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梦》鲸北

1、忆

　　我记得关于她的所有事，记得最清楚的，是那一年六月。

　　高考结束后，一个朋友约我20日那天出门聚一聚，于是我也推迟了去G市的时间，到了那天，我早早的出门去到车站，没看见那个朋友的身影，但我看到了……一个熟人。

　　她变了样，原先记忆里乌黑的头发染了又染，如今变成了雾蓝色。

　　她把视线移到我身上，朝我走过来，我猜到了。

　　“走吧，是我让他约你出来的，如果以我的名义来找你，你现在一定不会在这。”她对我说。

　　确实，如果我知道她在这里，我一定不会来。

　　她说，以后她不会回来了，说不定以后没机会再见了，就当是最后见一面。

　　我妥协了。

　　我们去了市中心商场里唱歌，她点了三个小时，我也跟着她一起唱，她放下话筒给我录像，我记得那一路上她都拿着手机，摄像头始终对着我。

　　她去小摊上算命，打开录音录下那个算命爷爷说的话，其实我们都知道，那东西不可信。

　　她在湖边的石板路上趴在护栏边拍照，我看她从我身边小跑过去，她有些矮，头发烫成卷披在肩头，黑色及膝裙外搭了件薄外套，风有些大，把她的发撩起来，安静的样子和这个世界有些格格不入。

　　又孤独，又落寞。

　　我终是没忍住，和她一起站在湖边。

　　等到中午吃完饭，她带我去游乐场，我们玩了一下午，她喜欢花，买了一大束白玫瑰抱在怀里，中间还搭着各色的满天星，我记得那年春节前，我也收到了那么一小束白玫瑰。

　　我知道她家长管得严，到了傍晚，应该回家了，可她拉起我的手，十指相扣，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她问我：“我明天就走了，这儿没人照顾我所以我不用回家，你……要回去吗？”正巧，我也一个人，于是我便随了她。

　　她带我去了一家酒店，离车站很近，街道对面就是她毕业的学校。

　　她在酒店旁的便利店买了酒，什么种类都有……是了，我都忘了，她之前因为我放弃了她所谓的“兴趣爱好”，现在又从头再开始，在这个年纪，她也算得上是个收入不少的小富婆了。

　　我跟着她进电梯，看她刷了房卡进门，踢掉鞋光脚踩在地板上，装酒的袋子放在茶几上，人陷进沙发里，一杯一杯地灌。

　　她哭了，在我记忆里，她没这么脆弱过，她一直是坚强的，甚至有点倔强。我记得她十三岁时自己拿着包从学校走回家，被我看见了，死要面子活受罪，那时的她也不曾掉过一滴眼泪……

　　“刑渊，你就跟个木头一样，我讨厌死你了！”她在那一边哭一边说话，我也坐下来，拿了个玻璃杯倒上酒陪她一起喝。

　　我这么混，她这么就不死心。

　　她酒量算不上好，从她十三岁那年开始，一天天练出来的。

　　“刑渊，我后悔了。”

　　“我十岁认识你，十三岁那年喜欢你，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去喜欢一个人，我会努力，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去喜欢你，可你这么能那么早就放弃我……”

　　她哽咽着出声。

　　“我把整个青春都给你了啊……”

　　酒壮怂人胆，她不知死活地凑了过来。

　　醉酒后的她哭的泣不成声，她并不是在人群中能特别耀眼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平凡得过分。

　　但我见过她浑身是光的样子。

　　十五岁时我和她在一起了，不在同一个学校，可我在军训时见到她了。

　　那天是军训结束前一晚，开了晚会，她化了妆穿着露脐短上衣，束脚运动裤，长发被放下来。

　　她跳了一支舞，改过动作加了个侧空翻，整个礼堂都燃了起来。

　　听人说，她下场后就把自己藏了起来，我也不管不顾和教官打了招呼，把她带出礼堂，到最后她口红晕开，耳根通红。

　　她说，那是她第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单独跳完一支舞。

　　她耀眼得很，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个满是时光的，是我的女孩。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发着光的女孩子收敛了所有锋芒。

　　“刑渊，你还没有祝我生日快乐……今天是我十八岁生日啊，你从来都记不住我的生日……”

　　我的心颤了一下，我似乎从来没有在乎过她。她突然自嘲般轻笑，灌了一口酒渡到我口中。

　　那件外套被她扯了下来，露出里面的黑色吊带短裙，手臂环上我的脖颈，我都不知道原来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她能有那么大的力气。

　　顺着人本能的欲望，我和她一起坠落。

　　她说：“刑渊，你比我年纪小，我要让你一辈子记着我，这辈子都有愧于我，我高三时和你分手后做了一个梦，梦里我都没有原谅你，你说，我得有多恨你。”

　　我没说话，紧紧抱着她，她身上很凉，却有薄薄一层汗珠，脸上也有干掉的泪痕。

　　她抱着被子坐在床边，我给她吹着头发，张了张嘴，最后却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因为我，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前程，留在了这个小城市，我却一次又一次的让她失望。

　　我并不知道她在装睡，单手环住她，在她耳后落下一吻后，我终于说出了那句“生日快乐”，她的十八岁，和我一起度过了。

　　第二天我醒来时，床头柜上压了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刑渊，我放弃你了。

　　除此之外，房间里再没有和她有关的任何痕迹。

　　我打开社交软件的通讯录，问遍了所以和她有联系的朋友，回答都是：她在四月的时候就删了好友，还设置了禁止添加，我们也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四月，是我们分手一个月后。

　　我翻遍了手机备忘录，里面干干净净，手机里没有聊天记录，甚至一张她的照片也没有，干净的像是从未来过我的世界。

　　我在十五岁那年就说过，要对她负责。

　　我后悔了，后悔那样对她。

　　如她所言，后来的许多年里我都没能再遇见她，也没人知道她的去向，我如愿考上了心仪的大学，见过许多人，也见过各类女孩子，可是，没有一个像她，像她一样爱我。

　　没有人比她更爱我了……

　　毕业后，我去了海城，因为她曾经提过，她喜欢那儿，我在海城近郊区买了套公寓，日复一日寻找着她的身影。

　　再遇见她的时候，我二十三岁，她二十四岁。

　　她似乎是刚参加完什么酒会，身上还穿着小礼服，一个人走在路边，高跟鞋的声音在深夜无人的道路上听得格外清晰。

　　她发现我了，我反应过来追上去，她落荒而逃。

　　我得知她也本应该住在那个小区里，原来，我们早就该遇见了。

　　她站在一个独栋复式公寓前，停住了掏钥匙的动作，似是察觉到我在身后，回头看着我。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刑渊。

　　一笑泯恩仇。

　　那笑很刺眼，这一次，她放弃了我，说要让我愧疚一辈子。

　　可是啊，我找到她了，所以这次，换我来爱她。

　　我上前一步抱住她，她没有推开我，我知道，她第三次栽在了我身上。

　　那个发着光的女孩，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