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都纪事》赭羅

3、第 3 章

　　穆无涯没有喘气的机会，紧接着就要下第二步棋了。

　　汪凛传她问话，她怎么跟他手下说的，现在也怎么说给他听，但汪凛问得特别细致，且言语之间充满了质疑。

　　穆无涯知道他处事谨慎小心，这一点，以前的穆无涯特别不能理解，谨慎小心就是畏手畏脚，办起事来十分不爽快，为何要那么曲曲折折地行事呢？现在就明白了，世上的事哪能那样如人意？世上又有多少人值得坦心相待？最初汪凛给他的感觉便是矛盾的，时而温润如玉，时而阴郁深沉，她并不参与政事，但到底是在朝廷当差的，多少了解一些。

　　可他也有不顾一切，守护一座城，保护一方百姓的时候。当时，穆大将军将精锐军队带去助平北乱了，城里几乎没留兵，朝廷调来的援军也没到。西戎乘机入侵，来势突然又强劲。

　　空城一座，却唱不得空城计。穆无涯在敌军兵临城下时，就计划好了一切，她向城中百姓征集了壮士，扮成士兵，其余人全部送至安全的地方，避免战火殃及。并收集城中的火油甚至食用油，加紧制造火箭。汪凛正好出使至此，他本可以离开的，但他留了下来和她并肩作战。

　　马蹄声越来越近，穆无涯面上镇定自若，但她的心紧张得发抖。汪凛似乎看出来了，安慰道：“穆小将军，你这一出‘满城计’实在妙极，定能助我军挺过这一战。”顿了顿，觉得矫情，又添了几句，道：“人左不过一死，今日能为守家国、护百姓战死，无憾！”

　　穆无涯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问：“你当真握得紧这剑，见得了血？”

　　两人站在城门前，身着铠甲，腰间别着剑，身后是东拼西凑起来的一支军队，乍一看，声势浩荡。

　　汪凛闻言，笑道：“小将军不必挂心，汪某能自保。”

　　“我的意思是，届时莫要拖我后腿。”话一出口，穆无涯立即打了个手势，示意安静，全场霎时鸦雀无声。

　　不多时，马蹄声消失了。过了好一会，从城楼上传出几个敌兵的话来：“没人，城楼是空的。”

　　那几个兵可能是刚爬上来，还没来得及看城里是何情况，只看到城楼上空无一人。果然，接二连三的声音响起：“我的娘，好多人，有诈有诈。”

　　弓箭手早已准备好，穆无涯一挥手，齐刷刷地射了过去，同时穆无涯带着人迅速冲上城楼，上来一个杀一个，汪凛则带人守着城门，约莫僵持了半个时辰，穆无涯方下令滚石、射火箭，将戎狄搭在城楼壁上的梯子连带着人一起毁掉，又过了半个时辰，敌人停止了进攻，穆无涯才站在城楼上朝外面喊道：“远方的兄弟，这份大礼可还喜欢？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西戎首领同叛贼说了些什么，叛贼听了穆无涯的话，也不理他了，对着城楼上喊：“穆小姐，好好的闺秀你不做，来逞什么男人的强！城里什么情况，我还能不知道吗!何苦死守？”

　　“那你还真不知道，你呀你，太不小心了，引你们来，就是打算在这里送你们一道去见阎王，哪曾想我爹在北边没玩够，我哪里敢跟他老人家抢功，你们先在外头玩一会，等一会，我爹回来了，再开门迎接你们。”穆无涯说着就要走，突然又转过身来，笑道：“不瞒你说，我也不是不想抢到这份功劳，让我加官进爵，主要是，我人不够，把你们全部留下来有点困难，毕竟不能贪图一己私利做对不起百姓的事。”

　　“黄毛丫头，口出狂言。你以为我会中计吗？”

　　“黄毛丫头觉得你会中计。”穆无涯说罢转身就走，虚张声势的戏做得差不多了。

　　穆无涯听到一道凌厉的声音，是箭脱弦独有的。仅眨眼工夫，周围的人惊呼“小将军”。说是迟，那是快，穆无涯往旁边一挪，用肘一推刀背，刀往前一挡，箭就落了地。

　　穆无涯笑道：“别逼我！黄毛丫头不仅很难杀，脾气还不好，好杀。”又一挥手，箭上的火花瞬间开满了一片天。

　　敌军连忙立盾，不多时，全部撤离。穆无涯松了半口气，等敌军撤得很远，方打开城门清扫战场，叛贼的尸体也在其中，想必是射了那一箭后，又惹恼了敌军将领，于是就有了胸口这一刀。

　　黄昏时候，援军终于赶到了，穆无涯这下彻底放心了。汪凛也要启程回京了，但护送他的人都死了，穆无涯出于仁义亲自护送，可恨当时那份仁义，让汪凛有命杀她家人。

　　途中，他们遇上了一群悍匪，穆无涯到底没杀出了一条血路，汪凛的功夫是真的差劲，没几下就被打翻在地了，悍匪觉得好玩，以一对一足足打了一个时辰，他被打趴又爬起来。

　　悍匪终于失了耐性，刀砍向穆无涯的时候，汪凛冲了过来护住她，血没洒在她身上，刀没落下来，他们得救了。穆无涯在昏死前，看到派出去搬救兵的人冲在前面，还听到汪凛在她耳边说：“抱歉，给你拖后腿了，还好，没害你丢了性命。”

　　许是彼时那句话让穆无涯动了情。

　　汪凛将林进和穆无涯一同带回去，分开询问了一遍。

　　“林大夫，你可知你救了谁？”汪凛的语气冰冷生硬，但态度还是客客气气的。

　　“我当然知，她是穆府的小将军穆无涯，她幼时我时常给她瞧病，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些林进都回答得十分坦然。

