许回到原点对你会好很多。不要再执着了,你已经很累了,不是么?”
“幽儿,你过来。”父亲招手道。
“父皇。”
“熏儿的事情你是最知道的,以后,你要好好的待他,这孩子,真的再也经不起折腾了。答应我,好么?”
子幽点点头,没有说话,他似乎都没有看我一眼。
我也尴尬的,尽量不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好孩子,咳咳……熏儿,要好好的活下去。”父亲疲惫的闭上了双眼,他沧桑的面庞在风中尽显得刚毅,但那嘴角带着作为一个父亲无限的慈爱。
“父亲……”我将头埋在他的胸膛,感受那熟悉的温度。
“呵呵,真是感人的一幕啊。”身后赋子期击掌道。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二皇弟,别来无恙啊。”子幽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
“哈哈,臣弟安好,但也不及大皇兄你江山美人兼得啊。”
子幽愤怒的说:“你弑父篡位,大逆不道,还不束手就擒!”
子期眨巴着水灵毫无杂质的眼睛道:“我杀的人是不是父皇相信大皇兄心里清楚,父皇早就被毒死了,怎么还会活着。”
“你!”
“好了,废话修说。大皇兄,你还是将皇位给我好了,这样我心情一好也许还会给你留个全尸。”他拍拍手,墙头冒出许多白衣人,与先前袭击我的白衣人一样。
“子期,你为何要这么做?”他害我还不够么?他杀了戋儿,杀了楚耀,还杀了父皇!难道这只是因为这个皇位?
子期看我满是鄙视:“小小的一介娈童有什么资格同我说话?”他若有所思的笑笑,“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的,不光是斥候翟尘,大皇兄甚至是父皇都对你百般宠爱。难道就只是这幅皮囊?”
“我就算在肮脏也比不过你!”我满载着悲愤及仇恨的吼道。
我抱着琴,站了起来。
“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人?若不是背后有人在帮你,你有什么能耐?”我定了定,说:“琴奴,你可以出来了吧。”
赋子期有些错愕,而就在下一刻,他背后出来出现一个白衣人,仙风道骨,眉目间都有一股飘渺的感觉。
“琴奴。”
“伯牙,你知道是我做的?”
“是啊,想不到这些年来一直帮助我的是你,妨碍我的还是你。”
琴奴一点阴谋被揭发的尴尬感都没有,依旧淡淡的说:“我一直都在帮你,但我可没说我不会阻碍你。”
“少和我玩文字游戏!”
子幽安排好父亲的身体后,占到我的身边说:“熏儿,对这种人多说无益。”他缓缓拔出龙鳞,对身后的侍卫说:“禁卫军听令,二皇子谋权篡位,罪恶滔天,杀无赦!”
“是!”赋子幽做了个手势,四周的禁卫军纷纷向赋子期攻去,潜伏在四周的白衣人纷纷与之交战。
“小薰你不要轻举妄动。”赋子幽看着我说,身旁的无尘走近道:“你放心,小薰有我保护,你去做你想做的吧。”
赋子幽对无尘点点头,眼里闪烁着感谢的目光。
然后向赋子期所在走去。
我看着他慢慢离开,但却没有开口挽留,甚至连保重的话都没有说出口。可我心里分明是对他的无限挂牵,我不想他出事。
“帮助我二皇弟谋位的人就是你了吧?”赋子幽对琴奴说。
琴奴浅浅的笑着,云淡风轻的说道:“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情而已。”
“人不能为所欲为,就算是神仙也是一样。”子幽掷地有声的说。而说话间已经对琴奴挥出一剑。
电光火石一般,在琴奴身边的赋子期拔出自己的武器为琴奴挡住攻击。
“大皇兄若有兴趣,便和皇弟我过几招吧。”他眨了眨纯真的眼睛,而知道他的人品,这些看起来都是邪恶而叫人厌恶。
龙鳞与子期的武器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溅出点点火星。
看不出来,赋子期的武功竟然如此之高!
我不禁为子幽担心。
无尘似乎看出我在担心他,便安慰道:“小薰不要担心,对子幽你要有自信,他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打败的人。”
月娘也赞同说:“对啊对啊,大皇子可是大唐第一人,别说一个赋子期,就算是十个也不在话下。”
我感激的看着他们,但心里依旧没有底。
琴奴脸上淡淡的笑,叫我惴惴不安。他是神仙,千百年来都是他在阻止我,这一次也一定会。
我低下头,有些沮丧,这次一定会再次如他所愿。
而地上一个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是一把钥匙,上面雕琢着我最熟悉不过的花纹。
这是楚耀上次从我身边抢走的钥匙。
我小心拾起,冰凉的触感传来,但我却感到无比的温暖。
我细细的摩挲,不觉浑身一震。
这是真的么?
我茫然的看着躺在地上的楚耀,他的脸色已经接近青紫,白净无暇的雪花已经覆盖了他大半的身体。很快,他就会消失在雪地里。
“子幽。”无尘惊呼一声。
我寻声而去看见子幽已经将子期打败,龙鳞锋利的刀刃已经贴上他的脖子,只要子幽有一丝杀意,赋子期绝对躲不开。
而禁卫军也差不多将白衣人逼退。
胜负已经了然。
再看看琴奴,他还是一天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在看戏一般,一切都不管他的事。
他淡淡的笑,看着大家紧张的神情,听着伤者哀叫呻吟,似乎很享受。
他很享受?享受人的哀伤能让他快乐?琴奴难道因此才会帮助我,才会阻碍我么?
“琴奴,为何你不帮我?”赋子期很是不甘的吐了口唾沫,几乎有一半是血,看来受了很重的内伤。
琴奴挑眉,长发在风中漫舞,白衣翻滚,飘渺灵动。
他慢慢说道:“帮你是要付出代价。”
“废话,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杀了这些人!”子期恶狠狠的说,他现在已经是黔驴技穷,只能巴望着眼前这个叫人捉摸不定的人能帮助自己脱离苦海。
琴奴勾起嘴角也不说话。他挥了挥衣袖,然后身影化做一个虚影飘进赋子期的体内。
赋子期双眼一翻,头滴落下来,散乱的刘海将他的神色全部掩去。
我们几个人都是面面相觑,不知该做何反应。
只在霎那间,本来还在子幽剑下的子期已经移到三丈之外。他的速度完全不是人肉眼可以看见的。
“呵呵,还就没有用人类的身体了,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发出声音的人是赋子期,但声音绝对不是。
“你是琴奴?”子幽问道。
“是。但这身体是别人的。”琴奴提了提自己的衣摆,语气有些兴奋。像是得到新玩具的小孩子般。
“好了,废话就不要说了,我们来办正经事吧。”琴奴微笑着说:“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伯牙和我离开,而你们,我可以考虑饶你们一命。”
“琴奴,你要我和你走,当初为何又要让我来这里?”为何他做的事前后总是矛盾重重?又是帮我又是害我。
“你呆在那边就不会有今日的伯牙,你的琴应该是悲哀的,你寻觅幸福彷徨的时候,弹奏的琴是最哀伤的。我很喜欢。”
我一时愕然。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只是因为你的喜好,我就要痛苦的一次次寻找么?我的人生什么时候由你来支配了!”我很是愤怒,原来我一直以来都是被他玩弄了。他为了让我感到悲伤,一次次的夺走我身边人的生命。
“身为仙人,拥有无尽世间,若不找点乐子打发多余的时间岂不是无聊之极。”琴奴笑道:“不要怨我,要怪则怪你自己,当年在汉江河口,若不是听到你那哀伤的琴声我又怎会这样?不过,也得感谢你让我这千年来有事可做。”
“这么说,子期……是你杀的咯?”
琴奴毫不隐瞒,坦然道:“是的。”
“为什么?”
琴奴很是激动,语气满是对我的埋怨和对子期的仇恨:“自从那个钟子期出现,你的琴声就变了,那种爱是再也找不到了没有这份情,你的琴声就会回到原来的样子。所以钟子期他死有余辜!”
子幽怒喝一声,道:“就算是神仙也不能随意觉得别人的生死!”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你怨不了我。”琴奴顿了顿,握紧了手里的武器,说:“只要你们死了,也就不会感到怨恨了,下次投胎就没有现在的记忆。”
他将手里的长棍指向子幽,缓缓道:“第一个就是你吧。”
言罢轻轻一跃,他的身体便漂浮在半空,琴奴高举着凶器对准子幽就是一劈。子幽忙将龙鳞横在胸前化解了这一击。而眨眼间,琴奴对他又是一个横劈。
对于琴奴的快速凌厉的攻击,子幽灵敏反应,但时间一久定是招架不住,想他一介凡人,又怎敌得过身为仙家的琴奴!
“怎么办?”无尘有些焦急,但这场战斗他插不进去,去了也只是帮倒忙。
“……”我抱着琴,迟迟不知道如何言语。
脑中不断闪现楚耀在钥匙上刻的字——碎琴
我闭上了双眼,心里丝毫不见平静,好乱,好乱……
我努力搜索子期的身影借以平静自己,却始终想不起来,而记忆深处是自由的笑脸。清爽的,温暖的,如春风般和煦,他的眼,总是满含着爱意,深渊般的牢牢封锁住我。
从什么时候他在我心中占据了这么重要的位置呢?
难道我真的对他?
释然一笑:这样就好。
做好决定,我拿出随身携带的杨文握在右手,毫不犹豫的划断了琴弦,在对着琴身中间的位置狠狠刺入。
奇迹般的,独幽突然冒出大量的鲜血,瞬间湿了我大半的身体,下一刻,还在激战的琴奴便爆发出一个绝望痛苦的尖叫,子幽乘机将手里的龙鳞送出,龙鳞刺穿了琴奴的身体并将他钉在了一棵桂树干上。
琴奴满眼的不可置信:“你怎么会知道?”
“楚耀死前交给了我这个。”我晃晃手里的钥匙,那柄手上深深刻着‘碎琴’二字。楚耀也许知道琴奴的目的,也早就知道琴奴不会给他机会说出自己的阴谋,所以他刻下了琴奴的弱点,将钥匙随身携带。
“早知道就先杀了他!”
“你这是死有余辜!”我将琴丢在雪地里,疲惫的坐在地上。
子幽快步上前脱下自己的外衣给我披上。
我有些脱力,便安稳的靠在他的怀里。
无尘打开火折子,烧了独幽。
“啊——”琴奴又是一声尖锐刺耳的吼叫,然后之间子期头顶冒出一缕青烟,烟雾在空中拉扯成一个人形,依稀可以看出是琴奴的样子。
他在半空中挥舞着双手,满脸的不甘,而后随着雪花一起飘下,被风儿吹散,最后消失不见。
我如获大赦一般阖上双眼沉沉昏睡过去。
隐约间,我听见有人在唤我。
“牙,牙……”
这是在呼唤谁呢?
我的身体是方熏的,灵魂却是伯牙的。我有一段模糊而珍贵的记忆,但那不是方熏的,也不是伯牙的。
那么我是谁呢?我的身体、灵魂、记忆……都是怎样的?
难以察觉,我陷入难以自拔的盲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