　　“你是在何处、如何遇到穆无涯的？”

　　“我去郊外采药的途中，当时她受了伤，昏迷不醒。恰巧又碰到希蕊，她便留在医馆里照顾无涯。”林进说起谎话来游刃有余，为医者，说的“谎话”从来不少，比方说一个病人已是药石无医，为了让他走得少些痛苦，总少不得嘱咐他“有些起色，会慢慢好起来的”诸如此类的。

　　“希蕊？可是方才那女子？”汪凛问。

　　“正是。”

　　“她又是谁？”

　　“她啊！也是个打小身子不好的姑娘。”

　　“请林大夫先在府上喝会茶。”汪凛觉得那个女子知道的可能会多一些，便想先去问问她。

　　“汪大人，穆夫人，无涯，他们何其无辜？请您放过他们吧！”林进站起来朝汪凛的背影说道。

　　“你是何意？”汪凛没明白他的意思，却又觉得他这话浅显易懂。

　　林进一时心急，居然说漏了嘴，赶紧圆场。

　　“穆将军谋反，和他们无关呐！希望汪大人不要惊扰泉下凄怨亡灵，老朽还想请大人查清杀害穆夫人的凶手，她是顶好的善人呐！哪个杀千刀的要这样害她啊？”在林进心里，汪凛这个官还是不错的，能为叛贼修坟立碑实为难得，对他便多了一份期待。

　　“我竭力去查。”听到林进这些话，汪凛的心软了一些，话也柔和许多。

　　语毕，在走廊上吩咐手下人去查清二人的身份，方去穆无涯呆的房间。

　　“姑娘怎么称呼？”汪凛盯着她，感觉这也是个有气性的女子。

　　“小女姓齐，名希蕊。”穆无涯回答得规矩又恭敬。

　　“齐小姐，穆小姐可同你说过什么？”

　　“她说，她恨。”穆无涯咬牙道。

　　“可有说其他？”汪凛无动于衷，继续问道。

　　“没有。”穆无涯缓了缓语气。

　　“既然恨，为何自戕？”汪凛当然知道她恨，她一定以为是自己和太子密谋了这一切，为了铲除威胁到太子登基的彭王，用尽手段，将他身边的人一一杀光，而对彭王最重要的穆将军，当然首当其冲。

　　“因为无奈何，因为她无能。”穆无涯垂眸矮下声音说道。

　　这时家丁来报，说是齐朗齐大人来了。汪凛疑惑地看了穆无涯一眼，道：“可是与你有关？”

　　“是家父。”穆无涯笑道。

　　汪凛虽然还是疑惑，但也没再多说，将齐朗请了进来，可能问齐朗更靠谱。关于齐希蕊的身世，穆无涯昨日同齐朗商榷了，她齐希蕊，是齐朗的私生女，算命先生说她命薄，需放在乡下山野里养一养。

　　原本说是过了及笄便可接回府，但齐希蕊的母亲对这样的日子很满足，不想再添风波，闹得齐府鸡犬不宁，名誉和地位非她所愿，她只求能和女儿平淡和乐地生活，夫君常来看看就行了。

　　就在三年前，齐希蕊的母亲去世了。齐朗想把她接回府中，但她说要为娘亲守孝，昨日刚满三年，不巧就遇上了不省人事的穆无涯。齐希蕊虽养在山野、深闺，却十分钦佩穆小将军，这才犯下窝赃逆贼的大错。

　　汪凛听齐朗这一番解释把自己老底都翻出来了，自己再留着人可就说不过去了。且这齐希蕊，若已和盘托出，便无甚可问，倘她所有隐瞒，也问不出什么，索性就卖个人情。

　　齐朗和穆无涯的父亲同为彭王一党，且齐朗曾受恩于穆将军，同穆将军交情虽浅淡，但偶有见面，相谈甚欢，十分投缘。自彭王被杀后，他就投入昱王麾下，这是绝佳的盟友。

　　穆无涯之所以心血来潮调查他，是因为那晚抱着尸体回来的时候恰巧看到他从白事铺子出来，觉得眼熟却也没在意。回去一细想，觉得他可能会帮自己，于是忙活了大半夜，查仔细了方去找他。当时齐朗正在烧冥纸祭奠穆将军一家，哪曾想从天掉下个活人，还自称是穆无涯，看这脸也忒不像，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穆无涯和齐朗商量了整整一个后半夜，方有了这一出。穆无涯依计划住进齐府，齐朗的正妻一听齐朗有个私生女，还护得这样周全，听说为这事折腾了一宿，顿时把齐府闹翻了天。

　　“好啊！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夫人，你要纳妾，你同我说，我还会不给你纳吗？居然偷偷摸摸就在外头有了这么大一个闺女，你不要脸面，我还要呢！”

　　“行了，大吵大闹像个什么样子，我已经把希蕊接回府了，你让人把西边的院子打扫干净，希蕊住那。”齐朗懒得和她多说，穆无涯朝齐大夫人行了个礼，也不废话，同齐朗去了书房。

　　接下来，每一次官员们的宴会，齐朗都带着穆无涯，在处理很多事情的时候，也会同她商量。穆无涯虽没怎么涉理朝政，但出征在外少不得和百姓接触，在处理百姓的事情上游刃有余，虽有不足但经齐朗一点就通。很快，穆无涯就在这帮官员当中小有名气。

　　有人问齐朗,他这山野里长大的女儿怎的比养在京城中的儿子都强齐朗也就只能使劲夸，天赋异禀，韦编三绝，勤学好问等等。旁人也开玩笑说，难怪就算惹得齐大夫人半个月不让你进房门，也要让她认祖归宗。